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懷瑜成為了英雄。

    至少，江湖上每個人都是這么說的。

    雍女俠是位英雄。

    雍女俠兩次舍身救了我們的性命。

    她風(fēng)評轉(zhuǎn)變之快，僅僅在于十八弟那聲嗯。甚至，有些掌門已經(jīng)開始在寫挽聯(lián)，就等著她真正的死去了。

    石自怡他們每天都來看雍懷瑜。梅鶴卿早晚按時給她刷牙，洗臉，早上醒過來會給她梳頭，化妝，還會抱起來她放在鋪好軟墊的貴妃榻上半坐著，自己處理完事情，就會過來念書。

    陽光照在雍懷瑜的臉上，她微微顫動著睫毛，就好像真的只是陽光太好，好到讓她稍微小憩一陣。

    四叔試了很多種方法，依然不能將蠱蟲引出。只能不停地靠喂藥維持著雍懷瑜僅剩的一絲真氣。他們都明白，這絲真氣沒了，雍懷瑜就等同于死了。她自己給自己判的死刑。好在這絲真氣非常爭氣，維持了一整周都毫無變化。

    “四叔，如果我們將內(nèi)力傳給懷瑜呢？她會不會堅持更久？”梅鶴卿抱起日漸消瘦的雍懷瑜，小心的放在床上，擺好姿勢蓋好了被子。

    四叔點點頭說：“這倒也是一個法子。”說著，就將自己全身的內(nèi)力輕輕的灌輸進懷瑜體內(nèi)，飄飄蕩蕩落在懷瑜那幾乎空空如也的丹田。只是還未等內(nèi)力落穩(wěn)，便立刻被蠱蟲吸收。

    “沒用的。除非我們能同時灌入比蠱蟲吸收更多的內(nèi)力。但是蠱蟲也會因此更加強大?！彼氖辶⒖坛樯恚瑩u了搖頭。這是一個無解的命題，一切都會走向懷瑜給自己設(shè)好的結(jié)局。

    束同光突然說：“她上次不是醒過來嗎？難道施蠱的人就不怕她餓死了？”

    “她上次是用全部的內(nèi)力壓制住了蠱蟲才醒過來。不過蠱蟲也因此將她內(nèi)力吸收殆盡，只有最后這一絲全身游走的真氣是她最后保命的根本。”十八弟解釋。

    她一直都清醒著，被困在這個不能動的軀殼里。日漸感受著自己臨近死亡，感受著自己被逐漸逐漸吞噬殆盡。用盡最后一絲機會，給自己寫好了結(jié)局。她從來不是高高在上的，講著別人是可以犧牲的一部分。她自己也同樣是可以犧牲的那部分。

    她從不是英雄，但她確實成為了英雄。

    在一個被誤會，被冷落，被當(dāng)成不是英雄的江湖里，在一個所有人都盼望著她盡快死掉才能配稱一句英雄的江湖里，她犧牲掉了自己，終于換來了一句英雄。

    值得嗎？

    梅鶴卿想問她，值得嗎？

    雍懷瑜一定會回答，不值得。然后去做不值得去做的事情。

    大爺爺整日拿著刀守在床邊，只等著她最后一絲內(nèi)力耗盡便親手送孫女上路。

    最后一絲真氣，就像是懸在頭上的刀。不知什么時候會落下。

    “時勢造英雄，懷瑜。”梅鶴卿又坐在她的床邊跟她單方面聊天了?！澳悻F(xiàn)在是英雄了。許多人都非常感謝你救了他們兩次。我聽說給你寫的挽聯(lián)都寫著你是光風(fēng)霽月的人?，F(xiàn)在茶樓的說書先生不再講你三位前夫的事情了，都在講你是一個什么樣的大英雄，你是救了整個武林兩次的大英雄，最后一次還救了城門口的百姓呢?！?/br>
    “我想過很多次，其實這些事情都有更好的解決辦法?！泵氟Q卿的眼圈紅了，她只是吸吸鼻子。“蜀山派說如果早知道有蠱，你只要說一聲，他們弟子絕對義不容辭。還有華山派也這樣講，早知有蠱，他們弟子愿意為武林犧牲。他們都說，只要你當(dāng)時說有蠱，他們愿意犧牲自己，而不是你。我知道，這些事情如果重來一次，一定會有很多很多辦法解決。但是我也明白，這些事后想出來的辦法都不是辦法?！?/br>
    梅鶴卿看了看天色，黃昏了。她撫摸著雍懷瑜被陽光曬得暖洋洋的頭發(fā)。繼續(xù)說：“我曾經(jīng)也站在你現(xiàn)在的位置，事后也有人跟我講，這些事情會有更好的解決辦法。但是我很清楚，在當(dāng)時，除了這么做，已經(jīng)沒有更好的辦法了?！?/br>
    她嘆了口氣，關(guān)上窗，點亮蠟燭，等著十八弟過來給雍懷瑜診脈。

    束同光跟著十八弟一起過來，讓她先去休息，明天還要繼續(xù)準(zhǔn)備討論，自己還替換晚班。她等十八弟診過脈，說依然是老樣子以后才走。

    “懷瑜和嫂子結(jié)婚了嗎？”十八弟問束同光。

    “沒有?！?/br>
    十八弟贊同的點點頭說：“還好懷瑜有良心，沒愛一個就和一個結(jié)婚，不然嫂子豈不是年紀(jì)輕輕就守寡？”

    束同光點點頭說：“不愧是雍懷瑜的弟弟，一樣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十八弟被罵了以后，憤憤的離去。大爺爺又來了一趟，問問情況。

    束同光坐在床邊，說：“懷瑜，我之前還覺得你是個沒良心的?，F(xiàn)在想想，沒有你，還真就是一盤散沙了。到現(xiàn)在，石自怡他們都沒爭出來個一二三四五來。峨眉派想要進京保護皇上。武當(dāng)派說要去邊疆抵抗蠻夷。兩派每天都在吵嘴架，到現(xiàn)在還沒有結(jié)果。石自怡他們想要順藤摸瓜，利用你的信息逼問兩儀宗的總壇在哪里，直接一舉拿下?；噬下犝f你半死不活，又傳旨要把你送入宮中治病。四叔他們想要帶你回家。你看吧，沒了你就是不行?！?/br>
    雍懷瑜躺在床上，四叔沒有把她清醒的事情告訴大家。所以每個人有點心事都會來她屋里傾訴，仿佛小時候孩子最喜歡和自己喜歡的布娃娃說小秘密。她只恨自己不能捂住耳朵。為什么每個人都有這么多的心事？為啥峨眉派和武當(dāng)派的徒弟好上了也要來自己床邊講一講？

    她現(xiàn)在只想跳起來給每個人一個耳光！浪費了她精心的臥底，每天都為毫無意義的事情爭論。就不能兵分三路各管各的？非得和小朋友似的，上個廁所都要結(jié)伴一樣，干什么都得抱成一團。

    “懷瑜，鶴卿和我講，如果你死了，她也不會獨活。”束同光繼續(xù)說。

    雍懷瑜想要皺眉，她和梅鶴卿算是聚少離多，完全不懂梅鶴卿怎么就這么愛自己，愛的不得了，愛的都活不下去。雖然她現(xiàn)在對梅鶴卿的感情多少也比以前親密了很多，但也完全不至于愛到自己死了，對方也不能獨活吧？為什么要把自己的生命寄托在一個本就半死不活的人身上？這不就是擎等著送死嗎？反正梅鶴卿要是死了，她肯定還活的好好的。

    束同光握住她冰涼的手說：“鶴卿是真的很愛你。如果你也很愛她，就一定要醒過來，好好的。”

    這是她能決定的嗎？雍懷瑜只想翻白眼。她要是能決定，怎么會一直像死人一樣躺在這里？而且，這是愛就能解決的嗎？愛能解決一些心理問題，但是不包括生理奇跡。為什么大家都喜歡給愛神圣化，好像只要梅鶴卿深愛著她，她就一定能有好結(jié)局？她現(xiàn)在壓根就不想醒過來了，生怕醒過來，一幫人歡呼雀躍是愛的奇跡，她是為了梅鶴卿才醒過來……

    她不是為了梅鶴卿而活。望周知。她想寫一個這樣的條子貼在門上。

    還好梅鶴卿從沒這樣說過，不然她寧愿現(xiàn)在就自斷心脈而死。

    在束同光的聲音中睡去，又在四叔和十八弟的聲音中醒來。

    “或許我們對蠱蟲想錯了。你想，蠱蟲最開始是以內(nèi)力為食，那內(nèi)力沒了，它吃什么？雖然書上說能掌控中蠱者的身體，但是中蠱者也活不了多久。那就是說，如果內(nèi)力沒了，蠱蟲會被餓死！它死了，中蠱的人就會死。假如我們創(chuàng)造性的先殺掉雍懷瑜，蠱蟲為了活下去，肯定會尋找下一個食物。我們將蠱蟲從手臂引導(dǎo)出來，不就成了嗎？”十八弟拿著書，終于找到了這種蠱蟲的名字，只可惜沒有記載破解之法。

    四叔白了他一眼說：“創(chuàng)造性的殺死雍懷瑜，然后蠱蟲也出來了，我們要怎么創(chuàng)造性的把人救活？”

    “你想啊，四叔，蠱蟲又沒有腦子，它不像我們會思考，我們只要創(chuàng)造性的讓它以為雍懷瑜死了就行了。人還斗不過一只蟲嗎？人死，無非是脈搏停止，心跳停止，全身經(jīng)絡(luò)停止運行。經(jīng)絡(luò)可以用金針封住，至于脈搏心跳，我們可以下毒啊，只要下一種我們能救得回來的毒不就好了嗎？”十八弟說。

    “萬一蠱蟲沒有立刻出來呢？”

    “你家都有毒了，你還不跑？誰家房子燒了不趕緊出來，還等著被燒死在里面?。俊笔说芘闹笸日f。

    四叔遲疑了一下，拉著十八弟低聲說：“但是，懷瑜現(xiàn)在全靠這口真氣，如果她連這口真氣都沒了，就算醒過來，恐怕也?！?/br>
    雍懷瑜好不容易想為十八弟的想法鼓掌叫好，結(jié)果四叔差點讓她氣到吐血。命都要沒了，還留著武功有什么用?。空Υ蠹叶加X得她寧愿選擇武功也不選擇性命呢？武功練不了還能回家經(jīng)商，種地，但是命沒了，難道要下一世再來人間闖蕩？

    十八弟猶豫了一下，決定先和大爺爺商量商量。這邊四叔依然用藥維持住她體內(nèi)真氣。

    梅鶴卿又來了。四叔在和她聊天，試探她的意思，如果雍懷瑜沒了武功，成了廢人，她會怎么看。

    “以武功換命，很劃算?！泵氟Q卿說。

    雍懷瑜簡直要說知我者梅鶴卿也了。

    梅鶴卿的笑聲又讓她脊背發(fā)涼?！皼]了武功怕什么，我養(yǎng)她?！钡歉杏X更像是，她沒了武功，就能被困住，跑不掉了。

    其實，有武功沒命也挺好。她安慰著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