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霍隨舟,你別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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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瓦白墻內(nèi)跟個沉悶的水缸,連絲光線都透不進來,沿著那摸黑小樓道往上走的時候,黑暗一點點淹上傅年的身子,視線模模糊糊,其他感官便格外清晰。 某些塵封已久的回憶竟像開閘似的,鋪天蓋地涌進女人的腦子。 那個人不能吃蝦。 連沾到幾絲味道都會劇烈咳嗽,所以家里一點都不放海鮮,連去市斤買菜都要格外仔細(xì),只買離生鮮食材很遠(yuǎn)的果蔬。 這條樓道格外長,也格外慢,恍惚中女人仿佛回到霍公館的那些日子,她不厭其煩地跟在張媽身后,問男人過敏反應(yīng)嚴(yán)不嚴(yán)重啊,應(yīng)該怎么處理啊,家里是不是該備些藥什么的。 “張媽你經(jīng)驗最是豐富,就教教我吧?!?/br> 那些陌生得仿佛成了上輩子的事,傅年都快忘了原來自己也有過這樣一段默默付出,心甘情愿的時光,如今想來只覺得恍若隔世。 還是一陣陣咳嗽將女人從回憶里拉了回來,劇烈得仿佛將肺都要咳出來,急速喘息下,聲嘶力竭。 “秦先生,你開開門,對過的廚娘jiejie同我一起上來了,她說有辦法的!” 陳二丫急得眼泛淚花,用力拍雕花門,鐺鐺拍門聲在樓道里反復(fù)震蕩,等了會,屋里才傳來一聲略為僵硬的回應(yīng)。 “不用了…咳咳…我沒事…咳咳…” “二丫,你先去燒盆熱水上來。” 傅年以為男人性格冷僻,不愿讓人進門,于是讓少女先下去燒盆水送進去他擦擦胳膊。 陳二丫點頭下樓后,女人猶豫著在門上輕輕敲了一下: “秦先生,真的抱歉,做飯之前我該先問問二丫您的飲食忌口之處的?!?/br> 屋里刻意壓低的咳嗽一聲接一聲,哪怕是隔著木門都能感知到屋里人的難受, 傅年很是內(nèi)疚不安,怎么說都和自己有干系,做菜這么多年連隨口問一句的習(xí)慣都弄丟了。 女人的聲音充滿歉意,細(xì)聲細(xì)氣的仿若涓涓細(xì)流,屋里咳嗽慢慢止了下去。 良久,就在女人以為他不會回應(yīng)時,那粗糲仿若砂紙磨過桌面的嗓音竟從屋里傳了出來: “沒關(guān)系,你做的菜真的很好吃....咳咳.....和我夫人做的很像。 “謝謝你…讓我想起了她做飯的味道?!?/br> 傅年微微吃了一驚,只因著這聲音離里得如此之近,仿佛隔著那層薄薄窗欞紙直直吹到她耳里,女人的心也跟著莫名一顫。 她依聲望去,才發(fā)現(xiàn)男人不知什么時候走到門邊,高大寬闊的影子掩蓋在窗紙上。 “您喜歡就好?!?/br> 傅年彎起嘴角,還是挺擔(dān)心他的過敏反應(yīng),“您先開門通通風(fēng)吧,或者去縣城的醫(yī)館看看,費用我來付?!?/br> “沒事?!蔽堇锏哪腥撕盟撇⒉辉谝膺@點咳嗽,他似乎笑了一聲, “我夫人以前在家時也喜歡做菜,常常弄出我從沒見過的菜式?!?/br> 他慢吞吞地吐字,說自己的夫人點心做得可好了,捏的形狀栩栩如生,那甜糯香氣在嘴里回味無窮,生意上有來往朋友的只要來過家里幾次都對她贊不絕口。 傅年聽出男人的話充滿了懷戀,說著說著語氣柔和得不可思議,她笑著回了句: “您和夫人的感情一定很好?!?/br> 久久沉默之后,“……并不是。” 霍隨舟撫摸上那層一戳即壞的窗戶紙,女人的影子在上面若隱若現(xiàn),手指沿著邊緣描摹時他的眼眶也慢慢紅了。 “她在的時候我對她并不好?!?/br> 她的生日我一無所知,在桌宴上和酒rou朋友推杯換盞,回來就當(dāng)著她面送別的女人禮物。 她冷的時候我不知道給她加件衣裳,她被燙傷了我還因為別人遷怒于她。 我甚至.....還騙她喝避子湯。 男人眼角的淚肆無忌憚地淌落,落到那咳得面色發(fā)白的面上,俞顯狼狽。 他勉強扯了下嘴角: “其實我也不清楚那個小尾巴什么時候住進我心里的?!?/br> 她明明怕得要死卻拽著車門不讓我上車,明明瘦弱嬌小卻想撲上來替我擋槍,在我爹欺騙利用我的時候,默默淌了一路的眼淚。 我何德何能會遇上這樣的姑娘! “等她離開后我才發(fā)現(xiàn),她在的那段日子是我一生中最快樂的時光。” 霍隨舟的話語隱隱開始哽咽,那投影在窗上的影子一聳一聳,門外的女人卻隨著他每沒說一句,神色漸漸開始變了。 男人每說完一句都令她想到那段時光,那段再不愿回想的日子。 她凝著那影影綽綽的黑影,眸子里遲鈍地掠過幾抹狐疑,腳步開始不自覺地往后退, 直到屋里的男人吐出那沙啞之極的話,“年年,我好想你。” 門一點點被打開,隔了一年之久那張面孔再次出現(xiàn)在眼前,不再是舊時模樣,那英俊的臉上平添了無數(shù)滄桑,像是老了好幾歲。 “你....你別過來.......” 傅年腦子甕聲陣陣,腳下一個踉蹌差點滑倒在地上, 怎么是他,為什么會是他? 心潮劇烈翻騰間,抗拒,排斥,連著那入骨的恨翻天覆地地涌上女人胸口。 她趔趄著往后退,竟在這從不曾回憶的人面前紅了眼眶,男人還在步步走近,傅年眼里凝上點點恨意:“你別靠近我!” 尖銳的嘶喊讓霍隨舟頓時止了步,隔著一張桌子,一尺光,卻好似離了千山萬水。 “你別怕...你別怕..” 簡短幾個字,guntang的淚再一次涌了出來,男人近乎奢望的凝著對面的人兒,她的臉,她泛紅帶怯的眼眸,還有垂著身側(cè)顫栗的小手。 千言萬語涌到喉嚨通通被哽住。 他想說你別怕,別怕我,我再不會關(guān)著你,再不會像以前那樣對你。 你不要怕我好不好? 男人想說的好多好多,可女人不想聽,更不看他那張狼狽得涕泗橫流的臉,拔腿就往樓下跑。 “傅年姐,你干什么快躲開!” 陳二丫正端著熱水上樓,哪曾想剛走上過道女人便橫沖直撞地跑了過來,手里的熱水被撞得直直往她身上潑去。 傅年驀地睜大眼睛,反射性地用手擋住臉。千鈞一發(fā)之際,旁邊一道黑影竄上來反身將女人擁進進懷里,guntang沸騰的漲水潑上男人的背。 壓抑的悶哼和沸水滋滋炸裂的聲音同時響起。 “秦先生!” 驚慌失措的叫喊讓傅年猛地清醒,耳邊依稀聽到那股熱氣沸騰,太密呀便看到那張隱忍緊繃的臉龐。 他胸前的大衣正緊緊將她裹住,那濕潤猩紅的眸子死死攫住自己。 傅年想都沒想便立即推開他,而霍隨舟卻因為這一下猝不及防地摔倒地上。 背脊疼得劇烈顫栗間,連耳邊的呼喚都聽不見,淚眼模糊地凝著那抹身子漸跑漸遠(yuǎn)。 ***** 遼州位于松遼平原,易守難攻,沿著那黃土顛大道盡頭,便是重兵把守的城關(guān)。平時哨兵把守的城口已是戒備森嚴(yán),如今鐵灰色戎裝崗哨林立,更是令出入關(guān)的百姓人心惶惶。 “通通將證件拿在手上?!毙l(wèi)兵翻看同行證時對面前的長龍吼道:“上頭有令,年輕男丁一律不準(zhǔn)不內(nèi)!” “你過吧!” 鐵蒺藜一開,婦孺小孩被擠進那柵欄之內(nèi),無數(shù)長衫男人對著城門唉聲嘆氣,叫喊聲混著哭聲亂成一片。 誰都沒曾注意隊伍過隊伍中間,身形佝僂的老大爺,他杵了個拐杖,時常還要身后的人攙扶一把,垂眸間卻掠過的一抹無人知悉的犀利。 哨兵拿著證件和老人的臉反復(fù)對比后,揮了揮手放他進城。那抹踉蹌的身影越走越穩(wěn),臉上的慈祥早已退卻,滿是褶子的嘴唇呡成鋒利的弧度。 ***** 下午,遼州醫(yī)院披上一層灰蒙蒙的光影,大樓窗戶緊閉,連絲陽光都射不進去,本就森冷之地因為重兵把守更添了幾分可怖。 “宋少爺,識時務(wù)者為俊杰,你若是告知下官兵符所在,何必受這份苦?” 病房內(nèi),藏青呢制戎裝的楊副官微勾唇角,俯身勸誡床上被鐵鏈鎖住手腳的男人,晃動掙扎間發(fā)出哐當(dāng)之聲,加上胸前纏繞的紗布,真是狼狽之極。 楊副官在宋然耳邊循循善誘,面上卻是一派得意之色,他早就看不慣這個西裝油頭的公子哥,每次到青州來總頤指氣使,翹著個二郎腿把自己當(dāng)下人使喚,如今落在他手里,當(dāng)然要在人死之前先磋磨一番。 “拜托,動動腦子!” 躺在床上的男人嗤笑一聲。 他說人不愧為張霖那偷jian?;焚\的下屬,腦子都被屎糊了,大帥可能把這等機密告訴他不學(xué)無術(shù)的侄子嗎? 難怪只能在那鳥不拉屎的地跟著張霖。 說完還吐了人一臉唾沫,楊副官抹了把面,臉立即變得扭曲,他掐住男人脖子,恨不得現(xiàn)在弄死這個狂妄猖獗的草包。 兩相爭執(zhí)間,房門被敲響,轉(zhuǎn)頭看去是個穿著白大褂的醫(yī)生,帶著口罩,眼眸清冷: “抱歉,打針的時間到了。” 除了門邊兩個守衛(wèi),一行士兵沿著那光線陰暗的走廊漸行漸遠(yuǎn),排頭的楊副官不知怎么,腦海里突然浮現(xiàn)出剛才那個醫(yī)生的眼神,越想越覺得不對勁。 眸子里黑沉沉的光凌厲逼人,熟悉得好似之前 交鋒了許多次。 他凝了下眉,腦子里卻突然蹦出個人來,蕭恒! 楊副官瞳孔微縮,轉(zhuǎn)身朝三樓病房跑去,然而早已人去房空,兩個士兵被打暈了剝掉衣服扔在床上。 他大駭,疾聲命令:“全程搜捕蕭恒和宋然,一旦找到人,亂槍射死!” ***** 位于遼州城西的一間倉庫內(nèi),久無人至,門被推開那瞬發(fā)出劇烈哐當(dāng),無數(shù)飛塵在空中打旋。 “怎么回事?”男人嗓音在偌大空間里蕩起回音,宋然抬頭望著他側(cè)臉那道疤,嘴唇蠕動:“恒...恒哥....” 眼眶慢慢紅了,他頹然蹲在地上,:“我也不知道....” 他說舅舅去青州當(dāng)晚專門在府里擺了晚宴,氣氛那叫一個放松,第二天開車離開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說人長大了,也該慢慢學(xué)著獨當(dāng)一面。 可車子轟隆一聲開出去再沒回來,三天后他接到電報密令,說是張霖有二心,速派一二九師團增援,可人派出去了,回來的卻是俞軍和西北琛軍。 宋然說著說著嚎啕大哭,半個月來的憋悶和屈辱終是從胸膛里噴涌而出,他坐在地上大罵霍隨舟和張霖的走狗,唾罵之聲此起彼伏。 “霍隨舟?”蕭恒蹙了下眉,“你說霍隨舟也來遼州了?” 男人心里頓生一種不安之感,就看到地上的人止住了淚,欲言又止:“恒...恒哥,霍隨舟已經(jīng)知道你和傅年在漠鎮(zhèn)。” 他半月前便離開了遼州?!?/br> 宋然一臉歉意,打了自己一巴掌說是他不好,話還沒說便看到男人猛地轉(zhuǎn)身,他一把上前將人拽?。?/br> “恒哥,你干嘛,你干嘛去!” “你不能走,你走了舅舅他們怎么辦,他們在西北生死未卜,你不準(zhǔn)走!”他拼命扯著人袖子,聲嘶力竭地吼。 “放開!”蕭恒沉聲斥責(zé),他閉上眼,長睫擋住眸底的那抹自責(zé)。 是他大意了,怕是除夕夜那晚霍隨舟就到了漠鎮(zhèn),難怪!難怪他聽到屋外傳出動靜,難怪他總覺得有雙眼睛在窺探自己。難怪.... 那阿年呢?他走了阿年怎么辦,霍隨舟會怎么對她?她又會怎么待那個人,他們會不會又....... 種種恐慌快要將男人淹沒,他無法遺忘自己是將她從那個男人手里搶過來的,更無法忘卻過去那些年,她對霍隨舟的一往情深! 蕭恒大力甩開袖子,朝倉庫門口走去。 “蕭恒,你敢走!你忘了舅舅對你近十年的教養(yǎng)之恩了嗎?” “十四歲那年,他將奄奄一息的你撿回來,吩咐醫(yī)生必須治好!” “十五歲那年,他賜你“蕭”姓,將你帶到軍營,親自教導(dǎo),步步提拔!” “你今天若是敢走出這個倉庫,以后便再不要認(rèn)他!” 身后句句鏗鏘有力的斥責(zé)縈繞在蕭恒耳邊,腳下仿佛被鐵鏈?zhǔn)`,生生邁不開一步,他攥緊身側(cè)的拳頭,眼底充斥著前所未有的掙扎和痛苦。 “霍隨舟不會傷害她!”眼見著那高大挺拔的身影頓住,宋然連忙從地上爬了起來,跑上前保證道傅年絕不可能受到任何傷害。 霍隨舟雖是個瘋子,但他不可能對傅年瘋,那日他說了句宋妍和她交好,他便派人將宋妍送回了贛州老家,一切一切,足以說明他很在乎傅年。 “你第一次能將人從江城搶回來,難道還會在乎第二次嗎?” 宋然疾聲勸誡,他知道自己自私王八蛋,可舅舅那邊音訊全無,生死未卜,他不能讓人走,不能! “恒哥,就當(dāng)我求你,求求你行嗎?”他撲通一聲跪在地上。 薄弱光線自那高懸的窗口漫進來,男人身側(cè)拳頭上的青筋清晰可見,花了極大力氣,幾絲血絲自指縫里溢了出來。良久,他才睜開了眼睛:“起來。” 那聲音啞得可怕,宋然立馬擦掉眼淚起身:“恒哥,你打算怎么做?現(xiàn)在估計全城都在通緝我們?!?/br> 他知道人已經(jīng)做好了決定,可如今怕是連遼州城都出不去。 男人的嗓音滿是寒意:“西北琛軍要一個蕭恒,給他們便是?!?/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