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蒙其實更在意那句“遲早的”，他雖然有過感覺，卻也不敢去想，在陳冬輝的心里，竟是真的想過要跟他分開的。

    那他做的一切又算什么呢？

    放下工作想要懷上一個孩子，組成一個真正的三口之家，買下了別墅，將房子事無巨細的裝修好，明明有點辛苦，但一想到對方會開心的神色就一點都沒覺得辛苦了，真心盼著將他帶到那個屋子的一天。

    他想的很美好，在那一天，他會把陳冬輝帶進那套房子里，告訴他這是他們共同的家，再告訴他自己肚子里已經(jīng)懷了寶寶。在他的設(shè)想中，他的男朋友一定會興奮的尖叫。

    而這個男人卻不需要。

    在他不知情的情況下，對方早已想好了退路，去一個即便是坐高鐵都要十個小時以上的地方。不是主動分手，但行為上跟分手又有什么區(qū)別？

    顏蒙呼吸一亂，一時間竟不想聽到回答，也不想讓王子超在一旁看笑話，他扭身往下走，腳步一個踉蹌，居然沒踩穩(wěn)臺階，眼看就要摔下去，陳冬輝一個健步上來箍住他的腰身，緊緊的攬住了他。

    熟悉的氣味包圍過來，顏蒙卻沒有覺得安全或者安慰，只是難受，肺里的空氣像是被擠壓光了一樣，胸腔也憋的十分不舒服，他甚至聽不清自己的聲音，“放開我?！?/br>
    不知道是不是他說的語氣太過嚴厲還是別的，陳冬輝竟真的放開了他。顏蒙埋頭往下走，走出樓梯間，穿過熙攘的人群，一雙腿仿佛沒有了知覺，深一腳淺一腳的徒勞往前踏著，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陳冬輝又抱住了他，眼睛里透著惶急，“蒙蒙，蒙蒙，你別這樣?！?/br>
    顏蒙去推他，用了十分的力氣也沒推開，陳冬輝貼著他耳邊道：“我們先回去，回去后再好好談行不行？”

    “回哪里去？”顏蒙空洞的看著他，聲音仿若機械發(fā)出來的，他的視線明明很清晰，至少沒有淚光什么的阻擋，但好像除了咫尺間這副面孔，別的都看不清了。他又冷笑起來，語氣發(fā)酸，“回我家嗎？現(xiàn)在看來，你一點都不想待在那個地方吧?！?/br>
    陳冬輝閉了閉眼，從他口袋里掏出車鑰匙，將他塞進副駕，系好安全帶后，才急急忙忙的從另一邊上了車。他用了很快的速度將車開回家，顏蒙中途并沒有阻止，等到了只有兩個人的空間后，他突然想，這樣也好，沒有別人打擾，正好可以說清楚。

    渾身像是被利刃割過，極致的痛楚后就是一陣短暫的麻木，顏蒙面無表情的坐在沙發(fā)上，看著半跪在他面前的人，“說吧，你想說什么？”

    陳冬輝看著他蒼白如雪的臉色，很想伸手往上面摸一摸，他努力忍住了，道：“蒙蒙，對不起，是我瞞了你。入職表……我已經(jīng)拿到了?！?/br>
    顏蒙看著他，聲音輕飄飄的，“為什么呢？”

    陳冬輝神色一僵，抿著嘴唇答不上來。顏蒙垂下眼睫，露出個淺淡的譏笑，“你之前答應(yīng)復(fù)合的原因是因為什么？哦，可能那對你來說根本不算是復(fù)合，而是你的……報恩？你覺得我死纏爛打太麻煩，干脆就這樣敷衍我？或者認為我對你又是一時興起，遲早……”他說到這兩個字，腦海中又想起陳冬輝那句“遲早的”，一時竟說不下去。

    陳冬輝閉了閉眼，似乎是下定決心，他道：“蒙蒙，你真的覺得我們能過一輩子嗎？”他無奈的笑了一下，“無論以怎么樣的角度來看，我們都是兩個世界的人吧？你對我的感情……是真的感情，還是一時的迷戀，我真的看不懂?！?/br>
    顏蒙道：“你是在時刻擔(dān)心我出軌嗎？我告訴你，我現(xiàn)在根本沒有那個想法！跟你分開之后，我一直都是清清白白的！”

    “我并不是在擔(dān)心這個。”陳冬輝握住他的手的力道緊了緊，俊帥的五官浮現(xiàn)出一點壓抑不住的躁動來，“我不懷疑你的話，但是你對我的真心真的能持續(xù)到一輩子嗎？我從不敢確認這件事，以前也是，現(xiàn)在也是！我自己都無法保證我對你的吸引力能持續(xù)一生一世！你這么好，遲早還會碰到比我更好的人，對你更有吸引力的人，與其在那種時候被你又一次拋下，不如我現(xiàn)在就走遠一點！”

    他第一次用這樣重這樣激烈的語氣跟顏蒙說話，哪怕是第一次分手的時候，他也沒有說過任何重話。顏蒙被他吼的耳根發(fā)麻，呆呆的看著他。陳冬輝也盯著他，緩慢的道：“我不覺得我能順利的承受第二次分手的結(jié)果?！?/br>
    他視線一點也不平穩(wěn)，含著克制的火焰，深邃如海，里面有些壓抑的東西，要是釋放出來，大概會讓顏蒙懼怕。陳冬輝不止一次夢到過他將顏蒙用非法的手段困在身邊，他打造了一個籠子，將顏蒙關(guān)在里面，讓他只能看自己，也只有自己！夢中顏蒙變得那樣脆弱，恐懼他的靠近，害怕他的觸碰，仿佛他是一頭毫無人性的野獸！

    如果真的日日跟在他身邊，看著他一點一點的變心，他無法保證自己心里隱藏的黑暗會不會沖欄而出，然后做出跟夢里一樣的事情來。

    與其那樣惹顏蒙畏懼他，對他失望，不如他走遠一點，將生死別在褲腰帶上，有命的時候回來看他一次，沒命的時候就讓他長眠在異地的泥土里，到時候說不定還能讓顏蒙想想他。

    但顏蒙聽到的感覺卻不一樣，他苦笑了一下，“你還是不相信我?！彼酝?jīng)歷的懊悔、傷心、痛苦，加起來都比不過現(xiàn)在，他完全沒有想到，在自己想要將真心剖出來捧到這個男人面前的時候，對方已經(jīng)不需要了。

    陳冬輝沒有反駁也沒有解釋，像是默認了。

    孕檢的化驗單就放在貼身的口袋里，B超打印出來的照片也放在他車內(nèi)的收納箱里，顏蒙知道，只要把這一切拿給陳冬輝看，這個男人就會心軟，就會留下來，照顧他們父子一輩子。

    但那又有什么用？

    顏蒙要的絕不是他的責(zé)任感，他想要的是這個男人的愛，赤誠的愛。

    然而這些都被他糟踐過了，即使撿了起來，再仔細再認真再小心翼翼的粘合，卻還是有縫補不了的縫隙。這些縫隙曾經(jīng)被陳冬輝用“恩情”這種東西掩蓋住了，但現(xiàn)在還是暴露了出來。

    顏蒙將手從他的手里抽了出來，手掌在口袋處停留了幾秒鐘，到底還是移開了。他努力擠出一個笑容來，“我知道是我咎由自取，無法給你安全感，你不信任我，也是很正常的事……”

    陳冬輝張了張口，想解釋，到底忍住了。

    顏蒙低聲道：“但你也犯不著拿自己的性命去涉險，緝毒警……是所有警種內(nèi)犧牲率最高的，會碰到的危險無數(shù)，常人連想都不敢想，你還去前線……你就算不在乎我，也不用在乎我，但你還有曉慧，你要是出了什么意外，她該怎么辦？”

    陳冬輝在這方面倒是很堅定，“國家培養(yǎng)了我，我當(dāng)然不能退縮。就算是不去Y市，我也想入這行?！?/br>
    “是嗎？”顏蒙呆呆的看著他，渾身麻木的像是什么都感覺不到了，上午得知消息的喜悅，在車上想到他知道后的興奮，全部都被凍結(jié)了。他喉嚨干澀的仿佛三天沒喝水，好一會兒才道：“行吧，那就……祝你平安，以后千萬小心一點，曉慧這邊，我會照應(yīng)的?！?/br>
    陳冬輝緊緊盯著他，到底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臉，冰涼的觸感讓他心里發(fā)疼，他道：“我跟你在一起，不是因為報恩。”

    這句話已經(jīng)無法給顏蒙任何的安慰，他只是木然的聽著，陳冬輝湊過來往他的嘴唇上吻了吻，低聲道：“我有時間會回來，如果到時候你需要我，我……”

    “算了吧。”顏蒙扯出一個笑容來，“不是你說的嗎？我條件好，要什么樣的人都有，等你離開幾個月，我說不定連你的名字都想不起來了，你不用……再來我面前晃悠?！?/br>
    陳冬輝眼眸一暗，聽到這句話的剎那間，心底那股躁動差點沒壓制住。他渾身僵硬，過了許久，一雙手才慢慢松開顏蒙，聲音壓的很低，“好?！?/br>
    顏蒙用一個相當(dāng)自然的動作走進了臥室，又進了浴室，腳步一跨進去，所有的偽裝全部分崩離析，他用最后的力氣將門反鎖上，然后狼狽的跪在馬桶前，開始嘔吐。

    胃里翻江倒海一般，明明大半年沒發(fā)作過的胃病，卻在此刻翻起了波濤。他抱著馬桶吐了個昏天暗地，早上吃進去的食物全部吐了出來，還在反吐酸水，同時流出來的，還有眼睛里止不住的淚水。

    眼淚像開閘一樣的流滿了臉頰，顏蒙知道自己這時候定然狼狽不堪，他向來注意自己的形象，但現(xiàn)在卻完全顧不上，他想止住眼淚，也毫無辦法。

    不知道過了多久，浴室傳來急切的敲門聲，陳冬輝的聲音像是很近，又像是很遠。

    顏蒙胃里已經(jīng)沒什么可吐的了，他晃晃悠悠的站了起來，按下抽水鍵，又站在鏡子前，用洗臉巾將臉上的穢物一點一點清洗干凈。

    鏡子里的人臉色蒼白，五官卻還是很漂亮，桃花眼一片通紅，看著更惹人愛憐。

    但他并不需要同情。

    陳冬輝急切的敲門聲還在繼續(xù)，直到他開始撞門了，顏蒙才將水龍頭關(guān)上，用布巾擦干手上的水漬，伸手擰開了門把。

    等他重新站在陳冬輝面前，又變回了那個驕傲又肆意的顏蒙，笑起來的時候矜貴的像鳳凰，盡管誰看到他的眼睛，都知道他不久前肯定才哭過。顏蒙平靜的問道：“你什么時候走？我送你?！?/br>
    陳冬輝看著他，神色復(fù)雜，“蒙蒙，對……”

    顏蒙用一個手勢阻止了他的話，他淺笑了一下，“我們之間不用再說這句話，沒有誰對不起誰，過往的恩怨一筆勾銷。你說行不行？”

    陳冬輝盯著他，明明這是他應(yīng)該期待的結(jié)果，但真走到了這一步，他卻沒有任何的喜悅，更沒有松一口氣的感覺。

    他甚至說不出一個“行”字。

    顏蒙卻沒追著要問，自顧自的道：“行吧，以后就這樣吧?！彼哿艘幌骂~頭的濕發(fā)，笑了笑，“兩不相欠，挺好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