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瀾臨是被冷醒的。

    他在昏睡中側(cè)著身體蜷作一團(tuán)，涼意從單薄的后背蔓延，闊散至后頸，手指，腳趾，渾身冰涼。

    遲鈍地眨了眨眼睛，他太久沒有感受到寒冷了，瀾臨仔細(xì)體會(huì)著皮膚上的戰(zhàn)栗感，輕輕嘆氣。瀾臨沒有辦法分辨從時(shí)候開始，身體竟已無法御寒了。畢竟以往每次醒來，都會(huì)被溫暖的熱源包裹，但這次，行淵不在身邊。

    瀾臨呆呆地躺在床上，好安靜，他有些不習(xí)慣。環(huán)望洞內(nèi)，沒看見行淵的身影，瀾臨心里一沉，起身下床。雙腳落地的瞬間膝蓋一軟，險(xiǎn)些跪倒在地，深深呼出一口氣，站穩(wěn)身體，手軟腳軟地往洞內(nèi)深處去尋行淵。

    ……

    行淵大剌剌地盤腿坐在溫泉旁的大石塊上，手掌拖著下巴，凝視水面蒸騰的薄霧。聽見小上仙虛浮綿軟的腳步聲，抬起暗紅的眼眸，慵懶又凌然的視線從他身上一掠而過，又悻悻撤回。

    他還在生氣，氣到不想看見自己。瀾臨這么想著，隔著數(shù)米的距離，想要靠近的步伐猶疑停緩。

    小上仙猶豫了，行淵又一次抬眸，兇巴巴瞪過去。

    瀾臨歪頭，想了想，還是走到了行淵身邊……行淵卻別過頭，不理他。

    氣氛一時(shí)間凝固。

    “行淵?！睘懪R看著那張即便染上怒意，也依舊俊美奪目的臉，硬著頭皮沒話找話，“怎么一個(gè)人坐在這里？”

    沒有回應(yīng)。

    又想了想，“不用毛茸茸形態(tài)了嗎……”小聲道，“喜歡?！?/br>
    得到了回應(yīng)，一聲冷哼。

    瀾臨坐在巨石邊緣，也不敢挨著行淵，隔了大概半米遠(yuǎn)的距離，側(cè)頭看行淵，行淵垂目看水面。輕輕扯了扯行淵的衣袖，對(duì)方一揮手，甩開了。指間一空，瀾臨在虛無中抓了抓，緩緩垂下手，不敢再去碰他。

    又是一陣壓抑的寂靜。

    ……

    “有一天，烏龜和蝸牛比賽，看誰先翻過跟前的那座光禿禿的小山?！睘懪R邊說，邊看行淵，后者冷著一張臉，愛答不理的模樣。瀾臨只好在冷冰冰的氛圍里，倔強(qiáng)又可憐地繼續(xù)講述珍藏小笑話，試圖哄人開心，“它們爬呀爬呀，爬呀爬呀，最后被太陽曬成了烏龜干和蝸牛干，嘿嘿?！?/br>
    瀾臨彎起眼睛笑，行淵板著臉，完全不捧場(chǎng)。

    瀾臨笑不下去了，眼里的笑意褪去，只剩無奈和黯然。不再自討沒趣，安安靜靜地坐在一旁，跟行淵一起瞪著溫泉發(fā)呆。

    行淵故意冷落身邊人，在對(duì)方徹底消沉后，反倒內(nèi)心煩悶起來，瞥一眼坐得遠(yuǎn)遠(yuǎn)得小上仙，涼颼颼道，“你就這么怕我？”

    “嗯？”瀾臨不解。

    “躲那么遠(yuǎn)干什么？”

    “……沒有躲?！?/br>
    “趁我獸型時(shí)天不怕地不怕，又揉耳朵又拔胡須，怎的現(xiàn)在那么怕我？”

    瀾臨搖頭，“不怕的?！睖惖叫袦Y身邊，跟他肩并肩挨著坐下，朝他笑了笑。

    行淵面無表情回視他。

    瀾臨迎著對(duì)方冷冽的目光，伸手，像是平時(shí)揉兇獸大腦袋一樣，在行淵的頭頂摸了摸，冰涼的指尖劃過眉心，停在耳朵旁，輕輕捏了一下耳垂。

    行淵面上冷若冰霜，可被小上仙摸過的耳朵，違背主人意愿地紅了起來。

    “以前被茸毛遮住看不見，行淵，每次被摸耳朵，你都會(huì)害羞嗎？”

    行淵從牙縫里擠出字，“我沒有?！?/br>
    伸手摸了摸guntang的耳垂，瀾臨認(rèn)真道，“你看不見，你有的?！?/br>
    反手扼住在小上仙的手腕，想吼人，說出口的卻是，“手怎么那么涼？”

    “可能是睡太久了?！?/br>
    行淵看著瀾臨烏青的嘴唇，慘白的臉色，不冷不熱道，“你現(xiàn)在好丑?！弊ミ^另一只手握在掌心，同樣觸感冰涼。行淵冷著臉，一把撈過小上仙，熟練地脫他衣物。

    瀾臨怔了怔，抬手欲拒，卻在碰到行淵手背的前一秒垂了下來，任由對(duì)方用粗魯?shù)氖址▽⑺麆兊靡桓啥?，白皙的皮膚暴露在空氣中，激起一層寒戰(zhàn)。行淵衣冠楚楚，而他赤身裸體。

    不待瀾臨低落，忽地身體一輕，被行淵橫抱起來，一拋，噗通！

    小上仙被扔進(jìn)了溫?zé)岬乃刂小?/br>
    水比較深，水性不好的小上仙一聲驚呼，沉入水中，掙扎浮出水面，不得不再次用丑陋的狗刨水式水花四濺地?fù)潋v到池邊淺水處。突如其來地劇烈運(yùn)動(dòng)，配合溫暖的水溫，讓瀾臨蒼白的臉上溢出潮紅。

    行淵垂著視線看他，似笑非笑，“現(xiàn)在好看多了?！?/br>
    瀾臨抱著膝蓋，在水里縮成郁悶的一團(tuán)。

    暖乎乎的池水驅(qū)散寒意，瀾臨的郁悶很快被一掃而空，畢竟也不是第一次在行淵面前丟人現(xiàn)眼，次數(shù)多了也就習(xí)慣了。

    行淵高高在上地俯視瀾臨，撈起一縷濕漉漉的青絲，在指間纏繞，卡住小上仙的下巴，用指腹感受溫?zé)峒?xì)膩的肌膚，“瀾臨，你這次睡得太久了，久到我以為你再也醒不過來了。”

    “……”

    “我知道你正被陣法吞噬蠶食，所以這段時(shí)間，我勘察了每一個(gè)角落。沒有法陣是完美的，你既然不喜歡我暴力破壞，我便只好去尋破綻從核心瓦解。再強(qiáng)悍的陣法，找到陣眼皆可破?！毙袦Y愛憐般撫摸小上仙的臉頰，柔聲道，“瀾臨，我找到了。”

    抬眸直直望向行淵，瀾臨眷戀般蹭了蹭自掌心傳來的干燥溫暖，眼底卻一片沉寂，“所以，要?dú)⒘宋覇?？?/br>
    行淵嘆息著低笑，“是啊?！?/br>
    扼住纖細(xì)脆弱的脖頸，收緊，冷眼看著瀾臨因?yàn)橹舷⒑吞弁磁で巳蓊?，“不反抗嗎？?/br>
    “呃嗯！”

    “為了困住我，甘愿將生命獻(xiàn)祭給一道陰邪禁陣，悔嗎？”

    “悔?！?/br>
    “眼睜睜看著畢生修為被一絲絲抽干，怕嗎？”

    聲音像是被揉碎了，“……怕?！?/br>
    “瀾臨，疼嗎？”

    窒息感讓瀾臨的意識(shí)逐漸抽離大腦，他緩緩閉上眼睛，自然是疼的。伴隨他的日漸衰弱，每日每夜好像連骨頭縫里的靈力也被吸噬殆盡，被碾碎般疼痛。

    再用一點(diǎn)力，就能折斷頸椎。行淵沉著臉色，松開了手，撫摸瀾臨漲紅的臉龐，指腹摩擦頸間的淤青掐痕，若無其事地仿若方才的施暴者不是他，“我最后問你一次，當(dāng)真沒有給自己留后路？”

    瀾臨弓著后背，猛烈地咳嗽。

    “若你仍舊不信任我，怕我斷了你的后路，現(xiàn)在不說也罷。”

    “……”

    “我會(huì)等你?！?/br>
    瀾臨視線顫了顫，望向他。

    行淵地嗓音波瀾不驚，“若你當(dāng)真注定要消亡，那么我會(huì)在陣法毀掉你前，先殺了你。瀾臨，要死，你也只能死在我手里?！卑导t的眼眸涌上陰霾深沉，“然后我會(huì)讓重荒，讓天下，讓世間的一切，一生一靈一草一木，統(tǒng)統(tǒng)去給你陪葬。”

    “好。”瀾臨輕聲道。

    行淵冷笑，“好？不顧你的大義，不顧你的蕓蕓眾生了？”

    搖頭，瀾臨抓住行淵的手，扣入他的指縫，“在我被陣法吞噬前，你親手殺了我，好?！?/br>
    行淵沉默地望著他，很久，倏然勾起一抹張揚(yáng)凌冽的笑意，“小上仙，我唬你玩兒的。”手指收緊，握住瀾臨的手，十指交叉，“哪怕你靈力散盡，魂飛魄散，挫骨揚(yáng)灰，我也尋遍每一縷塵埃，會(huì)把你帶回來。”

    “……”

    “別怕。”

    “……”

    瀾臨往后撤了一步，牽著行淵的手猝不及防猛一使勁，將高大魁梧的男人拽進(jìn)水里，濺起巨大的水花。

    伸手?jǐn)堊?duì)方的脖頸，換來一個(gè)溫暖的懷抱。

    “行淵，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