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頭陸遠(yuǎn)燈剛睡下，葉孟覺便偷偷起了身往外走去。男人雖是疼愛他，可每次夜間cao弄完了卻也不留他在身邊安寢，只讓他到隔壁房間歇息。

    也正是因此，他才有機(jī)會出去。這幾日在陸遠(yuǎn)燈面前裝瘋賣傻，到底也騙了男人幾分信任。他隱約得知重璋被戴春寒關(guān)了禁閉，又聽陸遠(yuǎn)燈昨日不避諱地在他面前說了玄天大陣一事，這才起了要去尋重璋商議的心思。

    戴春寒迫于形勢不得不屈服，早已通知了身旁幾個親信，囑咐他們幾日內(nèi)定要撤出漠北。

    暖閣外的幾名普通弟子見著葉孟覺這樣的稀客，臉上神情也是頗為值得琢磨。鄙夷者有之，惱怒者有之，唯獨沒有上前迎接的。

    葉孟覺哪有心情去管他們的想法，連忙快步走上前去問道：“重璋可是在里頭？”

    “是，他已經(jīng)被戴師叔關(guān)了半個多月緊閉啦?！?/br>
    “開門！我要見他?！?/br>
    那弟子臉帶躊躇：“這……這恐怕不合適吧，戴師叔說沒有他的命令，誰也不能進(jìn)去?！?/br>
    葉孟覺生怕自己偷跑出來的事情被陸遠(yuǎn)燈所知曉，一時有些急躁，正準(zhǔn)備出手喝退這幾名弟子，誰想屋內(nèi)卻傳來一道急切的聲音：“師父？！外頭是師父么？！”

    話音方落，那本緊扣著的虎頭大鎖突然從中間崩裂開來，露出一張少年的臉龐來。

    見他公然將鎖弄壞，這些弟子也不敢多言，橫豎戴春寒問起來將罪責(zé)都退給重璋便是了。

    葉孟覺笑了笑，推開門走了進(jìn)去：“戴師叔將你關(guān)在這里，也是為了你好，你千萬莫要怪他?！?/br>
    重璋擠出笑容來說道：“是，徒兒明白?！?/br>
    說話間，兩人已在榻上坐了下來，重璋瞧著葉孟覺憔悴模樣，不必言說也知曉他這些日子該是受了陸遠(yuǎn)燈多少折磨。心下一痛，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握著他的：“這些日子該是師父受苦了?！?/br>
    屋子里陷入了短暫的沉默，葉孟覺過了好一會兒，才抬眼看著他，將白日陸遠(yuǎn)燈所言一一告知了重璋。

    一提起魔門，重璋立即嚴(yán)肅了起來。他雖被關(guān)在暖閣里，卻也還知曉一些外頭的消息。如今聽說陸遠(yuǎn)燈竟是要犧牲數(shù)萬人的性命來布這玄天大陣，不禁面色蒼白，怔怔然說不出話來。

    他來漠北不過一年，卻也在此結(jié)交了不少同齡好友。這些人各個有情有義，不顧身家性命地從北武大陸各地奔赴而來，為的便是守這一方土地平安。如今竟要被自家人當(dāng)作犧牲品，怎能讓他不氣惱？當(dāng)即聲音也高昂了起來：“這陸遠(yuǎn)燈當(dāng)真不是人，而是個冷酷無情的畜生！”

    他這話擲地有聲，難免引起了外頭弟子的警覺。葉孟覺連忙用手捂了他的嘴：“這話也是你能亂說的？當(dāng)真是不要命了?！?/br>
    重璋一雙眼睛在幽深的夜里發(fā)亮，他嘴唇翕動了幾下，終究沒有說出話來。

    葉孟覺嘆了口氣：“我知道你想說什么，你放心吧，師父不會走的?！?/br>
    重璋松了一口氣，卻又問道：“那個人……怎么可能讓你留下來？何況，他們既然定下此等毒計，必然會一個活口不留，屆時將過錯悉數(shù)推往魔門?！?/br>
    “此事我自有辦法，水鏡觀那頭事情錯綜復(fù)雜，陸遠(yuǎn)燈一旦回去，必然再抽不開身來尋我?！?/br>
    “如此說來，師父定是要留在漠北與弟兄們同生死的了。”重璋沉默片刻，又遲疑道：“莫非……你已經(jīng)想起了范師叔……”

    葉孟覺搖了搖頭：“我并未想起他的事情，只是……我知道我必須留在這里，無論生死?！?/br>
    重璋心里有無言的感動，但他也很清楚讓葉孟覺留在這里的理由并不是自己。不知怎的，他突然想起來當(dāng)年那個幼稚的誓言。

    范歸已死，戴春寒不日將離開，陸遠(yuǎn)燈得不到他。最后陪在葉孟覺身邊的，當(dāng)真只剩下自己了。

    玄天大陣一旦啟動，以靈州為中心點，方圓千里將悉數(shù)封閉，別說修真者，就連飛禽走獸也會被隔絕在外。

    當(dāng)陸遠(yuǎn)燈發(fā)現(xiàn)葉孟覺逃脫的事情時，已經(jīng)離靈州只有百里。

    “小師叔，葉師弟……他……他不見了?！?/br>
    那弟子只見到陸遠(yuǎn)燈的身形化作了一道光，旋即消失在了自己身前。按照他的計劃，今日午時靈州城門便會關(guān)閉，早已在那里待命的弟子立即將會開啟陣法。此刻艷陽高照，距離午時還有不過三個時辰。

    馬車中空無一人，茶盞甚至還蒸騰著熱氣，空氣中縈繞著化不開的曖昧氣息。陸遠(yuǎn)燈還清楚地記得，昨夜他是如何將那人摟在懷中肆意憐愛。

    轉(zhuǎn)瞬之間，他卻已經(jīng)消失在了自己面前。

    看來他早有準(zhǔn)備，或許葉孟覺早記起了范歸，在自己面前的溫順，不過都是為騙得自己對他放松警惕。

    “小師叔，這一帶的林子都派人找過了，沒有……見到葉師弟的行蹤?！?/br>
    陸遠(yuǎn)燈沒有說話，只覺得心尖上有尖銳的疼痛，腦海中無數(shù)念頭閃爍：他確實不再愛自己了，他寧愿和范歸一起死在漠北，成為陣法的祭品，也不愿與自己回去。

    他有些心煩意亂，卻也明白，無論如何，陣法的事情才是最首要的，無論是誰都不能阻擋。

    面前弟子見他久久不語，小心翼翼地問道：“師叔的意思是……？”

    陸遠(yuǎn)燈的眼神竟有些飄忽，他輕嘆了口氣：“罷了，不必再找了，回靈州吧?！?/br>
    幾百里外的紫微分壇之內(nèi)，一切仍是如常，戴春寒已經(jīng)離開了數(shù)日，掌門的調(diào)令未下，但與魔門的戰(zhàn)斗仍是有條不紊地進(jìn)行著。

    葉孟覺靜靜地坐在桌前，沉默地聽著李光遠(yuǎn)向他報告這些日子來的死傷狀況，面上沒有絲毫血色。

    等到他口干舌燥地說完，屋內(nèi)又陷入了長久的沉默。最后還是葉孟覺注意到了李光遠(yuǎn)抽搐的左腿，好心讓他退了下去。

    那是幾日前所受的傷，但李光遠(yuǎn)無論是修為地位都已是一流，連他也已負(fù)傷，其余普通弟子境況可想而知。

    “師尊，這個時辰，陸遠(yuǎn)燈應(yīng)該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你不見了?！?/br>
    葉孟覺從沉思中回過神來，有些悲哀地望著重璋：“你放心，他不會回來找我的。只是……我們還能撐多久呢？”

    “或許……”重璋淡淡地說道，“或許我們可以與魔門那邊……”

    “住口！”葉孟覺的臉色更加蒼白了幾分，他難以置信地望著重璋，“你居然會有這樣的念頭，投降？！難道你認(rèn)為我們投降的命運(yùn)會比被自己人殺掉好上多少嗎？”

    重璋沒有說話，他的臉色也十分難看，終于，他還是勉強(qiáng)擠出了一個笑容來：“如果水鏡觀沒有在背后捅我們一刀的話，我想……我們大概能撐到下半年。”

    很快，靈州城封鎖的消息傳到了他們的耳中，這下所有人都知道他們已經(jīng)被自己的宗門所拋棄。絕望反倒讓這來自不同地方的數(shù)萬名弟子格外齊心，竟然讓僵持不下的局勢有了突破口，魔門八部損失慘重，竟有了潰敗之相。

    這樣的好消息卻并不能讓葉孟覺提起精神來，所有人都被這短暫的勝利所迷惑的時候，他卻十分清楚，很快……漠北就要彈盡糧絕了。

    他們的背后空無一人，北武大陸的宗門都在等待著漠北的陷落，好用他們的性命來作為玄天大陣的起始。

    這讓葉孟覺也染上了一個談不上多糟糕的毛病，酗酒。

    從前范歸可謂是千杯不倒，但葉孟覺卻是個沾不得幾杯酒就會面紅耳赤的可憐人，他每天晚上都喝得迷迷糊糊的，反正第二天清晨一定會看到重璋送上來的那碗醒酒茶。

    這已經(jīng)是重璋不知道多少次走進(jìn)這個充滿酒氣的房間，他理解葉孟覺的情緒，但今日他卻有些生氣。

    他強(qiáng)硬地從床上把葉孟覺拽起來，將冰冷的瓷碗抵在他的唇邊：“師尊，你到底要頹廢到什么時候去！”

    葉孟覺的睫毛顫動了幾下，他艱難地抬起沉重的眼皮，依稀辨認(rèn)出重璋的模樣，便無所謂地倒在了他的懷中：“是重璋啊，今天怎么了嗎？你好像很不高興。＂

    重璋緊緊咬著嘴唇，很想狠狠地給葉孟覺來上幾個耳光?？伤雷约鹤霾坏剑蛟诿媲斑@人臉上，只會痛在自己心上。

    他看著那澄澈的茶水，不知哪里生出來的勇氣，突然喝了一大口，旋即拉住那人的衣襟，強(qiáng)行嘴對嘴地灌了進(jìn)去。

    重璋很久沒有品嘗過葉孟覺唇瓣的滋味，印象里它該是柔軟的，可現(xiàn)在，那人的嘴唇干澀而冰冷，陌生得讓他害怕。

    似乎有什么異物侵入了自己口中，葉孟覺迷迷糊糊地將渡入口中的醒酒茶吞了下去。幾乎所有人都在指望這自己，不止是宗門弟子，還有那些一無所知的平民百姓。對于他們而言，他們只知道靈州城在幾個月前就已經(jīng)封閉，其余的便是各種撲朔迷離的傳聞。

    “我聽說因為弟兄們的努力，那頭正在考慮是否要放棄玄天大陣的計劃?！?/br>
    這句突如其來的話讓葉孟覺清醒了幾分，很快，他又笑了起來：“你不用再拿這種無稽之談來安慰我了，他們……他們可恨不得咱們早點死呢?！?/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