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舊是朱蒂亞熟悉的溫和的聲音，卻令朱蒂亞深陷寒冰一樣，渾身難受。

    太可怕了。朱蒂亞的身體不受控制的顫抖起來，冷汗從他額頭上涔出。不明白，完全的不明白，這個大陸上為什么會有殘酷到天真的人類？一個生活在美夢里的人也會有冷冰的心臟嗎？三年的親近也融化不了西亞斯堅硬的心腸。

    朱蒂亞的沉默太久了，足夠西亞斯吞噬他第一個信徒達克·博珥的信仰。剩余的時間里，西亞斯把注意力放在了他的朋友朱蒂亞上，淡金色的睫毛如同鴉羽上下翩動，他靜靜凝望著幾乎僵硬的朱蒂亞。

    “我。”

    不要看著我了，求你，西亞斯。

    朱蒂亞勉強發(fā)出一個音節(jié)，眼淚順著臉頰滑落，打濕衣襟。窄小的空間里，隱隱含著朱蒂亞壓抑的哭泣。

    “你又流淚了，”西亞斯半撐起身體，靠近害怕得一直在流淚的朱蒂亞，他的動作緩慢，試圖說一句俏皮的話舒緩精靈的心情，“愛哭的精靈?！?/br>
    為什么在說這樣的話后，總會有人用絕望的目光哀切地看著自己呢？但什么才是“絕望”“哀切”？

    從無數(shù)的書籍上了解多種情緒，但仍然不能體會的西亞斯伸手輕輕撫摸朱蒂亞的臉，以一個溫和又稍帶強硬的力度抬起，緊跟著西亞斯的一聲嘆息落在朱蒂亞的嘴唇上。

    銀白色的繁復的花紋從朱蒂亞的眼睛溢出，流動，朱蒂亞沒有發(fā)現(xiàn)自己的變化。而是僵硬地睜大雙眼，看西亞斯的鉑金色的頭發(fā)慢慢披上銀白色的月光，如水波般變長，落了一地。

    “我要你的喜怒哀樂?！?/br>
    黑夜凝神諦聽，萬籟俱寂，在朱蒂亞驚心的暗自的低泣中，西亞斯伸出手攏住他的眼睛，緊繃的朱蒂亞失去意識，枕著西亞斯的手。

    霧月翻越，西亞斯輕輕放下朱蒂亞，就像將什么被解開束縛的東西攢聚在最深處，冰冷而沉默的安睡。

    第二天清晨，朦朧的天空呈現(xiàn)灰蒙的顏色，醒來的睡得格外踏實的朱蒂亞掀開帳篷，看見一片天穹下，光禿禿的荒山被風卷起一大片細碎的砂石。連綿的荒山掩藏在褐色的砂石后，天空灰蒙的色調(diào)自然過渡到褐色的荒山，由遠及近，褐色也加深許多，直到他們腳下的土地。

    幾頂帳篷包圍的一塊空地上，十幾個穿著鎧甲的騎士圍坐在地上，西亞斯也混坐在里面，鉑金色的頭發(fā)用紅色的絲帶綁住，他似乎在聽誰講話，神情專注，臉上微帶著笑意。

    朱蒂亞聳肩，快步擠進人群堆里，和西亞斯挨在一起坐:“各位早啊?！?/br>
    騎士們覺得朱蒂亞亂翹翹的頭發(fā)和還沒睡醒的表情十分可愛，讓人心情也變得愉悅許多。

    “比爾伊利王子，您休息的如何？”一位身形比較矮小的騎士笑著問朱蒂亞。

    “好極了！昨天實在是太驚險，回過神后的疲憊可以一下子讓我長睡幾天，我還沒有完全躺下就睡著了。甚至我還做了一個甜美的夢，天哪，我簡直不愿意醒過來?！敝斓賮営迷亣@調(diào)的語氣說。

    騎士們笑起來，憂愁的心緒被一掃而光，就連西亞斯也露出明朗的笑容，這令朱蒂亞驚奇。

    事實上，西亞斯也覺得這種感覺很不一樣。像是從云端走下來，腳尖真實的觸碰到結(jié)實的地面，可以清楚的聽到急促的風聲掠過心口，感受到別人話里的情緒，如此輕而易舉地撥動自己的心弦。

    在輕松的氛圍里，艾麗莎終于從帳篷里走出來，她的臉色有些蒼白，抿著嘴唇面無表情把手搭在帳篷桿上，喊著莉敘利亞:“莉敘利亞，收帳篷，我們準備出發(fā)?！?/br>
    莉敘利亞應了一聲，其他人也準備起來，快樂的時光總是短暫而寶貴的。

    翻過幾座連綿的群山，就是一道巨大的凹陷的足足有一個小型盆地大的裂縫。裂縫里生長了一片森林，暗紅色的霧氣彌漫在森林里，陰森森的樹冠壓在山頭，高處不勝寒。

    站在高山上幾塊巨石后俯瞰裂縫的艾麗莎回頭問:“必須從這里過去？”

    “是的。如果要繞過去，就要經(jīng)過圓穹和時間之聲?！币晃或T士回答她的話。

    圓穹和時間之聲，與貪婪深淵一樣的艱險，甚至魔法師肯定，這三個地方都有惡魔居住。

    艾麗莎不耐煩的皺眉:“貪婪深淵?！?/br>
    自從昨天的恍惚過后，她腦海里一直繃緊一根弦，這根弦的存在像是要讓艾麗莎在高空，獨自走過。

    嘶啞的空靈的長鳴突然從森林傳出來，地面開始小幅度地震動，接著劇烈的震動。艾麗莎撤到巨石后，打了個手勢，原地不動，在暗處偷看貪婪深淵。

    貪婪深淵一整塊凹陷的地面開始抖動，伴隨著“轟”的巨響，慢慢上升，地面將裂縫填平。

    濃郁的霧氣就像是蒸籠上的蒸汽，森林里不斷回蕩嘶啞的低吼，在濃郁的紅霧中，整齊劃一的踏步聲隨著模糊的人影逐漸清晰地出現(xiàn)艾麗莎的眼前。

    黑氣混繞的骷髏軍隊披著軍裝，眼眶里隱隱有火焰跳動。站在最前面的是一個男人。他面容精致，就像從油畫里出來的，每一筆都勾勒出濃艷的彩色，一雙黑紅異瞳鑲嵌在深邃的眼眶中，漸變的眼珠上刻著花紋。他長長的黑色如綢緞的頭發(fā)散落在腰間，慢條斯理地看向艾麗莎這邊。

    西亞斯察覺到什么，若有所思地抬起視線，一股大力拉扯他的身體，西亞斯還沒回過神，就跌入一個冰冷，透著淡淡的白玫瑰的香氣，像蜜糖一樣的香甜的懷抱。

    沒有人知道西亞斯什么時候被傳過去的，在他身后的人只是一個眨眼，就看不見西亞斯。

    西亞斯在那個懷抱里，抬起頭，胸膛里的心跳變得很快，像是打鼓的鼓聲，有力地跳動著。

    很奇怪，西亞斯想，陌生的不應該出現(xiàn)在這樣場合的情緒，這樣想著，他對上抱著他的人的目光，如同紅霧般的和純粹黑夜般的眼睛含情地注視西亞斯。

    “你比我想的要可愛得許多，我的小光明?！奔刀蕼厍榈嘏跗鹞鱽喫沟哪橗嫞p輕在他的額頭烙下一個冰涼的吻，然后把西亞斯的臉壓在他的肩窩上，慢條斯理地抬起手，擋住艾麗莎的劍的攻擊，紅色的霧氣包裹住艾麗莎，就像是形成一枚蟲繭。

    “這么久都不見了，你把自己弄成這幅樣子。”嫉妒露出一個復雜的表情，然后輕輕嘆息:“其他人，殺了吧?！?/br>
    他的話音剛落，一股強大的壓迫幾乎要碾斷“其他人”的骨頭，從每個人的指尖開始，血rou里的骨頭一寸寸開始泯滅。

    我該怎么做才是對的？

    西亞斯的臉貼近柔軟的斗篷，湛藍色的眼睛里透露幾分迷茫，像是一個剛剛出生的嬰兒，不知道該做些什么。傳達到西亞斯腦海的屬于朱蒂亞的心聲強烈地顫動起來，瘋狂在大喊著疼痛，血色翻滾的聲音里，從深處傳來微弱的呼喚，一遍遍呼喚著西亞斯。

    這是昨天西亞斯贈與給朱蒂亞的眷顧。西亞斯吞噬的達克的信仰有一半放在朱蒂亞的身上，這會令朱蒂亞變得更加強大，當然西亞斯也是存在其他的目的。

    變強后的朱蒂亞卻沒有什么用，在惡魔的實力面前，連艾麗莎都不能反抗，更何況打小被捧在手心上的精靈族最小的王子朱蒂亞。

    嫉妒的手插·進西亞斯柔軟的發(fā)間，他空蕩蕩的心仿佛被填滿，細小的空隙里滿是甜膩的味道。他似乎感覺到西亞斯的動作，梳發(fā)的動作半是愛撫半是親近:“你想救他們？”

    惡魔的語氣與手上的動作不一樣，語調(diào)拖長，略有不滿，他此時就如同被愛人傷透心的可憐人，因為深愛而克制住自己的情緒，飽滿的情感淺淺溢出來。但他早有準備，為了給有這樣想法的西亞斯一個小小的懲罰，惡魔剝奪了西亞斯的說話的權(quán)利。

    “為什么要救和你沒有關(guān)系的人呢？你可是沒有感情的至高無上的光明，讓我想想，是哪個該死的讓你在意？不，絕對不是那個女人，”惡魔低低地笑出聲，“是那個精靈嗎？他長得真可愛，怪不得你會喜歡他?！?/br>
    西亞斯的臉色微變，即使惡魔沒有能看到他的神情，也可以猜得出來:“可憐的愛，你連個信徒都沒有了，一無所有。”

    惡魔說著，就將朱蒂亞的心臟隔空地捏爆，輕而易舉。

    西亞斯感應到和朱蒂亞的牽連斷了，也證明朱蒂亞的死亡，他面無表情地閉上眼睛，眼角輕輕顫顫地挑起，拖著一絲笑意，隱沒在柔軟的斗篷里。

    剩下的騎士也很快地死亡，幾只骷髏將包裹艾麗莎的紅繭收起來。

    紅色的霧氣又從森林里慢慢散開，惡魔抱著自己的戰(zhàn)利品，滿足地回到貪婪深淵的深處，那里有一座華麗的城堡，正好可以安放他的西亞斯。

    然后，他就可以開始享用他的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