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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毒姥成功被況寒臣惡心走了。 楚若婷仔細感受了一會兒,確定毒姥神識已經(jīng)撤離,心頭長舒一口氣。 她這時才發(fā)現(xiàn),自己還拽著人家衣袖。 楚若婷忙松開手,雙手背在身后,朝況寒臣歉意地笑了笑,企圖解釋:“方才,這個……那個……” 況寒臣含著笑,態(tài)度又不失恭謹,“圣女不必解釋,你自有你的隱衷?!?/br> 他這般善解人意,簡直讓楚若婷不知說什么才好。 她頗為好奇地問:“宋據(jù),你剛才怎么一下就領(lǐng)悟我的意思了?” 要是其他哪個魔修,被圣女調(diào)戲,不說欣喜若狂,也要語無倫次吧?可宋據(jù)立刻反應(yīng)過來,還配合她一起做戲。 況寒臣抬手,指了指被她手摸過的臉側(cè),“圣女剛才不是敲了我三下嗎?” 這是他們之前布陣插旗時候的約定,雖然意思變了,但有些事不用詳細講,彼此心里都能明白。 楚若婷贊賞地點了點頭,眼波與他對視,兩人都欣然笑了起來。 待笑夠了,楚若婷才道:“宋據(jù),剛才的話你不要放在心上?!?/br> 況寒臣當然知道不能放在心上。 他故意沒有接口,低眉斂目,淡淡地“嗯”了一聲,問她:“圣女急匆匆的,是要去哪里?” “我去煉……”楚若婷差些說漏嘴,她抿了抿粉唇,清咳一聲,“沒什么,我還有事,你去玄霜宮陪荊陌吧?!?/br> 況寒臣掩下眼底的光芒,不追問不探究,仿佛剛才的烏龍都沒有發(fā)生。 他順從地答:“是?!?/br> 楚若婷目送他軒舉的背影漸遠,不禁感慨,宋據(jù)這人也太省心了。 * 況寒臣每一步都走得很慢。 因為他知道,楚若婷在看著他。 他盡量挺直了脊梁,展露出最瀟灑疏朗的背影給她。內(nèi)心小小懊惱,當初怎么就不披一副英俊點的皮囊?說不定楚若婷見色起意,還真把他給納成圣使呢? 況寒臣也就這樣想想。 楚若婷那性子,有了荊陌,再要有人走進她心里,怕是難如登天。 雖然不想承認,可他的確羨慕荊陌。 每每站在玄霜宮的角落,陰暗地窺視著楚若婷和荊陌的溫馨,他心底都酸澀到了極點。 從前,他只是覺得楚若婷這個女修有趣。人生倥傯十年,如今拖著數(shù)日子等死的殘軀,換了個陌生身份,藏起滿腹陳年舊事,重新與她相識。他旁觀她所展露出來真實的一面,堅強、熱烈、鮮活、靈動……忍不住被吸引,貪慕起和她相處的時光。 原來她心無防備的時候,是這個樣子。 說起來,他比荊陌認識楚若婷早太多太多。 上輩子他就認識她了。 在虞城的破廟里,他騙了她的蒼云鞭,害得她凄凄苦苦。雖然這輩子沒有發(fā)生,但是,他慫恿旁人搜了她的魂。 如果初遇她時,他就對她好,會不會今天站在她身邊的人,不是荊陌,而是他呢? 答案是肯定的。 楚若婷太恩怨分明了。 被她納入羽翼的人,她可以像太陽給予溫暖;反之,面對仇敵,她比數(shù)九寒天還要冷酷。 假設(shè),他能一直被楚若婷仇恨,況寒臣心底還舒坦些,可惜她對自己無感。 無感。 多尖銳的一個詞。 況寒臣自嘲地笑笑,抬手撫上腰間香囊里的安神符箓。 或許他真的孤獨太久了。 哪怕楚若婷從指縫里漏出來的點點關(guān)切,都能讓他冰冷死寂的心,汲取到?jīng)坝康臏嘏?/br> * 煉器室外的禁制只對楚若婷開放。 她順利的走了進去,站在美玉雕鑿的蓮臺上。 七彩琉璃的蘊魂燈,高懸于頭頂,散發(fā)著淡淡的光芒。 楚若婷將早就準備好的假貨拿出來,再次做出詳細的對比,確定外形無誤,便開始解蓮臺上的護陣。 她只有十二個時辰。 蓮臺上的陣法并不困難,又或許是楚若婷如今陣法造詣太高,她花了不到半個時辰就解開了。 楚若婷運轉(zhuǎn)靈力,飛身而起,小心取下蘊魂燈。 蘊魂燈外形像個葫蘆,外表沒有任何裝飾雕刻,比尋常的燈足足大了幾倍,燈中無芯,而是放著幾十塊拇指大小的頭骨碎片,全都是赫連幽痕的祖宗。 楚若婷還從來沒見過這樣供奉先祖的。 像她爹娘,死后尸身塵歸塵土歸土,埋在青劍宗的山上,與青山綠水共鄰。而祠堂里,只需供奉一盞書寫名字的長明燈。 楚若婷嘴里喃喃道:“抱歉抱歉,各位死去的老魔君抱歉……”她一邊說一邊把頭骨給扔進了假魂燈。 假魂燈放回原處,光芒再次亮起,哪怕湊近了也看不出任何分別。 楚若婷松了口氣。 她掂了掂手里的真魂燈,挺大一個,沉甸甸的。 魂燈上閃爍著琉璃光彩,縈繞一股古樸雅拙的沉重質(zhì)感,楚若婷都分辨不出這是什么材料煉制。 她翻過蘊魂燈的底座,忽然眼前一亮。 底部有個類似機關(guān)的黑色小搭扣,楚若婷好奇的輕輕一扳,只聽“咔噠”一聲輕響,底座打開,掉出一卷厚厚的書。 書頁材質(zhì)是某種獸皮,薄薄的、滑滑的,不知歷經(jīng)了多少歲月沉淀,也沒有泛黃,看起來嶄新如初。 楚若婷隨意翻開,發(fā)現(xiàn)每一頁都密密麻麻寫滿了字。 那些字她全都不認識! 彎彎扭扭像蝌蚪又像符畫,到了后面幾頁,字數(shù)逐漸稀少,甚至越來越潦草凌亂,像是有人在用筆狠狠往上撕扯亂劃……楚若婷不知覺入神,腦里忽然浮現(xiàn)了這些文字的立體圖案,圖案被黑氣腐蝕,幾欲吞沒她的識海,耳膜嗡嗡嗡地想起亂七八糟的詭異吶喊。 “哈哈哈!” “你不要走——” “幽草……幽草……” “嘻嘻,來呀,快過來呀。” 聲音匯聚成黑色的漩渦,里面伸出一只白森森的骷髏手,想要將楚若婷的元神拉入其中。楚若婷眼前一片光怪陸離,內(nèi)心惶恐至極,她狠狠咬破舌尖,痛苦地捂住耳朵。 過了好久,那些凄厲的、尖利的、傷感的聲音慢慢消失。 楚若婷喘著粗氣恢復(fù)神智。 她不知不覺竟然走到了煉器室的門外,左手拿著蘊魂燈,右手拿著獸皮書。 楚若婷臉色發(fā)白,彌漫著驚魂未定的恐懼和寒冷。 剛才……怎么回事? 心怦怦跳,仿佛想要從喉嚨里跳出來,她緊張地咽了咽口水,緩了好一會兒。 楚若婷直覺這蘊魂燈里的書不對頭,準備拿去找雁千山詢問。雁千山博學多識,說不定認識這書中的文字。 她將蘊魂燈和那獸皮書全部扔進了儲物袋,四下看了看,這才迅速轉(zhuǎn)身離開。 * 楚若婷被獸皮書影響了心神,因此并未注意到她離開后,毒姥撕裂隱匿結(jié)界,從墻角緩緩走出。 毒姥激動萬分,頭上的rou瘤都因為她的喜悅而在發(fā)顫。 毒姥一直都討厭無念宮的圣女。 比起映秋玉郎這些人,楚若婷簡直讓她恨之入骨。 這么多年來,楚若婷事事壓她一頭,她這個護法在無念宮越來越?jīng)]有威信。好不容易抓了幾個正道修士,準備拿來凌虐試藥,都被楚若婷給攪黃了。 不枉她暗中尋找楚若婷的錯處。 常在岸邊走,哪有不濕鞋。 剛才她看到了什么? 楚若婷盜走了蘊魂燈! 竟然盜走了連魔君都不能觸碰的蘊魂燈!那盞與無念宮并存近萬年的蘊魂燈! “楚若婷,你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br> 這一次,哪怕魔君再想維護,楚若婷也難逃一死! 想到楚若婷的下場,毒姥仰頭大笑,干枯如樹皮的臉堆積無數(shù)皺紋,笑聲尖銳刺耳,仿佛利刃在鐵片上刮擦。 “毒姥何事這般高興?” 一道潤朗的音色在身后響起。 毒姥止住笑聲,回過頭去。 但見那個宋據(jù)長身玉立在宮墻不遠處,彬彬有禮朝她攏拳。 毒姥知道他。 此前楚若婷不還想把他給收為圣使么? 她渾濁的眼珠轉(zhuǎn)動了兩下,語調(diào)怪異,“宋據(jù),你無福當圣女的圣使了。” 況寒臣方才走到玄霜宮門口,越想越覺得楚若婷有事瞞著。她說漏嘴了一個“煉”字,況寒臣便來煉器室這邊碰碰運氣,沒想到果然看見她匆匆離開的背影,以及黃雀在后的毒姥。 況寒臣淡笑著問:“毒姥,此話怎講?” “因為,楚若婷今天必死無疑?!?/br> 楚若婷要死了,毒姥心里別提多高興,不介意與別人一起分享喜悅。 況寒臣心驀地一沉。 他腦筋飛轉(zhuǎn),沉吟道:“毒姥,圣女可是犯了什么錯?小人聽聞,魔君對她十分寵愛,就算犯了天大的事,也罪不至死吧?” 連宋據(jù)這樣新來無念宮的,都知道魔君對圣女寵愛。 毒姥更生氣了。 她握著蛇頭杖,厲聲道:“她盜竊了無念宮的至寶,堂堂魔君,怎會包庇一只低賤的螻蟻!” 況寒臣不了解那位渡劫期魔君。 但經(jīng)過他的打聽,知曉魔君性子殘酷冷血,光是他煉制的那張噬魂幡,就吞噬了無數(shù)人的生魂。 楚若婷啊楚若婷,你好端端的,為什么要去偷魔宮至寶? “我這就去稟明魔君,這一次,我看楚若婷還能囂張到幾時!”毒姥獰笑說完,急不可耐地畫出傳送陣。 況寒臣心頭閃過無數(shù)念頭,理智告訴他,此時應(yīng)該躬身而退??僧斔匆娔莻魉完嚨墓馊α疗?,嘴比心快,脫口而出:“毒姥!且慢!” 毒姥臟亂的白發(fā)拖在地上,她佝僂的背僵了僵。 “你還想說什么?”毒姥扭頭,額上的rou瘤因為潰爛,流出了青白的漿液。 況寒臣頂住出竅期修士的審視,盡量平緩了語氣,輕笑著給出建議:“毒姥,小人知你與圣女素來不和,只是魔君偏愛圣女,這些年對你冷遇了許多。你貿(mào)然去告訴他,他未必會相信,依小人拙見,不如小人替你去向魔君稟告。這樣一來,既能讓魔君知道圣女干了什么壞事,又能讓毒姥你置身事外,顯得寬宏大量?!?/br> 毒姥差些都要頷首同意。 可她猛然想起來,這宋據(jù)跟楚若婷不清不楚,此事經(jīng)他舌燦蓮花,魔君還會降罪楚若婷嗎? “差些被你小子給忽悠了!” 毒姥隱含怒氣,釋放了點點威壓,直將況寒臣壓得吐出一口血。 況寒臣抬袖拭掉嘴角血跡,“……小人怎敢糊弄毒姥您?!?/br> 毒姥那雙渾濁不清的蒼老眼睛十分滲人,她直愣愣地看過來,仿佛看透了況寒臣的心思,不陰不陽地問:“宋據(jù),你該不會是想替圣女求情吧?” 況寒臣沒有說話。 他眼珠轉(zhuǎn)來轉(zhuǎn)去,正思忖著如何詭辯,就聽毒姥陰測測地笑了起來,“要想我替圣女隱瞞,其實很簡單……你,來給我做藥人。” 一個自愿的、聽話的藥人。 況寒臣臉色驟變。 毒姥酷愛用活人試藥,沒有人在她手底下能活過三天。 理智告訴他,走!轉(zhuǎn)身就走!可又有一個聲音說,不做藥人,楚若婷必死無疑。 他自私自利一輩子,怎能為了個楚若婷身陷險境;可修為止步于此,活不了多久,不如答應(yīng)毒姥好了…… 不行!他死在毒姥手上,楚若婷根本都不會知道,她的事還是會被魔君知曉;他一路走來遭受過那么多折磨,不都沒死嗎?萬一……這次他也死不了呢? 況寒臣繃緊臉,攏在袖中的手死死握拳。 毒姥輕蔑一笑。 這種場面,她見太多了。每次她只要說出這句話,那些信誓旦旦的人全都偃旗息鼓,怕得要死。 她方才也就隨口一說,壓根兒沒想過這個宋據(jù)能答應(yīng)。 這天下間,誰敢自愿來做她毒姥的藥人? 毒姥她拄著蛇頭杖,弓著駝峰似的腰,轉(zhuǎn)身便要踏入傳送陣。 “好。” 毒姥一驚,她猛然回頭,瞇起了昏花的眼,以為自己聽岔了,“你剛說什么?” 況寒臣抬起頭來。 細碎的兩縷烏發(fā)垂下,遮掩住閃爍的眸光,眼底,壓抑著晦暗與瘋狂。 怎么辦?他又想做一次賭徒了! 曾經(jīng),他拿命去賭南宮允的“死”;現(xiàn)在,又想拿命來賭楚若婷的“生”。 沒辦法,誰教他鬼迷心竅,偏偏就聽進去了楚若婷的那句話——要想別人對你好,那么你就得先付出。 楚若婷,你會看見嗎? 從此刻開始,我再多信一次。擯棄自私,嘗試……為你付出。 況寒臣緩緩閉了閉眼,握住腰間香囊,才不至于膽怯。 “毒姥,我說……我來做你的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