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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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雅的草廬中,氣氛十分尷尬。 楚若婷想擠出個討好笑容,但看著雁千山陰沉沉的面色,嘴角怎么努力都沒笑出來。 雁千山拂袖起身,“你體內(nèi)的血煞之氣從何而來?” “什么東西?”楚若婷匆匆穿好衣衫,才想起雁千山方才按住了她的肋骨,是在幫她療傷。她頓時愧疚又窘迫,“前輩是問我肋骨上的魔氣嗎?” 這要怎么回答啊? 難為情了一會兒,楚若婷躊躇道:“赫連幽痕每年月圓會魔化,魔化時必須找人散功……身上的魔氣,是他散功所留下?!?/br> 赫連幽痕散功的事雁千山知道,但他不知,散功后會留存天魔血煞。 他沉思良久,方轉(zhuǎn)過身,說:“楚小道友,我要搜你的魂。” 縱然楚若婷說得是真,可事關(guān)重大,不能聽信她的一面之詞。 楚若婷臉色一白,想也不想便拒絕了,“我不愿?!?/br> 雁千山目光凝視著楚若婷的臉,沉寂深遠,像窗外巍峨的雪山,云蒸霧涌,冷峻圣潔。他忽然攏袖,朝楚若婷欠身行了一禮,“這件事極為重要,關(guān)系天下蒼生,不容馬虎,望楚小道友容許?!?/br> 楚若婷嚇了一跳。 她退后兩步,懷疑自己眼花。 “天下蒼生與我何干?”楚若婷咬著蒼白的唇瓣。 雁千山:“話雖如此,但覆巢之下定無完卵?!?/br> 楚若婷神色明滅。 雁千山倒也沒有逼迫她,他舉步欲走,想讓楚若婷自己好好考慮。卻在這時,身后女子問:“能祛除嗎?” 肋骨上的黑氣,是楚若婷的一塊心病。 近年來赫連幽痕對她也算關(guān)切,不僅幫她煉制散功時陽毒的法器,還試過最后關(guān)頭抽出楚若婷的身體,釋放到外面。但那陽毒排到外面沒有用,必須要女子身體作為載體。這一點,楚若婷和赫連幽痕都沒有搞明白。 她抬起眼,一瞬不瞬地望著雁千山,“我允許你搜魂,但是,能將魔氣祛除嗎?” 雁千山不敢輕易保證,“要看過才知道?!?/br> 他需要清楚赫連幽痕是如何散功,又是從何處聚集的天魔血煞。 楚若婷緩緩坐回榻邊,她思想短暫的掙扎了一會兒,垂下纖長的眼睫:“雁前輩,請吧?!?/br> 雁千山走到她身前,一抬手,撫上女子柔軟烏黑的發(fā)頂。 似乎看出了女子的害怕,他出言安撫:“我的搜魂術(shù),不會讓你感到任何疼痛。” 他的音色清冽醇厚,有種安定人心的力量,讓楚若婷慌張的心趨于平靜。 她閉上了眼睛。 …… 無數(shù)畫面在腦海中閃回,掌下的女子,身子輕輕顫抖。 溫熱的水滴在雁千山的手背上。 一顆又一顆。 雁千山微怔了下,抬手拭去了她面龐上的淚。 雁千山?jīng)]有騙她,一場搜魂下來,楚若婷沒覺得身體不適。 只是斷斷續(xù)續(xù)又回憶了一遍過往,令她紅著眼眶,心情頹唐,迷茫,又十分悵惘。 雁千山負手而立于軒窗前,寒風吹拂起他的青衫廣袖,皎如霜雪之姿。他望著遠處巍峨延綿的山峰,忽然道:“往事已矣。” 楚若婷回神,反應過來他是在安慰自己,笑了笑,“已經(jīng)習慣了?!?/br> 她都不知道這一生要顛簸到什么時候,才能了卻。 “雁前輩,那魔氣能祛除嗎?” 雁千山輕一搖頭,“只能剔骨?!?/br> 這方法太兇險。剔骨后,修士不比凡人,少截骨頭造成身體殘缺,便無法運轉(zhuǎn)周天靈力,會影響修煉。久而久之,修為只能原地止步,顯然不劃算。 楚若婷沒太失望,她扯了扯嘴角:“還真是身如浮萍,命如草芥。” 雁千山聽到她喪氣的論調(diào),不是很贊同。他作為一個旁觀者,在她的記憶中,看到的是一個百折不彎堅強無畏的正道修士。她就像窗外這叢翠竹,于昆侖山上矗立千年,雪壓不倒,風吹不折。 “悟已往之不諫,知來者之可追。實迷途其未遠,覺今是而昨非?!毖闱綌傞_掌心,潔白的光芒中,小小的花骨朵在他手中綻放、盛開、凋零,匆匆完成了一生。 他道:“可以偶爾回頭,但不能一直停留在過去?!?/br> 人生于天地之間,若白駒之過隙,忽然而已。 不往前看,活在陰影里只會更加陰暗。 楚若婷望向他掌心枯萎的花朵,目光閃爍。 雁千山不再多說,三言兩句的點撥,能不能得道感悟終究在她個人。身上的傳音符亮了亮,雁千山離開草廬,來到院外。 “昆侖,那件事你想得如何了?”傳音符里是林城子的聲音。 雁千山原本想答應和林城子一起伐魔,可剛才看過楚若婷的記憶,他覺得此事需從長計議。 “再議?!?/br> 那邊的林城子一聽又是“再議”,難免焦躁:“趁著赫連老魔功力銳減,正是攻入隰海的大好時機。” 雁千山:“再議?!?/br> 林城子知道今次說不通,他換了個話題:“你不是想找人傳承陣法嗎?我家蕎兒正合適,過幾日我把她送來昆侖墟,如何?” 雁千山沉默了。 積雪壓彎翠竹,發(fā)出簌簌輕響。 楚若婷走出草廬,立在屋檐下,與雁千山對望。 她臉上不復之前頹喪,眸里閃動著清亮的光。她隨手摘了一片竹葉,拿在手里把玩,笑容明媚:“雁前輩,你理解錯了,我從來都沒困宥于過往。人嘛,要向前看,若一直沉溺于過去,還怎么去實現(xiàn)理想?” 雁千山知道她的理想。 為父母報仇,然后和那個叫荊陌的男子一起歸隱。 “你是個聰明的人?!毖闱筋h首。 楚若婷摸鼻子笑笑:“好久沒人夸我聰明了,雁前輩,你真有眼光?!?/br> 阿竹這會兒捧著課業(yè)來了,見楚若婷立在屋檐下,手里還摘了片竹葉,頓時氣鼓鼓:“你這女人,竟然薅我的葉子!” “我薅一把怎么了?!?/br> 阿竹圍著楚若婷團團轉(zhuǎn),想搶回竹葉。 楚若婷身材高挑,踮起腳阿竹更加夠不著。她左手將葉子舉起,右手去摸阿竹腦袋,“小竹子精,有本事你來搶。我不僅薅你葉子,我還薅你頭發(fā)。氣不氣?氣不氣?” 阿竹上蹦下跳,楚若婷笑彎了腰。一大一小,圍著草廬追追趕趕。 孤高冷寂的雪山之巔,忽然就沾染了塵囂。 “昆侖?你考慮怎樣了?我家蕎兒可行?”林城子追問。 “不必。” 雁千山視線從二人身上收回,清冷的目光如冰雪消融,“那個人我已經(jīng)找到了?!?/br> 林城子莫名不高興。 喬蕎已經(jīng)是天道的寵兒了,為何昆侖還看不上眼? “你找的人比喬蕎還有天賦?” “天賦或許不如喬蕎?!毖闱秸Z氣一頓,“但她……好?!?/br> 好? 什么人能被雁千山用一個“好”字歸納? 林城子差點被逗笑了。 他倒想見識見識雁千山選了個什么人來,于是用他的九轉(zhuǎn)金露丸作為賭注,約定五年之后,讓喬蕎和他的人切磋。雁千山本不想,但九轉(zhuǎn)金露丸對楚若婷身上的天魔血煞有益,便順水推舟的答應了。 語畢,雁千山才想起一個關(guān)鍵點。 ……他還沒問楚若婷愿不愿意。 阿竹還在齜牙咧嘴地追楚若婷,院子里的積雪被他們踩出凌亂的腳印。 雁千山長身玉立,擋在了二人面前。 “阿竹,你先退下?!?/br> 阿竹憤憤地瞪了眼楚若婷,楚若婷朝他做個鬼臉,得意洋洋甩了甩手里的竹葉。 雁千山隱去了林城子的身份,向楚若婷征詢她的意見。 雖然不知道跟誰比試,但輸了也不虧。能跟前輩大能學習陣法,楚若婷當然求之不得。 她故意顰眉,為難地繞著手指,嘆氣道:“雁前輩,不是我不愿意。你看,我本就是無念宮的人,必須先將魔君交代的事情辦好了。這伏羲玉嘛……” “你可知伏羲玉在何處?” 楚若婷搖頭。 雁千山眉目冷清,他抬起修長白皙的食指,輕點墨發(fā)間的青竹玉簪,“什么時候取下玉簪,什么時候就是你的。” 原來伏羲玉一直在他頭上! 楚若婷轉(zhuǎn)動眼珠,干巴巴地笑:“雁前輩,你別開玩笑了,我怎么可能碰得到你的玉簪,你這不是……”說話間,蒼云鞭猛然揮出,直向他發(fā)頂卷去。 雁千山略偏了偏頭,輕易躲過。 楚若婷也沒想過一下就偷襲成功,她目光凜然,再次朝雁千山進攻。 雁千山后撤半步,青光閃動,祭出他的法寶。他左手握無字天書,右手執(zhí)兩尺判官筆,沉聲道:“當今修士太過依賴法寶靈力,往往忽略了招式身法,這一點你需注意?!?/br> 他右手舞動判官筆,空中揮灑出狂草書法的墨痕。 “流星飛玉彈,寶劍落秋霜!” 詩成瞬間,楚若婷揮去的鞭子好似碰到了錚錚劍氣,那劍氣奇快無比,瞬息刺出十二劍,一劍比一劍更快,凌厲耀眼,攝魂奪魄,隱約是一個劍陣。 楚若婷穿著防御法寶,那劍氣雖傷不了她,打在身上也是疼痛難忍。 生生忍受了六十六劍,楚若婷終于摸出劍陣規(guī)律,右手猛地一握蒼云鞭,破了他的陣眼。 還沒來得及喘氣,雁千山又動筆了。 “江湖十載疏狂跡。紅塵里,倦游客。” 恍惚間,詞里好像出現(xiàn)了一名耄耋老人,老人轉(zhuǎn)眼化身兇獸,張開血盆大口,噴出灼熱熾浪。 楚若婷被轟飛出去,身體不受控制地朝后退。 “一點浩然氣,千里快哉風!” 狂風裹挾勁氣,呼嘯而來。 “鵬北海,鳳朝陽。又攜書劍路茫茫!” 兩只巨鳥虛影揮舞利爪長喙,左右夾擊。 “我不來了不來了!”楚若婷抱頭鼠竄。這下她總算明白,為什么魔君對昆侖老祖深惡痛絕。這打起架來全是詩啊詞的,魔君那個大文盲不得當場傻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