14 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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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重的木質(zhì)雙開門,由祝逸親手關(guān)上了。 主座上的男人仍以他惡心的笑歡迎她回到座位。 “來!滿口理想的祝女士,看看你每晚挨cao的時候,老爺們怎么玩——花點錢,你也是桌上的拍賣品?!焙餄M臉漲紅,手舞足蹈,完全興奮起來了。 “這是什么?暗網(wǎng)?”祝逸努力冷靜下來。 她得想辦法,挖出些信息。 “你不會以為我聽不出套話吧!女人真好笑,腦子換的大胸!” “喂,你嘴有點賤吧?!弊R輦?cè)眼去看,沒想到是瑤開口了。她作勢要去打猴的嘴。 “大小姐!我錯了。”如此兩人又笑開了,瑤也不再計較,拎了包起身,“困了,菜吃不慣,衣服也穿不慣。我玩車去了。” 祝逸聽見瑤的腳步停在自己身后,她好似探頭瞄了眼屏幕,問:“不會真把人玩死吧?” 一句話主賓不明,不知指的是誰。 “沒必要,性價比太低?!睏n回答瑤的問句,一雙灰眸卻勾在祝逸臉上。 “膽子真大。”被眾人忽略許久的賈總突然壓低嗓子念了一句。 “賈總不感興趣?”梟斜刺一眼。 賈不再開口,往椅背一靠,他肥胖老邁的身體就像一灘脂肪那樣滑入了房間邊緣的陰影。 瑤離開了,虎又把手伸去桌布下,黑暗里傳來黏稠齷齪的響動;猴端著白酒杯,坐去梟的身邊,尖酸刻薄的臟嘴一刻不停地辱罵著;兔被梟拽到跟前說了句什么,然后暫時走出了包間;白望淵坐立難安,要了一整杯冰,緊緊抱在顫栗的雙手中,他死死盯著屏幕里蠕動的裸體,眼中的理智正在一點點褪去。 祝逸忽略耳旁嘈雜的嬉笑譏諷,迫使自己去看屏幕上每個殘忍的細節(jié)。 職業(yè)相關(guān),他們對情色網(wǎng)站多有研究,這個頁面卻從沒見過。這是灰色圈子里、藏在地下、逃過了懲罰的交易。 它顯然已不能用“情色服務(wù)”來概括了,這就是暴力,是傷害,是無可辯駁的罪行。 祝逸知道,如果自己是參與者以外——第一個被迫撞見這罪行的人,她就得負起揭發(fā)它的責(zé)任。 那女童像一個擺在展柜里的容器。 并不是什么精妙的比喻,而是直觀的血淋淋的事實。 在祝逸熟識的世界里,孩子意味著新生,意味著愛的延續(xù),意味著桃李春風(fēng)中成長著的未來。而在這個直播間,鐵灰色的房間里,她僅僅意味著洞xue。 被堅硬冰冷的蔬果擠壓著的柔軟洞xue。 插著,夾著,堵著,塞著。每一處。 使得她像是渾身被貫穿后倒塌于地的一株幼嫩的盆栽,被埋在異體的植物堆里。 她其實并沒在慘叫。她大張著嘴,唇瓣已經(jīng)撐得又細又薄,如一圈快崩斷的皮筋,然而,每每因疼痛難忍要痛呼時,她都會努力把痛叫壓抑為曖昧的呻吟,像是受過訓(xùn)練,也像是受著脅迫。 沒有人看出她很痛苦嗎???祝逸看不清彈幕滾過的文字,但刷新的速度足以彰顯觀眾的狂熱,再看一圈坐席上的男人,扭曲的表情里均是爬滿了欲望。 難以承受的憤怒和焦急使她手腳冰涼,身體不自覺發(fā)顫。 怎么查出這個網(wǎng)站,叫停這場直播,救出這個孩子? 如果……如果應(yīng)昭在,至少會有辦法查出網(wǎng)站的信息吧。 而她,甚至無法記錄下這場罪行。 “女學(xué)者,你什么都做不到。” 梟冷漠的譏嘲在耳邊聲聲回響。 夜色漸深,竹葉軒窗口靠近行道樹,把聒噪的蟲鳴全納進室內(nèi)。像喪曲的前奏。 有觀眾開始點菜了。 點菜,原來是點到哪個,她就要承受哪個死物在體內(nèi)粗暴的侵略。 他們可以用他們喜歡的任何物品強jian一個孩子。 污濁的鮮血攙著體液、菜液、果汁,從那些洞xue和縫隙流淌出來了,流向她躺著的透明展示架,漫過整張小桌板。 她小小的身軀蜷在那透明的棺材里,像案板上瀕死的魚那樣彈動。 生理本能使她不再能做假裝興奮的表演,她開始掙扎,觀眾卻越發(fā)興奮。 救命! 有沒有人看見啊,救救她! 沒有人會幫我…… 沒有人會幫我們…… 我必須得做點什么。 祝逸感到腹部一陣劇痛,強烈的情緒波動中,痛經(jīng)完全壓倒了藥效。 她在桌布的遮擋下以手捂熱腹部,努力緩解一陣陣的抽痛。 搶奪播放中的平板?沖出門拿回手機?向服務(wù)員呼救?哪一項都難以實施,這里沒有一個人幫她,不管角力還是競速,她都沒把握勝過在場的成年男性。如果對方關(guān)掉頁面,她連記下信息的機會都不再有了…… 會有什么破綻嗎? “吭啷”。 正在這時,祝逸聽見背后的大門打開又關(guān)上的聲音。 是消失許久的兔去而復(fù)返。 祝逸幾乎一下回想起了初見時的細節(jié),猛然起身和正往進走的少女對撞在一起。 “抱歉,你有布洛芬嗎?”祝逸隨口扯個幌子。 “什么……不!”姑娘猛然低頭去看。 祝逸的雙手死死抓住了她白裙寬厚的腰帶,四指壓進腰帶內(nèi)側(cè),一下就摸出那里藏著一部極薄的手機。 “嗚……” 祝逸對上兔的雙眼,她溢滿淚的眼完全紅了,眼睫無力地顫抖著。兔不敢去奪捏在祝逸手里的手機,只用這么個要命的眼神求饒。 祝逸松開了腰帶。 “謝謝……”兔含淚笑了笑,松一口氣往回走。 最后一點發(fā)出求救消息的機會也沒了。 祝逸跌回座位,前方餐桌上,女童完全停止了掙扎,被一個穿著一身灰衣、戴灰面具的人握住雙腕,連提帶拖地拉出去了。 她,這是……怎,樣,了? 頭也劇痛起來,祝逸不敢細想,越想,越驚怒。 “女學(xué)者,剛剛是做什么?” “……” 梟忽然抓起一把盤邊的叉子,握拳把叉柄攥在手里,以叉尖勾住兔的下巴將她拽向臉前。 “嗚嗚!” “放手!” “你有什么資格沖我喊?女學(xué)者。”梟瞥一眼叉尖沾上的鮮血,笑一笑又說,“請你當(dāng)觀眾,好好看著就行?!?/br> 似乎在說兔,也似乎在說祝逸。 “這個女人,搞什么小動作,我當(dāng)然清楚?!睏n解了兔的裙帶,隨著這個動作兔少女般的臉再次因恐懼而痙攣,“至于你,不會還想報警吧?抓誰?你們這的規(guī)矩,管得了B國的生意嗎。” “女學(xué)者,自視過高,誰都救不了,只會害人……這個小兔子,回去謝罪吧?”聽清這句話,兔兩眼一翻,直接昏厥過去。 “順便提醒一句,那只猴喝醉了,在這個國境內(nèi),看不到B國的直播……這是幾天前的回看了,哎,可惜?!?/br> 祝逸感到鮮血從渾身退去。梟明明白白暗示著,那孩子已經(jīng)救不回來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猴聽見自己的假名,再度大笑起來。 你什么都做不到。 我什么都做不到。 不,我必須得做點什么。 在強迫性思維里越來越頻繁的陣痛由腹部開始向全身輻射。 “土鱉!喝紅酒還加冰。” “我不是……” “要不怎么連賤女人都不給好臉色呢?!?/br> “我不是。” “批著學(xué)者皮的xx罷了,你都怕!” “我不是!” 冰塊混著酒傾倒在身上,祝逸這才留意白望淵的異狀。 從不正眼看人的白望淵,正以一種駭人的瘋狂俯瞰著她。 “剛剛叫女士優(yōu)先,現(xiàn)在是男女平等?!睏n這么說。 平板上的直播還在繼續(xù)。這次是個渾身被鐵索擰住的男童。 渾身冒汗,也熱也冷,腿間經(jīng)血大塊往下掉,心臟一陣陣發(fā)慌,偶爾漏跳一拍。不知道是不是緊張憤怒中的幻覺,祝逸感到有條灰鐵色的長線勾連了痛覺,如那根鐵索般穿透了自己的肚腹、脊椎,帶著冰寒正由下身往上鉆,一路咬著皮rou,直咬得她要屈服、要吼叫。 祝逸咬牙凝神,攥緊雙手轉(zhuǎn)移疼痛,撐住愈發(fā)脹痛的頭顱,一遍一遍去記、背屏幕上血腥的畫面。 每一滴血都扎在心上,每一聲呻吟都刺進腦中。 從左至右,從上至下,記每個能看清的圖標、特征。 我必須做到,我必須做到,我必須做到…… 一定要能在離開后再次找到這個網(wǎng)站。 她強迫自己超負荷地使用記憶,強迫痛經(jīng)中昏沉的大腦發(fā)揮作用。 白望淵被刺激得終于發(fā)瘋,理性全無,邏輯全無,就冷森森地坐在旁邊,在猴與虎的起哄聲中,把惡毒的詛咒一句接一句拋給已然承受精神重壓的祝逸: 你只會勾引人。 你真會露,今天穿這么短的裙子,也是想勾引我吧? 裝什么獨立呢,學(xué)位證不都是男人發(fā)給你的? 你zuoai的時候,怎么不著急幫這些人呢? 你高潮的時候是什么蕩婦的模樣?我用什么姿勢cao你被人cao爛的xue呢? 喜歡結(jié)婚的母x,等你生了孩子,拿去換這些可憐的孩子吧? …… 在祝逸高度集中精神的同時,一句一句污言穢語,一點點擊潰著她。 所有的眼睛都滿懷惡意觀賞著她。他們用眼和嘴,一邊辱罵她,一邊講著如何強jian她。 求知,考學(xué),入職。二十六年的成長,跨越一道又一道艱辛的社會之門,推開一扇又一扇陳腐的思想之門,祝逸才成為一個敢談性解放的學(xué)者,一個站在百人教室前講性教育的老師,一個能直白大方地說出性需求的女人…… 而他們在一夜之間,把她關(guān)回了重門之后。 他們關(guān)上了那些原本就不允許女人推開的門。把面對理想的自卑、面對強權(quán)的無力、面對身體的羞恥還給了她。 一,二,三,四…… 像花朵,為玩具肢解;像蝴蝶,被性器撕碎;像云朵,溺亡于jingye…… 祝逸在重壓下目睹了四次“死亡”。 末了,白望淵湊近一步,嘻笑著說:祝逸啊,寶貝,你是不是在痛經(jīng)?。课以缇椭?。 祝逸緩緩抬頭,沒在意他的話,只道:“你真可笑?!?/br> 白望淵對上祝逸的眼神,像被刺痛般倒退一步,更加激憤: 是你肅園的好友,梅梅,你猜怎么著,我給她看了幾張照片,她就告訴了我你的弱點。每月末么。 梅梅?祝逸稍微有了細聽的意識:“什么照片?” “啊,強jian她的男人出獄了,幾張生活照罷了。沒多少人真正在意你,是吧?呵呵呵哈哈……” “忘不掉,過不去的?!弊R菹肫鹈返目奁?,也想起她對自己的感激。 祝逸立志研究性學(xué),最初就是希望自己有更大能力,去幫助和梅一樣的孩子。 原來梅至今也沒走出那陰影和恐懼。 而剛剛祝逸還親眼看著,孩子們是如何在世界的陰影中被折磨至死的…… 你誰都幫不了,你什么都做不到,你怎么還有臉面去享受性愛? 你真虛偽,真無能,真愚蠢,真自負。 真骯臟。 聲聲嘲罵如附骨之疽。 白望淵只知祝逸與梅交好,并不知道祝逸就是當(dāng)年幫梅報案的人。 歪打正著。 只需一根稻草就能被壓垮的祝逸,最后卻迎來了正中靶心的巨石。 …… 聽完錄音,應(yīng)昭以為自己是冷靜的,一起身卻摔翻了椅子。 肅園,劉梅梅。 應(yīng)昭意識到自己的重大疏忽。 我得,得快點去找小逸。 …… “祝姐……”“jiejie!”“祝老師!” 祝逸在志愿者們的呼喚聲中醒轉(zhuǎn)。第一眼是找梅梅的身影。 果然不在。 “jiejie你終于醒了!”是之前被自己套過話的小姑娘。 “我昏了多久?” “半小時,嚇壞我們了!應(yīng)昭老師在往這趕了?!?/br> 祝逸立刻撐著床沿坐起來,她答應(yīng)過應(yīng)昭,她得第一時間告訴他,什么都想起來了,不要再擔(dān)心了。 這么久,快一年……我還真是軟弱啊,祝逸自嘲,不怪那些人輕視自己…… “老師,別急著走動。” “沒事了,我去路口等應(yīng)昭?!?/br> “我們陪您去?!薄罢鏇]事了嗎?” “嗯?!弊R菪枰獞?yīng)昭,只需要應(yīng)昭。她現(xiàn)在想和他在一起,只有他們兩個人。 她想問問這小傻瓜,一年里,為她背負了怎樣苦重的壓力。 和夏夜那晚一樣,他停下車就飛奔過來,帶著罕見的擔(dān)憂和急切。 他逆著光而來,使人依賴的挺拔的輪廓在光暈里顯現(xiàn)溫度。 祝逸迎著他撲上去,在擁抱的瞬間感到了熟悉的無比的安全。 “我想起來了……”祝逸躲開眩目的陽光,一看清應(yīng)昭的神色就愣住了。 “你的眼睛……怎么了?”祝逸伸手至他眼旁,卻不敢觸碰。 “怎么?”應(yīng)昭緩緩眨動了一下眼睛。 應(yīng)昭的雙眼已完全為血色覆蓋,將將平息的怒火凝滯其中,泄露了音頻播放期間燒灼的情緒。 “你不知道疼嗎,傻瓜?!弊R萑ビH他的臉頰。 “沒關(guān)系,小逸。”應(yīng)昭收緊了懷抱。 “我都知道……” “小逸,是珍寶?!睉?yīng)昭在祝逸耳側(cè)一聲接一聲說,像要借此洗去記憶中的陰霾。 “小逸,最干凈的,最可愛的,最真誠的,最勇敢的,最智慧的……” “是我最愛慕的人?!?/br> 祝逸就在這一句句愛語中流下淚來。應(yīng)昭如此堅定,一個字一個字地,要把被奪去的一切統(tǒng)統(tǒng)還給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