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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言情小說 - 搶親在線閱讀 - 章二

章二

    鎮(zhèn)國公傅家是個閥閱世族舊家,其祖上也曾隨著太祖南征北討,東蕩西除,赤手建下了這偌大江山。因著這汗馬功勞上頭,掙了個世職,累代相傳。至如今這輩,家中有弟兄兩個,傅大老爺不消說,因是長子,承襲了家業(yè),以世蔭拜了大將軍,冠加大司馬,執(zhí)掌朝中軍政事物,膝下生得三子,個個習(xí)得一身武藝,輪得好刀,射得好箭,各自在軍中領(lǐng)了差事,若論攘除夷狄,震懾北疆,領(lǐng)兵征戰(zhàn)從無敗績,都掙得好大名聲。傅二老爺因在胎里時落了病根,生下就有些不足,于武道上便不如何長進。又因蒙了遺德休烈,十足敬慕先輩遺風(fēng),心中也存了幾分豪情壯志,可恨自身無用之軀,故將這建功立業(yè)的雄心寄托在了兒女上頭。可他于子息一事上卻有些艱難,與發(fā)妻林氏成婚數(shù)年,只得一女,之后一直無所出,又從人牙處買了幾個良家抬了房,也一樣只添得一個姑娘。雖說沈家不分男女一樣的要打小熬煉,可這女兒家到底嬌貴些,只尋常打熬根骨就不大受得住,傅老夫人又一貫疼愛著,不許熬磨太過,故也只叫她們略略地練過些架勢便罷。因此上兩夫妻一心想要個男娃兒,倒從民間尋過許多偏方,只不見效。林氏便特往南海普陀珞珈山觀音大士處燒香求子,得了“孕生男”三字簽,可喜當月里竟真?zhèn)€診出喜脈來,這下都言胎里的必然是個哥兒。傅二老爺大喜過望,每日里巴巴地盯著林氏的肚皮,恨不得揣在懷里當個寶,只不許叫磕碰了分毫,男娃兒的衣裳物件置了滿屋子。 一日夜里他迷迷蒙蒙的,耳邊略聽著些呼嚕嚕的響動,睜了眼模模糊糊好似見著一龐然大物,黃澄澄一身好皮毛,他心下一驚,還未喊出聲,卻見那活物揉身一撲,直鉆到夫人肚子里去了,他這下倒底是喊出了聲,卻是從夢里笑醒過來,將床錘得地動山搖,“我兒當是猛虎耶!”

    ? ? 到臨盆這日,他坐在外間喝茶,里頭一聲啼哭十足嘹亮,聽著就是個有勁兒的,他臉上剛露個笑,又聽見里頭喊:“是個千金!”,他一把扔了茶杯,虎著臉就往產(chǎn)房跑,產(chǎn)婆不叫他進,又哪里攔得他住,只在門口他還絆了下腳,林氏都未暈,傅二老爺?shù)闺U些叫這一腳給跌暈了,扶著門喘一口長氣問:“是甚?”

    ? ? 穩(wěn)婆見他這情狀就知有幾分不好,面上也只能陪笑道:“是個俊俏姐兒?!?/br>
    ? ? “胡言!”他吹胡子瞪眼的,只道:“我兒猛虎,必是弄璋的,怎會是嬌滴滴小娘!”

    ? ? 他一徑莽著這口氣兒,非叫在門上掛了玉石,倒讓街坊四鄰都當鎮(zhèn)國公府里添了位公子,相熟的親戚至交都來賀,傅二老爺面上笑得一團喜氣,果然把個傅三小姐充作小子教養(yǎng),乳名兒叫個虎姐兒,想著門上掛著的玉石,便取了“琬琰”二字,心里思索著這塊美玉得是個文武兼濟的才好。

    ? ? 既是渾作小子養(yǎng),又要磨她的性兒,就養(yǎng)得不似尋常姐兒那么精貴,傅二老爺硬起一副心腸來,自她幼時起就不許人多抱多哄,一徑任她干哭,若磕了絆了,也不叫人去扶,倒讓她自個扎掙著起來,林氏又是個軟糯的,因著肚里不爭氣,也不敢同他爭,瞧著娃兒身上磕出來的一塊塊青紫,只心疼得背地里抹淚。

    ? ? 好在大約真是有幾分虎性兒,傅琬琰自過了百歲后便不怎的愛哭了,身量瞧著嬌弱,卻很是壯氣,不曾生得什么大病,小病也稀罕。別人還學(xué)走路時候,她就能跑,小腿兒顛顛的能跑得飛快,膽氣還十分足,一時有蜂子蛾子飛到眼前,兩個jiejie還怕呢,她倒敢拿手去撲。傅二老爺最喜她這份膽性,只是面上不露分毫,仍做個嚴厲樣子。至她交了五歲,便教她讀書認字兒,又讓胳膊腿上俱都綁上沙袋煉氣力,每日卯時便拍她起來扎馬步跑圈兒,不論寒暑冬夏,總得練上一個時辰。她這樣小小一個人兒,身子骨生得那樣細,別家小娃這個年歲還膩在娘親懷里撒嬌呢,她卻要纏手綁腿,日日練臂力腕力,腿功腰功,別的小姑娘都愛些胭脂花粉首飾裙衫,她倒整日里舞槍弄棒。她又是個心性堅韌的,不曾惰了一日,功夫還嫌生了些,架勢卻已是很足了,小小一團人,呼喝著擺出些花架子來,也很是個樣子。

    ? ? 這兩府是個至戚世交,可巧杜氏與林氏亦是打小的手帕交,兩家隔得又近,便是嫁做人婦也是時常的往來,可自各有了兒女后,家長里短難免瑣碎,倒不如往日里走動的頻繁,故直至六歲的那個春日里,兩個小娃兒才見了頭一面兒。

    ? ? 那年鎮(zhèn)國公府里頭櫻花開得格外繁盛,粉絨絨的小花團團簇簇壓滿了枝梢,從水榭里望過去恍若一片云霞。林氏在府里辦花宴,請了附近相熟的人家過門做客,承榮侯夫人自然也是要來的。

    ? ? 傅琬琰難得松快一日,被免了每日的早練,到底年小,直睡到卯末辰初才醒。因要見外客,便不做尋常打扮,穿了輕嫩翠色薄棉襖,散花水霧百褶裙,一頭烏發(fā)梳了兩個螺兒,一邊簪一朵金花,這樣瞧著便十分是玉人一般的模樣了,只往正房跑的時候還是腳下生風(fēng),跟虎崽子似的。才剛到正房門口就聽見里頭一陣笑,守門的丫頭行過禮撩了帳子讓她進去,她抬腳往里走,入了堂屋,一眼就瞧見她平日里常坐的小榻被人占了,隔了水晶簾子看不太真切,只知是個穿著桃紅綾子小襖的女孩兒。

    ? ? 后邊跟著的丫頭忙給她打起簾子,林氏正坐在鎖子錦靠褥上與一位夫人對坐著說話,見她進來忙招手:“我的兒,快來見過你杜伯母。”

    ? ? 那位面善的夫人“哎喲”一聲,沖她笑一笑,“這可是琬琰,果真生得十分俊俏,肖你?!?

    ? ? 傅琬琰咧著嘴兒一笑,團手搖一搖當見禮,乖乖巧巧喊一聲“伯母?!?/br>
    ? ? 杜氏喜得什么似的,伸手來抱她,見她一對眼兒盯著扶燁瞧個不住,便伸指點一點他,“那是你妞妞jiejie。”

    ? ? 林氏哭笑不得,“怎的是叫jiejie,該喊哥哥才是?!?/br>
    ? ? “不妨事的,”杜氏拍一回傅琬琰,把她放到地上,還摸一摸她的頭,“小娃還小,再大些自個兒就該懂了?!?/br>
    ? ? 傅琬琰便往小榻邊走,離得近了才看清這個女孩兒長得甚個樣,白嫩嫩的一張小臉,眼珠兒黑漆漆的,睫毛生得那樣長,嘴角一抿梨渦深深,比她床頭擺著的玉瓷小人兒不知漂亮多少。

    ? ? 她心下歡喜,沖他甜甜喊一聲“妞妞jiejie”就坐在了他旁邊。

    ? ? 扶燁并不搭理她,手上擺弄著一個玉連環(huán),旁邊梅花式洋漆小幾上攤開著一個描金花卉紋方盒,里頭放著些陶哨,泥人,陀螺,七巧板兒之類的玩物,俱是傅琬琰藏著的好些寶貝兒,尋常再不許人碰,林氏卻讓他上了手。

    ? ? 她此時也不惱,低頭看他解著環(huán)兒,滿屋子的脂粉香氣,獨他身上一股子奶味兒,聞著甜津津的。

    ? ? “妞妞jiejie,要不要我?guī)湍悖俊彼聊ミ@個玉連環(huán)半個多月了,自覺很懂了些道道兒。

    ? ? 扶燁看她一眼未答話,捏著環(huán)兒的指頭一扭,只聽“咔噠”一聲響,那個玉連環(huán)就這么被解開了。

    ? ? 傅琬琰“哇”一聲瞪大了眼,盯著他的手指頭,滿臉嘆服,狠狠拍了一回手,“好厲害?!?/br>
    ? ? 扶燁這才仰了小臉從鼻間輕哼一聲,他拿眼兒一掃她,眉梢眼角滿是小得意,“你是何名?”

    ? ? 傅琬琰眨眨眼兒,彎了眼睛,“我是虎姐兒?!?/br>
    ? ? 到開了宴,夫人小姐們都往水閣上賞花,底下一池碧水,里頭養(yǎng)著的活魚清晰可見,閣子里燒著碳火煮酒,從窗子里望出去一片粉粉白白,山坡上花樹一片接著一片。

    ? ? 兩個小娃兒卻要往花樹下頭去,此時天氣回暖,他兩個穿得也厚實,倒不怕凍著了,林氏仔細叮囑丫頭婆子們著緊伏侍,便允了他兩個在這樹底下開小宴。

    ? ? 傅琬琰似模似樣地讓人設(shè)了一方小案,又叫貼身丫頭抓一把大錢去廚房里叫整治些茶果點心,酥糖果仁來。圍隨伏侍的丫頭婆子恁多,哪里還用讓她cao心這個,見她一副小大人樣兒都是笑,倒由得她做這個東道。兩個小娃也不喝茶,一人面前一小碗溫羊奶,里頭撒著些芝麻核桃仁兒,聞著香噴噴的,傅琬琰見他喜歡喝,把自己那碗也給了他,還連聲叫人再去廚房拿,叫婆子說“喝多了怕鬧肚兒”給勸住了。兩個人對坐著嘰嘰喳喳說些小孩兒話,分餅子吃。傅琬琰將rou脯干兒撕得細細的好給他吃,見他用得香,心里頭也十分歡喜。

    ? ? 陽光透過枝椏落下一地細細碎碎的影,風(fēng)一動,白櫻簇簇落到衣裳上。小丫頭扯了細枝條,又摘來了滿捧紅花,說給姐兒哥兒編花環(huán),一人給扎一個,扶燁好奇盯著她手上動作,等扎好了剛戴在腕子上,不妨樹上掉下一個細長東西來,他打眼一瞧,卻是一條翠色綠錦蛇,細細長長的還不住扭著身子,周圍有小丫頭尖著聲兒喊:“蛇!”

    ? ? 他渾身一抖,好歹沒喊出來,臉上卻白了。

    ? ? 傅琬琰伸出手一把攥住了那條蛇的腦袋,叫它霎時纏住了胳膊,她手掌生得小,指上卻十分有力,將那條蛇死死捏住動彈不得,還舉起來哄他:“妞妞莫怕,蛇被我抓住啦?!?/br>
    ? ? 扶燁看她被纏得密密實實的胳膊,臉白了又青,最后嘴一癟,“哇”一聲哭出來。

    ? ? 這一下可是鬧得大了,閣樓里夫人們拎著裙角忙忙地往這里來,周圍守著伏侍的丫頭婆子都吃了好一番訓(xùn)斥。

    ? ? 傅琬琰見他埋頭在杜氏懷里狠哭,巴巴地踮著腳要看他,一時有丫頭說是讓蛇給嚇著了,都讓把蛇拿了來打死。傅琬琰一驚,那條蛇早被她悄悄丟花堆里去了,哪里還尋得來,急得她小臉兒赤紅,想著要去哪再找一條這樣的蛇來哄住他。扶燁讓杜氏摟在懷里著實拍哄一回,又讓林氏接過手去哄一回,他倒是不認生,傅琬琰自個兒都還沒在娘親懷里這樣哭過,她卻也不醋,見他哭聲漸漸止住了才松一口氣。

    ? ? 這會兒也不讓兩個人在花樹底下了,就在水閣里頭臨窗的羅漢床上待著。

    ? ? 扶燁哭得鼻頭都紅了,眼睫上濕漉漉的,這樣就更顯得眉眼顏色深。

    ? ? 傅琬琰小心翼翼問他:“妞妞jiejie,你好些了么?”

    ? ? 他拿手背抹一下臉,半晌才“嗯”一聲,聲音低低的還帶著鼻音。

    ? ? 傅琬琰從攢盒里拿了一塊牛乳糖遞給他,“你吃這個。”?

    ? ? 他打了個哭嗝,接過去放進嘴里,這牛乳糖奶味兒很足,他瞬間就被安撫了,嘴里嚼著糖,臉頰一鼓一鼓的。

    ? ? 傅琬琰又問他:“你要玩什么?我陪你玩。”

    ? ? 他低頭想了想,“翻花繩?!?/br>
    ? ? 這是女孩兒家愛玩的,傅琬琰平日里卻不大玩這個,此時也笑得眉眼彎彎,叫丫頭拿了彩繩,兩個人便當著窗翻起花繩來。扶燁會的花樣甚多,手上一勾就是個新圖樣兒,傅琬琰看得連連驚嘆,一口一個“厲害”說個不住,沒一會子,他就被夸得臉上粉撲撲的,可那點兒驕傲又矜持的小神色掩都掩不住。

    ? ? 一時傅琬琰又說起她每日習(xí)武的事來,扶燁眨著眼兒,聽得入了神,傅琬琰見他愛聽這個,更是說得興起,又跳到地上很是擺了幾番架勢給他瞧。

    ? ? 到再晚些花宴散了的時候,兩人連手帕都叫相互換過了,傅琬琰還扯著他的袖子跟他約定:“妞妞jiejie,下回還找我玩。”?

    ? ? 他用力點點頭,“好?!?/br>
    ? ? 可兩個人再見面的時候,已是三年后了。

    ? ? 傅琬琰剛在靶場上練過箭,聽底下丫頭說承榮侯夫人帶公子上了門,連衣服都不及換就往后院里跑,剛過垂花門就迎面撞見一個人。

    ? ? 卻再不是記憶里著桃色衣裳的小姑娘,眼前的人一身青色常服,腰上一塊青玉螭龍佩,因年歲還小,頭上并未戴冠,只用一根素凈帶子將頭發(fā)綁在了腦后。身量拔高了些,臉上也漸漸長開了,一對長眉濃得似墨,眼深鼻高,極是清俊,再看不出半分女孩兒的模樣。

    ? ? 許是先時跑得太快的緣故,傅琬琰竟覺得心頭上有些騰騰地亂跳個不住,開口還是喊他:“妞妞jiejie?!?/br>
    ? ? 扶燁一聽這個稱呼就皺眉。他到了這年歲上,很知些事了,自他攀著杜氏的腿兒問“為何獨我有小雀雀,meimei沒有?”就已是懂了其中差別,自此大轉(zhuǎn)了性兒,以前愛的花兒蝶兒再不肯看一眼,穿過的衣裳扔了個干凈,因先時屋內(nèi)鋪陳多愛用粉色緋色,都叫通通換成了素雅大方的,便是連“妞妞”這個乳名兒,也再不許人喊。

    ? ? 傅琬琰心下歡喜極了,竟沒注意到他沉著的臉色,還問他:“妞妞jiejie,你怎的這么久都沒來尋我?我們再去我屋里玩翻花繩好不好?”

    ? ? 他重重“哼”一聲,低眼瞧了瞧她手上拿著的小劍,長眉挑了挑,“不玩那個?!?/br>
    ? ? 他用下巴點點她手上,“我們?nèi)ケ葎澅葎??!?/br>
    ? ? 傅琬琰舉起手中的小劍看了看,脆生生應(yīng)道:“好!”

    ? ? 扶家四公子和傅家三小姐要比劍,底下人雖想攔,又哪里勸得住,只遣了個腳快的趕快往林氏院子里去報。

    ? ? 兩人在靶場上面對面立著,手上各自拿了一把木劍。扶燁這些年身量雖長了些,到底沒女孩兒長得快,在傅琬琰面前比她還要矮上半個頭。

    ? ? 傅琬琰看他拿劍比了個架勢后又不大確定了,“妞妞jiejie,你真要和我比劍?”

    ? ? 扶燁臉都氣紅了,“閑話少談!”

    ? ? “哦?!备电怨渣c了點頭,拿劍一揮,眉眼霎時凌厲了幾分,“我來了?!?/br>
    ? ? 兩個人齊齊一動,只聽“咚”一聲,只一擊,扶燁手上就空了,卻被傅琬琰那把劍直直指到了臉上。

    ? ? 傅琬琰怕嚇著他,忙忙地把劍收了回來,卻見扶燁怔怔立在原地,臉上紅了又白。

    ? ? 她一驚,他嘴一癟,“哇”一聲哭出來,

    ? ? “你欺負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