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歸來
江南水鄉(xiāng),畫舫珠簾,一派繁榮景色。近來這溯水河畔新出了一棟畫舫,有七八層樓之高,停駐在岸邊,氣派又惹眼。若是打聽一番,便會知道這是名貫中原的商賈——褚老板手里的產(chǎn)業(yè)。年輕的姑娘常常在這里駐足,盼望能偶遇這位褚老板,只是其人十分低調(diào),只聽聞他的產(chǎn)業(yè)遍布四方,卻從未現(xiàn)過真容。 今夜畫舫上似乎有貴客登門,遠遠望去,一片燈火通明,鶯歌燕舞,彩綢飄揚。樂師在幕后奏著歡快的樂曲,美艷的舞姬扭動著纖細的腰肢,水袖上下飛舞,在暖紅的燈光下奪人目光。桌上擺滿了玉盤珍饈和醉人的美酒,每一桌賓客的身側(cè)各有兩位美人相伴,或喂酒,或布菜,好不風(fēng)情。 “不知方長老今日可盡興?” 坐在右首的一體態(tài)肥胖的中年男人笑呵呵道:“你們今日的酒真不錯!” “這可是北地上好的寒梅酒,據(jù)說每年只產(chǎn)得十壺,今日方長老可要不醉不歸呀!” 中年男人瞇著眼咂了一口酒,享受一般地搖了搖頭,“褚老板,你這小徒小小年紀不簡單吶!” 坐在對面的褚澤道:“長老謬贊,江堯不過還是個未及冠的小子。”他通身貴氣,雖是金銀珠寶滿身,卻一股不俗之氣。 方長老舉杯道:“既如此,我盟的兵器鍛造便交給應(yīng)先生了,褚先生切莫讓我失望?。 ?/br> 男人與他一同舉起杯子:“褚某自當(dāng)盡心竭力?!?/br> 江堯起身,親自來到方長老的桌前,為他倒了一杯酒:“方長老請滿飲此杯?!苯又指缴?,輕聲說道:“長老喜歡的東西都已經(jīng)進到您的府邸里了?!?/br> 方長老哈哈笑了:“好!”他接過酒杯將酒水一飲而盡。 “長老好酒量!”三人一邊飲酒,一邊觀舞,一個時辰后方才歇息,方長老由美人攙著去了雅間,廳里便剩下二人。 褚澤吩咐:“你們下去吧?!?/br> “是?!蔽杓c侍女們一同退了出去。 江堯站起身道:“褚澤叔,我在宴席前收到消息,二長老和三長老那里的事情已經(jīng)辦妥?!?/br> 褚澤贊許地說:“你做的很好?!?/br> 江堯道:“我已經(jīng)命大長老備好禮品前去暗靈堡,不日便能回來復(fù)命。此行的事務(wù)很快就能辦完?!?/br> 褚澤點了點頭,轉(zhuǎn)而問江堯:“你已出來三年有余了,不打算回去嗎?”江堯喝了些酒,不至于醉,但臉上有了些紅暈,他說道 :“竟然已經(jīng)這么久了。” “褚澤叔,我一直有個問題十分不解?!?/br> 褚澤問:“是何問題?” “你這么強,何必臣服于鳳旸宮門下?” 褚澤摸了摸胡須道:“何為臣服?” 江堯道:“你所擁有的一切都烙印著鳳旸宮的名字?!?/br> 褚澤飲了一口酒,道:“你還太年輕?!?/br> “這次我回宮,你可隨我回去?”這話他已經(jīng)問了不下十次,他看得出來江堯眼里的沖動,他非常想回到那里。而每一次在 “是”字快要脫口而出的時候,便被他吞了下去,再吐出來時,變成了“不”。褚澤本以為他這次也是同樣的答案,沒有料到江堯干脆利落地說道:“是?!?/br> 褚澤愣了一下,笑了:“你這一走,我就少了一個得力的左膀右臂?!?/br> 江堯說:“褚澤叔說的什么話,我走了你笑還來不及呢!” 江堯回到房里,掏出那塊烏木令牌放在面前,他用食指摩梭了一下上面的花紋。當(dāng)日殷付之丟在他的面前,像是丟一件無用的物件。而當(dāng)他帶了出來才知道,這東西的價值重逾千斤。鳳旸宮底下的每一件產(chǎn)業(yè)、每一名暗衛(wèi),見了此令牌,都如同宮主親臨,但他至今沒有用過這枚令牌。 這是殷付之的東西。 江堯握著令牌躺上了床,月光透過窗子散落在他的身畔,風(fēng)中摻雜著脂粉的味道。三年多,見了數(shù)以千計的人,看遍了美景與嬌顏。過了這夜,他便要向西而去,重新回到那個地方。 江堯騎著一匹馬,跟在右護法的車馬旁晃晃悠悠地回了宮。離開之日無人相送,歸來時卻有人在宮門前等江堯。三年多未見,左護法依然是老樣子,江堯喊了一聲“奉玄叔”,飛身下馬沖到門口,緊緊抱住了蘇奉玄,蘇奉玄也抬手回抱住他,“奉玄叔,我好想你??!” 蘇奉玄用力拍了一下他的后背,“你小子,這么久連信也不寫一封,真是白眼狼!” 江堯笑道:“哈哈哈奉玄叔,我這不是回來了嗎!” 兩人松開手臂,蘇奉玄將他從上到下看了一遍,問道:“這次不走了吧?” “不走了?!?/br> 褚澤搖著一方扇子從馬車上下來,說道:“呦,左護法,別來無恙啊。” 蘇奉玄道:“別來無恙?!彼娏笋覞桑樕蟿倓偟南采查g變成了不耐,褚澤笑問他:“左護法近來可好?” 蘇奉玄道:“我好得很。” “如此,褚某便放心了?!瘪覞蓳u著扇子,帶著身后的一干人等進了宮門,“褚某先行一步?!?/br> 蘇奉玄收回了目光,轉(zhuǎn)而詢問江堯:“這三年過得如何?” 江堯道:“一切都好,跟著右護法學(xué)了不少東西?!?/br> “武藝可有荒廢?” 江堯聞言撓了撓頭,尷尬道:“奉玄叔,你怎么哪壺不開提哪壺。我這天天東奔西跑的,怎么練武啊!” 蘇奉玄拍了一把他的肩膀,說道:“你小子!” 三年前江堯還只到左護法脖頸處,如今已經(jīng)長得比他還高,這在大多數(shù)男人里也算是拔尖的了。他原來小麥色的皮膚曬得有些發(fā)黑,身子板倒是硬邦邦的。剛來鳳旸宮時不過是個又小又丑的小矮子。如今,他褪去了少年的體態(tài),五官更加立體,面貌看著像個真正的男人一樣。 兩人肩并肩往里走,“在外這么久可有中意的姑娘?” 江堯搖了搖頭。 蘇奉玄說:“我前段時日聽說,這盛英門的小姐可是為著一個叫江堯的年輕商人,發(fā)誓非他不嫁,這可是真的?” 江堯笑笑:“左護法你怎么什么都信,那都是江湖上瞎傳的!” 蘇奉玄道:“我看不盡然。好了,進去吧,先回去打理一下,晚間去見見宮主?!?/br> 宮主這兩個字在江堯的舌尖滾了滾,他很少念起這兩個字,腦海里卻早已出現(xiàn)了千百遍。江堯問:“他……這些年可好?” 蘇奉玄頓了一下說道:“你見了便知?!?/br> 重新來到鳳鳴殿門前,這里還是往日的樣貌,江堯在門前站了站,手不禁握緊了劍,他抬步邁進了門。 “江堯,你回來了!” 抬頭一看,是白衫站在走廊前,臉上帶著欣喜。 江堯勾起嘴角,喚道:“白衫姐?!?/br> 白衫道:“前幾日就聽說你要回來,沒想到今天就到了。我這就去通報給宮主?!?/br> 江堯道:“辛苦白衫姐了,我在外頭帶著禮物給你和白儀哥,晚間我讓侍女給你們送過去。” 只是,白衫看著他,眼神忽然有些怪怪的,“你……“ 江堯疑惑:“白衫姐怎么了?“ 白衫欲言又止,江堯摸了摸自己的臉,奇怪道,”有何不妥?“ 白衫卻收回了目光,微笑著說:“無事,你去吧?!?/br> 別過了白衫,江堯背著包袱進了自己的偏殿,院落里打理的整整齊齊,看來侍女們平日里依然兢兢業(yè)業(yè)地做事,看到他進了來,侍女們在門外站成一排,“公子回來了?!?/br> “嗯?!?/br> “公子,我們好想你??!”忽然,十幾個男子陸陸續(xù)續(xù)地從院子里出來,跑到江堯的面前,頓時院子里一片吵吵鬧鬧的。江堯皺起眉,這才想起這些是那時候白衫塞過來的男侍。 他站在中央,托腮略想了一陣子,想起來兩人的名字,點名道:“阿宿、阿幕,你們出來。” 一個穿著碧色衣衫,身姿纖細的男子從人群里站出來,他扭了扭腰,“公子……”另有一個穿著短打的健壯男子,站了出來,抱拳道:“公子有何吩咐?” 江堯?qū)⑺私械缴磉?,對剩下的人說道:“今日起,由他們二人主管你們這些侍人,你們平日里在后面呆著,不許出來。誰若是敢造次,直接報給門前的侍衛(wèi),剝了他的皮給樂堂做鼓,你們可聽明白了?”他面上露了些狠意,這些人便有些瑟瑟,聽完他的吩咐,眾人紛紛答是,不敢再拼命往他跟前湊。 江堯回到寢室里,侍女已經(jīng)備好了熱水,他脫下帶著一身塵土的衣物,躺進浴桶里。 侍女在外問道:“公子,可需要婢子擦背?” “不用。”江堯簡單清洗了一下,披衣起身,婢子早在他回宮之前,備好了新的衣物,絲綢質(zhì)地,柔軟又華貴。江堯在外因著出行不便,一般不穿這些,大多平日里穿的普通衣物。他以一枚玉簪束好發(fā),對著鏡子整理好衣服,又將殷付之給他的令牌懸在腰間。 侍女說:“公子這樣,甚是俊俏?!?/br> 江堯笑了笑,他從隨身攜帶的包袱里取出一方紅漆盒子,起身準備出去往主殿。 夏日夜風(fēng)習(xí)習(xí),絲綢的衣物沁著涼意,舒緩了燥熱。即將要見到那個人,江堯心頭一陣陣的發(fā)緊,像是崩了一根弦,死死地扯著他的心。 侍女通報之后,江堯跟著進了殿里。甫一進入偏廳,便感覺到一股涼氣撲面而來,原來廳里四角都放著盆子,里面盛著大塊的冰用來降暑。中央一只小銅爐燃著熏香,煙氣裊裊升起,消散在半空中。 身穿白衫的男人一手支著頭,側(cè)躺于榻上,侍女在一旁為他打著扇子。他眼眸半闔,似乎是夏天的暑氣讓他精神不振,只愿意這么躺著。 江堯單膝跪地,行禮道:“參見宮主。” 殷付之慢慢地支起身來,靠著小幾坐著, “你起來吧。” “是?!苯瓐蛘酒鹕韥?,抬頭看向這男人。 略有些暗的燭光下,殷付之的面容依然絕美,柔和的光襯托出他皓白的皮膚,夏日纖薄的衣衫讓他瘦削的腰身顯得更加清晰。他的樣貌一如從前。 江堯心望著殷付之,忽然間心頭有如雷擊。他想起剛剛鏡子里的自己,他眼睛和眉毛的形狀和殷付之的竟然像是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 怎會……殷付之和自己怎會如此相像?這是為何? 不知過了多久,他心道不好,趕忙低下了頭,掩飾般地問道:“宮主近來身體可好?” 曾經(jīng)江堯每日請安,得來的都是“尚可”這一句回答,這次卻不曾。殷付之的右手托著腮,陷入了沉思。 他們太像了,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來,過去他只是個半大少年,骨骼還未舒展,臉上帶著嬰兒肥,不能分辨得出來,如今卻是怎么否定都不可能了。 江堯暗暗掐了一下自己的手指,將心間的激蕩壓制下去,他笑著說:“宮主,屬下出宮游歷四方,為宮主帶了一樣禮物。”江堯?qū)⒓t漆盒子捧到身前,打開來,“這是北疆特有的水云珠,冬暖夏涼,宮主隨身放著會更加舒適一些。” 侍女將盒子接過來,呈到殷付之面前。殷付之回籠了深思,抬手捻起珠子看了看,珠子上瑩著一圈光澤,湊近了果然帶著一股涼意。 他道:“你有心了?!?/br> 江堯道:“這是屬下應(yīng)該做的。” 殷付之放下珠子,抬頭對他說道:“既然回來了,明日挑一個暗衛(wèi)比武。”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