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二
刀尖一點(diǎn)雪芒高高揚(yáng)起,銀晃晃直沖元昭面門而去。 ? ? 她話音還未落,竟是就這般發(fā)了狠要拿元昭的命。 ? ? 侍立在側(cè)的宮人婢子霎時嚇得面如土色,驚叫著要往元昭身前撲,可又哪有她的刀光快。 ? ? 這要命的當(dāng)頭,元昭猶是神意自若,只略蹙了眉頭,往后急退一步,那點(diǎn)銀光一閃而過,堪堪擦著她冠上的龍鳳金雕往下劈落,這冠子立時裂做了兩半,跌落下去,其上鑲著的珠玉寶石滾了滿地。 ? ? ? 傅琬琰見一擊未成,心頭火性更盛,她握著刀,牙關(guān)緊咬,又轉(zhuǎn)了腕橫刀一掃。 ? ? 她這刀極笨重,舞起來卻虎虎生風(fēng),很有些威勢,有小婢子撲到近前,見那刀上銀光凜凜,煞是逼人,只覺要死,索性把眼一閉心一橫,要拿身子去擋那刀,下一瞬被元昭用一張繡凳拍在了身上,歪到一邊去。 ? ? “莫礙事!”元昭寒著聲兒冷斥一聲,邊將手中繡凳迎著傅琬琰的刀一送。 ? ? 只聽“喀嚓”一聲,兩人手腕皆是一震,腕上戴著的金跳脫叮啷啷跳個不住,那貼得大紅“囍”字的花梨繡凳卻被齊齊斬斷了四條腿兒,傅琬琰手上被震得一松,刀偏過去幾分,她忙使力握緊了。 ? ? 那個膽大的婢子急得上去又勸一回,誰聽她的話,只被兩人一齊蹬在了腿上,軟了身子伏在地上再爬不起來。 ? ? 傅琬琰呼吸又急又短,只盯緊了元昭,喝問一句:“你到底在燁哥哥身上使了甚個下作手段?” ? ? 元昭聽她言及此,心下也不免一緊,一雙鳳眸輕轉(zhuǎn),見扶燁半躺在椅子里,把眼闔著偏過頭去,只身上軟綿綿的使不上力,倒是無其他妨礙,這才略定了定心神。 ? ? ? 她面上分毫未顯,只把唇一勾,對傅琬琰輕柔柔一笑,“我與郎君自家的私事,卻不勞煩琬琰meimei掛心了?! ?/br> ? ? 傅琬琰聽她這一聲“郎君”,哪還持得住,當(dāng)即氣得一雙細(xì)眉倒豎,眼兒瞪著,里面滾了兩團(tuán)火,焱焱燒起來。 ? ? “你胡言些什么!我撕了你的嘴!” ? ? 元昭被她拿刀指著,臉上笑意未減,嘴里說的話卻刀似的剜進(jìn)她心里去,“琬琰meimei忘性怎如此大,我才剛與扶郎拜堂行過禮,meimei可是親見了的?!? ? ? 傅琬琰霎時紅了眼圈,指甲緊緊嵌進(jìn)掌心里。她自家也知道元昭不過是裝腔作調(diào)拿話在激她罷了,以往兩人為著扶燁,也沒少拌過嘴兒,平日里端莊威儀的長公主一見著她,總是要冷言冷語酸幾句才能好,她原是聽?wèi)T了的,可如今她千盼萬盼的禮,扶燁卻是實(shí)實(shí)在在和元昭成了,只一想便叫她忍不住地心里發(fā)酸。 ? ? 元昭見她面色怔愣,唇兒一張還待再刺她兩句,傅琬琰已把淚硬生生忍了回去,兀自扯了嘴角冷聲道:“你倒沒臉沒皮做得這一廂情愿的打算,既是無指婚納彩,又無出降合巹,這禮如何能作得數(shù)。我才是與燁哥哥指腹為婚,是他要明媒正娶的妻子,正正經(jīng)經(jīng)走了三媒六聘的,若不是你一徑歪纏,還臟心爛肺的搶了他去,我該是早已過了門與他喝下合巹酒了。你卻還要在我面前吵嚷,恁的沒面皮,別做娘的春夢!” ? ? ? ? 元昭面色變了幾變,那點(diǎn)笑意再掛不住,手上將那張鋸了腿的花梨木凳照傅琬琰那邊用力擲了去,被她用刀砸到了一邊。 ? ? “你又算個什么東西,”元昭咬著牙,淚珠兒在眼里滾了一番,落了滿面,“傅家小姐,哈......不過是前世得了幾分造化,投了個好胎罷了。若不是......若不是因那所謂世家交情早早攀了親,你又如何爭得過我!”? ? ? 傅琬琰聽元昭這般強(qiáng)詞奪理,如何能忍,只氣得胸口悶了一股子氣,她死死咬得嘴唇,再不言語,只把刀下死力揮過去,元昭隨手拿些物件在手抵擋。 ? ? 滿殿的宮人一口氣吊在嗓子眼里,滿面驚惶地看著兩人又纏斗到一處。她兩個俱穿得一身正紅喜服,倒似一片火光撞在一起,連臉兒都燒得赤紅,卻誰也不肯讓誰,嘴上還要爭兩句長短,不足片刻便鬧得滿室狼藉,只有扶家公子待的那一寸地方被兩人著意避開了,倒還有個齊整樣。 ? ? 有個會些粗淺手腳的嬤嬤見這般難堪情狀,急去取了一柄長劍來,可她在一旁比劃了半晌,卻被兩人這番搏命的聲勢嚇得腿肚兒直顫,不敢舍命去攔。倏忽間竟被元昭奪了劍去,往傅琬琰劈來的刀上一架,又朝她狠力刺過去。 ? ? 登時間滿殿只聞刀劍相擊鏘鏘響個不住,并著些宮婢嬤嬤的驚呼和哭叫,倒鬧得好大聲勢。先帝好武,幾雙兒女手上都有好功夫,元昭雖不精于劍道,此時約是氣性也上來了,拿著長劍也能與傅琬琰你來我往地斗個不停。可這刀劍皆是個笨重死物,她們兩個又下得死力氣,不一會子便脫了力,手中刀劍落到一旁,幾個力大的嬤嬤看準(zhǔn)時機(jī),忙忙撲過去抱了兩個的胳膊,又另有宮婢抖著手腳,抱起落在一旁的刀劍一路滾著奔出殿中。 ? ? ?眾人皆松得一口氣,可即便失了兵器,她們竟還未消停,不拘是用那削蔥似的手指,或是掩在裙下的腿腳,甚或一嘴貝齒,都毫不客氣地往對方身上招呼,在地上扭得麻花也似。這一個是當(dāng)朝長公主,世間頂頂尊貴的一個人兒,一個是煊赫已極的名門貴女,人人稱頌的神仙娘子,如今卻如市井婦人般毫無儀態(tài)地鬧騰,只驚得扶燁都瞪大眼來瞧。 ? ? 這兩個哪一個都傷不得一分皮rou,可哪一個都不讓旁人插進(jìn)手去,若拖住一個,另一個還要趁機(jī)踢打過去。若勉強(qiáng)按住兩個,只不一會子就被掙脫來。只把滿室宮人急得跳起腳來亂竄,跪下來不住磕頭苦勸,又苦著臉去求扶家公子,叫他好歹勸一勸,可他從頭軟到了腳,看著兩人為了他這般不要命似的胡鬧,早漲得耳紅面赤,有心想勸阻,又如何說得出話來。有些知事的跑去外間要叫了護(hù)衛(wèi)隊(duì)來,可元昭素來不喜這些蠢笨粗物,只將他們打發(fā)得遠(yuǎn)遠(yuǎn)的守在外院里,做些看門灑掃的粗笨活計,今日更是下了死令命其不得進(jìn)后院,故傅琬琰才能如此輕易闖進(jìn)來。雖則這危急關(guān)頭也顧不得這許多規(guī)矩了,但這一時片刻的又能去哪里尋了護(hù)衛(wèi)來。 ? ? 眼看著今番這事是沒得好了,眾人白著臉,正不知該要如何了賬,身后卻“噗通”一聲響,這聲響極輕,眾人原未留意,還在斗氣掐著勁兒的兩位小娘子卻齊齊停了動作,急扭了頭去看,這一看又各自變了臉色,慌慌張張往那邊撲。 ? ? 扶燁倒在地上,這滿殿鋪得厚厚的毛氈毯子,他摔在上頭也不覺疼,只是先前一番掙扎又把好不容易聚起來的那點(diǎn)子氣力全耗了去,他長吐口氣,心內(nèi)暗暗生惱,又苦于自家此刻沒個反擊之力,全然受制于人,索性把臉埋進(jìn)那細(xì)絨子里充作不聞不問。 ? ? ?“郎君,身上可有妨礙?可摔得疼了?”元昭將他從地上剝得翻個面兒,急急用手按捏著他身上各處。 ? ? 他身上如今這般軟綿可不正是拜她所賜,扶燁心下惱恨,橫她一眼,偏過去不理會她。 ? ? 傅琬琰見她一雙手在他身上摸索著,毫無避諱,早酸妒得七竅生煙,“啪”一聲著實(shí)打在她手背上,直將那處打出一片紅,又搶過扶燁半張身子攬進(jìn)懷里。 ? ? “你!”元昭瞪圓了眼兒要打回去,可見扶燁兩道長眉攢起來,想是已被吵得煩了,這才忍下聲去。 ? ? 傅琬琰細(xì)細(xì)撫著他的臉,見他渾身都使不上力,心疼得五臟都要碎了,急得哭聲問:“燁哥哥這到底是如何了?” ? ? 元昭未免有幾分心虛,伸手按在扶燁右手脈上,寧神細(xì)診了半刻,方放下心來,又喏喏說道:“我使人喂了他點(diǎn)松肌丸,不出兩個時辰藥力就能散了?!?/br> ? ? “好沒心肝的東西!”傅琬琰狠力捶她幾下,紅著眼恨聲道:“你喂他那勞什子作甚!若他有個好歹,我剮了你的皮?!?/br> ? ? 元昭掌心里攥緊了扶燁的右手,任她捶在身上,偏過臉去忍著未作聲兒。若非到了這般境地,她又豈愿如此對他。她在心里想了他這許久,念了他這許久,滿腹心腸都是他,如今又如何能眼睜睜看著他成了別家的郎君,便是這一張顏面不要也罷,搶了他來,死也甘心了,攥在了掌心里的,她再不能放開。 ? ? 傅琬琰狠狠使了這一陣氣,又恨不能咬她一塊rou下來才能夠。扶燁知她素日脾性最好,只若覺著他有了些許個委屈,氣性才長,今日該是氣狠了,才將這長公主府鬧得沒個好樣,元昭若真?zhèn)€要追究,整個鎮(zhèn)國公府也討不著好。 ? ? 他勉力動了動手指,叫傅琬琰一把握了手,細(xì)聲細(xì)氣地問:“燁哥哥,你可覺著還好?” ? ? 她先時還對著元昭惡聲惡氣的,這會子聲兒壓得又似春風(fēng)拂柳,生怕驚著他。 ? ? 他動了動唇,傅琬琰凝神湊過去細(xì)聽,他說一句:“莫胡鬧?!?/br> ? ? “好......”她直起身子,摸了摸他的手,啞著聲兒柔柔道:“燁哥哥,我們家去?!?/br> ? ? 說著便要抱他起來。 ? ? 元昭心下突突一跳,忙抱了他身子,摟進(jìn)懷里,“你要帶我郎君去哪兒?”? ? ? 傅琬琰把眉一豎,還記著扶燁叫她不要胡鬧的話,到底沒一掌拍過去,只咬著牙沒好氣道:“長公主,你作了這半日亂,也該撕羅開了罷。今日原是我與燁哥哥大喜日,你偏要壞了我的好日,到哪處也沒得理可說。縱我有些個不是,日后你要打要罰我都認(rèn)了,可燁哥哥如今這樣光景,你如何能忍心再歪纏他。” ? ? 元昭叫她說得一怔,手上不覺松了力,可下一瞬又將扶燁更緊地抱入懷里,摟得死緊。 ? ? 她抬了頭來,淚珠兒已濕了滿面,一面兒啼哭,一面兒氣湊,“我與燁兒行過禮了,既不是也是了,如今他是我郎君,你憑的什么要帶他走?!闭f著還要拿自家身份來壓她:“我是當(dāng)朝長公主,我指誰是駙馬,誰便該是駙馬,我這一世,下一世,生生世世,就指著他了!” ? ? 傅琬琰氣得要死,這哪里還是那個深明大義的樂郡長公主,分明一副胡攪蠻纏的小家子氣,可這打也打了,理也掰扯了,竟還是一團(tuán)糊涂事。她索性一氣兒坐在地上,攥緊了他的手,道:“燁哥哥是我自小認(rèn)定的夫君,生要同衾,死亦同槨,永生永世,必不能放手。你今番如此行事,待要如何?” ? ? 元昭絞著袖邊的手緊了又緊,一雙淚眼定定看了扶燁半晌,怔怔道:“你我雖不是親姐妹,也可效......那娥皇女英行事。” ? ??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