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言，方才還在圍著桌子說話的幾個人立馬都站了起來。

    北雎的目光落到那個前來通報的士兵身上，眸中暗了幾分。

    她想過這邊的戰(zhàn)事甚為頻繁，卻不料竟然已經(jīng)到了這種程度——他們方才路過小土坡之時，觀望戰(zhàn)場，入目的景象也不過就是剛剛塵埃落定而已。

    那些鮮血都還在從尸體之中往外流淌，若是能夠近距離接觸的話，他們相信甚至可以感受到鮮血之中的溫度！

    這才不過是幾句話的時間，辛賊就再次發(fā)起了攻勢？

    北雎還在考慮可能的應(yīng)對措施，卻見老將軍已經(jīng)提著放在一邊的長戟站了起來，徑直往外走去。

    “他們到哪兒了？”

    沒有來得及繼續(xù)招呼彥冽跟北雎，老將軍提著手上的兵戈，跟著士兵往外走去。

    彥冽跟北雎的武器現(xiàn)在都不在手上，但此刻情況緊急，已經(jīng)顧不得讓他們再去拿武器了。

    二人相視一眼，跟在老將軍身后往外走去。

    營帳外盡是嘈雜之聲，雖說辛賊來的突然，但早已對于這種情況熟悉的駐邊將士們并不需要在這件事兒上多加思慮。

    不過是一聲吆喝之后便各自到了自己的位置，井井有條地往城郭之處走去。

    緊跟著老將軍的步伐，北雎與彥冽二人隨之到了城郭之處。

    戰(zhàn)火已經(jīng)蔓延開來，城墻上的堅守著的士兵們不住地往下砸石頭。

    其他條件更好一點的，拿著先前從戰(zhàn)場上搜刮下來的弓箭，盡力讓城郭之下的敵人往后退。

    城墻上－將士們的抵抗聲縈繞在北雎耳邊，卻并沒有掩蓋住城墻下突然而至的圍攻的軍隊的吶喊。

    對方的裝備明顯比這邊要好上許多。

    這邊幾乎連用都用不上的弓箭，到了辛賊那里，卻幾乎像是不要銀子一樣如雨般往這邊揮灑。

    有些射程足夠長的弓箭，已經(jīng)落在了這邊的城墻上。

    “將軍還是在之后看著便好，太近容易受傷。”

    老將軍手上拿著長戟，帶著北雎和彥冽站在城樓邊緣看了一下，回身沖著彥冽說道。

    雖說他此時正在與彥冽說話，但那目光卻一直未曾從戰(zhàn)場上挪開。

    蒼老的眸中倒映著城墻下的火把，從中透露著些許悲哀之意。

    “無妨?！?/br>
    到了這種時候，身為將領(lǐng)的他們又怎么會有退縮的理由？

    “我們對辛賊并不熟悉，恰好可以借此機(jī)會觀摩一下對方的作戰(zhàn)習(xí)慣?！睆┵D(zhuǎn)頭掃了一眼城墻下的攻勢，說話聲有些沉悶。

    跟著彥冽前來的援軍們也都已經(jīng)披掛上陣，而至于彥冽跟北雎的武器和甲衣，也被人帶了過來，讓他們二人沐浴在箭雨可及范圍內(nèi)的血rou之軀有了幾分安全保障。

    援軍的加入明顯改變了現(xiàn)如今戰(zhàn)場上的境況。

    突然加入的外援將對方打了個措手不及，倒是硬生生將敵軍的戰(zhàn)線往后退了幾丈。

    見此，老將軍并沒有放過這難得的機(jī)會，揮手讓下面的人開城門。

    “攻！”

    身后的號角聲變了一個節(jié)奏，正在浴血奮戰(zhàn)的將士們聽到這號令，都知道現(xiàn)如今他們這邊的形勢已經(jīng)一片大好，不覺間便振奮起來，拼搏的身影更加多了幾分熱血之意。

    城門在巨響之中被打開，不計其數(shù)的將士們從中沖出，直逼對方而去！

    城墻下的火把在暗夜之中顯得很是耀眼，兩個陣營的火把交織在一起，在下面的一大片土地上匯成了一個相互交織雜糅的流向。

    站在城墻上，僅僅是看著火把之間的移動，便可以觀察到戰(zhàn)事情況。

    有了方才的話頭，彥冽很自然地開始跟老將軍一起討論辛賊的作戰(zhàn)方式。

    而至于北雎，則是站在城墻邊上，從身邊的士兵手上接過一把長弓之后，百發(fā)百中地往對方陣營射去。

    根據(jù)站在城墻上所看到的形勢，老將軍一邊跟彥冽說著現(xiàn)如今的情況，一邊給身邊人下命令，用不同節(jié)奏的號角聲將他的意思傳遞到下面還在作戰(zhàn)的雙方陣營之中。

    “將軍來的真是及時，此處雖說看起來依舊堅固，但實際上已經(jīng)馬上要頂不住了。”

    好容易穩(wěn)住了局面，老將軍的臉上也帶上了些許笑意，“你看這城墻之上，便縱是方才他們就用來往下砸的石頭，也都是后生們從自家院墻上卸下來的?！?/br>
    現(xiàn)如今站在城墻上的大多數(shù)都是老將軍先前口中所說的后生，對于打仗這種事情，也大多都只是聽說或者是旁觀罷了。

    此時即便頂了上來，實際上卻并不適合直接到戰(zhàn)場上與辛賊正面交鋒。

    “不敢當(dāng)?！?/br>
    彥冽笑著將老將軍的話推辭回去，隨后往北雎的方向瞟了一眼。

    余光注意到彥冽的視線，北雎將手上的長弓交還給身邊的士兵，隨后邁步往他們二人這邊走來。

    “若是沒有老將軍帶著眾將士在這里堅守戰(zhàn)地，恐怕我們到來的時候面對的是一番狼藉?，F(xiàn)如今能有這樣的希望，老將軍也功不可沒?！?/br>
    若是放到平常，這么一番話不過就是相互之間抬舉一下罷了。

    但對上現(xiàn)在的這一番情形，卻硬生生在其中加上了不少至真至誠的意味。

    看到北雎走過來，彥冽往旁邊側(cè)了一下，給北雎騰出一個加入討論的位置。

    他本以為北雎應(yīng)當(dāng)跟他一樣為了此事而心中動容。

    只是對方從陰影中走出來，在火把的映襯之下往他這邊走的時候，他這才注意到了北雎臉上異樣的神情。

    哪里是為了今日的這一點進(jìn)步而喜悅的神情？她那一雙秀眉蹙在一起，眸中寫滿了深沉之意。

    “不對勁。”

    走到彥冽給她讓出來的位置上，北雎掃了一眼身邊站著的兩個人，話語之中帶著凝重，“二位覺得辛賊這次夜襲的目的是什么？”

    老將軍沒想到北雎上來就直接開始討論戰(zhàn)事。

    尤其是看到彥冽確確實實很是看重北雎的建議，并且低頭沉思的樣子，他的眸中多出了幾分驚訝。

    原本以為這女娃娃不過就是一個隨行的身份，觀感大于實用。

    卻不料，看此時的情況，怕并非如此！

    再讓他們重新考慮倒是有些浪費時間，確定對面的二人對于討論這件事兒沒有異議之后，北雎便順著方才的話說了下去。

    “我們帶著援軍過來的時候，一路上未曾隱瞞行蹤，辛賊應(yīng)當(dāng)是早已知曉才是?！?/br>
    聽到北雎開口，彥冽低頭思考的動作頓了下來。

    他的目光全部鎖定在北雎身上，眸中滿滿的都是對于北雎接下來即將說出來的話的期待之意。

    “既如此，”北雎的目光之中更加凝重了幾分，“辛賊夜襲的目的應(yīng)當(dāng)更偏向于試探援軍能力。只是，現(xiàn)如今這么長時間過去，若是說試探能力的話，他們應(yīng)當(dāng)早就已經(jīng)達(dá)到目的，應(yīng)當(dāng)收兵重新調(diào)整作戰(zhàn)計劃才是。”

    城墻之下的火把依舊在往敵軍陣營的方向緩緩移動，沒有任何改變的跡象。

    且不說什么撤退之說，如此境況，根本看不到任何對方有其他心思。

    就像是……就像是，他們要死磕到底，即便放棄今夜派出的這一支軍隊也無妨！

    如此的想法同時竄到北雎跟彥冽腦中，兩人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的眼神之中看到了同樣的詫異。

    “不知營地除了這里，還有什么其他突破口？”

    辛賊此次，怕是要聲東擊西！

    北雎擰起來的眉頭又緊促了幾分，凝神問了老將軍之后，抿唇屏息，全神貫注等著老將軍的回復(fù)。

    許是今日援軍突至，老將軍一時之間興奮過頭，在其他地方稍微有些疏忽。

    此時聽到北雎的話，再加上彥冽表現(xiàn)出來的相似的擔(dān)憂，也直接將老將軍的思緒拉回了更加深遠(yuǎn)的思索之上。

    “若說其他突破口的話……”

    老將軍低頭，伸手拖住下巴低吟了一句，下一刻便直接轉(zhuǎn)身焦急地對身邊的士兵吩咐道：“快去看看南城墻那邊如何了！”

    老將軍的話才剛剛落下，就見有士兵匆匆從城樓下跑了上來，一邊喘息一邊一臉驚恐地說道：“不好了！南城墻那邊失守了！”

    乍一聽到這個消息，老將軍眸中方才帶上的希翼的光芒猶如星辰墜落一般消失無影，取而代之的是死寂一般的沉默。

    身后的喊殺聲和喝彩聲依舊不時傳來，只是此情此景之下，身后的聲音愈大，便顯得面前突如其來的南城墻失守有多么諷刺！

    “到哪兒了？”

    此事對于老將軍的沖擊畢竟太大，連詢問的聲音之中都多出了一些疲憊之意。

    這城墻幾乎算得上是他們護(hù)身的最后一道門檻。

    城墻失守，便意味著他們要不就繼續(xù)留在這里跟辛賊以血rou之軀死磕，要不就帶人從這里撤離，退到之后的另一條防線上……

    “回將軍，敵軍至少數(shù)萬，屬下來時已經(jīng)打進(jìn)來了一丈遠(yuǎn)。”

    士兵也知道現(xiàn)在的情況不容樂觀，說話的時候也有了幾分喪氣之意。

    一丈！

    攻破城池尚需一定時間，而在這么短的時間里，已經(jīng)往內(nèi)推進(jìn)了一丈地……

    “鳴金收兵，通知所有人撤退，往第二道方面撤！”

    形勢一經(jīng)明了，老將軍立馬沖著身邊人吩咐下去。

    戰(zhàn)場上的分分秒秒都是在用戰(zhàn)士們的鮮血堆積，有分秒的猶豫，便會造成更多人的犧牲。

    他們身為將領(lǐng)，必須在最短時間內(nèi)找到最為趨利避害的應(yīng)對方式。

    直到領(lǐng)了命令的士兵已經(jīng)離開，老將軍這才像是從方才的事情之中回過神一樣，朝著彥冽跟北雎的方向頹然一笑，“二位也盡快往后撤離吧，這里終歸是要沒了……”

    那言語之中的滄桑落在北雎耳中，就像是當(dāng)初岑宇兩地交戰(zhàn)之中，岑地首次敗退時候的場景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