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上)
10 暗藏在謝拉林一角、某個酒館的地下,兩個衣著暴露的舞女在昏暗的光線下舞動著身軀,周圍的桌子零零散散坐滿了人。 獨(dú)眼的壯漢把目光從舞女身上移到對面,慢慢地放下手中的木酒杯,用與粗獷外貌不太相符的平靜語氣說道:“還沒找到她嗎?蒂尼?!?/br> “哪兒那么容易找?您知道謝拉林有多大嗎?”坐在他對面的男人身穿深色長袍,語速極快,有些按捺不住地說:“那真的是個精靈吧?您沒看錯?” 身后的青年氣勢洶洶地舉起雙斧,魯斯托抬了抬手制止道:“我干這一行也有十多年了,你不信我的眼光?”又說:“她身邊的那個鐵定是精靈,一個精靈怎么會那么親昵地帶著一個人類?!?/br> “就是,蠢貨?!崩蛩髦S刺道。 蒂尼拿起手邊的法杖直接讓他閉了嘴。 “可是這幾天根本沒有精靈出城……” “再找找。這種小的能碰上就是我們的運(yùn)氣,干好了夠你花三輩子的。” 蒂尼訕笑:“那是、那是,跟著魯斯托老大混,要什么沒有?” 魯斯托撫著下巴自言自語:“跟她同行的那個大的不太好對付,不然也能賣個好價(jià)錢?!?/br> “說起來,您之前不是都在普伊瑪?怎么會來謝拉林?” 聽到這話,魯斯托沉下臉。兩個月前他在羅提約損失了一群弟兄,死的死傷的傷,就剩拉夫索還跟在身邊。想想那邊也沒有什么油水可撈便離開了。這安歷艾拉跟月光森林交界,精靈不少,但光明正大地對他們動手無異于跟國家作對,因此他們也只能暗地里干。 拉夫索說:“老大,我覺得上次看到的那個精靈有點(diǎn)眼熟。” “精靈長得都一個樣,你看錯了。蒂尼,你那個夜精靈的同伴呢?” “啊,他說出去透透氣?!?/br> 魯斯托只見過那個夜精靈一次,明明是低劣的種族卻用那種戲謔的眼神看著人,讓人火大??上б咕`賣不出價(jià)錢,雖說也會有特殊愛好的人喜歡,比起來還是精靈好賺得多。 “他信得過嗎?” “信得過,他只要有錢就干,而且您不知道夜精靈跟精靈的關(guān)系嗎?” 魯斯托不屑地笑:“哼,也罷,現(xiàn)在沒人可用。” 薩娜也是第一次到謝拉林,同樣不認(rèn)識路,牽著艾爾妲西亞這里逛逛、那里看看。幸好公爵的城堡在城里相當(dāng)有辨識度,她們不用擔(dān)心找不到回去的路。 “艾爾妲西亞,快看,那個好看嗎?”薩娜指著櫥窗中的衣服問。 她悄悄抬起帽子看了一眼,“嗯?!?/br> “可是好像很貴……” “去試試吧,薩娜jiejie?!?/br> “是?。》凑椰F(xiàn)在有錢了!” 安歷艾拉的服飾頗有魔法師之都的風(fēng)范,多以長裙長袍為主,圖案簡潔而富有神秘感,給人以冷靜而理智的印象。兩人身著的衣料上乘,店員絲毫不敢怠慢,薩娜走開后忙招呼艾爾妲西亞道:“這位小姐有看上的嗎?” 她連連搖頭,拉下帽子,站在門口安靜地等待。 盡管少女們都會對漂亮的衣服心生向往,一路陪著薩娜試過去后她也覺得有些累了。于是趁著薩娜在四、五條裙子間猶豫不決時走了出去。 就在附近走走,應(yīng)該不會有什么問題吧?這樣想著,她不敢抬頭,什么也看不見,朝著最熱鬧的方向邁去。 “骯臟的雜種!總算找到你了!” 是什么?又是修羅場嗎?她看著那邊圍起的人群,在五秒鐘的心理斗爭之后,湊了過去,鉆進(jìn)人群里。 兩個怒氣沖沖的男人拿刀指著一個夜精靈。她還是第一次見到夜精靈。 他雙手背在腦后,站姿閑散。一身漆黑緊身皮裝包裹住修長精瘦的身軀,烏色肌膚和頭發(fā)如夜一般純凈透明,只有那對尖尖的耳朵昭示著他與精靈同宗。若是在夜間,即使是眼力最好的弓箭手都不一定能捉住他的影子。 “污穢的、邪惡的怪物!今天我就要在這里為我兄弟報(bào)仇!” 夜精靈只是散漫地站在那里,不動也不說話,眼中略帶笑意。路人議論紛紛,艾爾妲西亞看見他輕巧地避過那兩人的攻擊,這才開口:“我可不認(rèn)識你啊?!?/br> “不認(rèn)識?!”其中一個人說道:“三個月前,你為了私吞寶物殺了我兄弟!我一路從利甘找你到謝拉林!” “他背叛了我的同伴!把他們引進(jìn)陷阱、拿走食物,害我的同伴活活餓死!” 夜精靈的笑意更甚,星辰般璀璨的深蒼色眼眸瞇成一條縫:“是嗎?這么說來,你們不是都沒有看到嗎?世界上的夜精靈不止我一個吧?” 那兩人聽他這么說有些語塞,但仍是理直氣壯地吼道:“這一帶的夜精靈就你出現(xiàn)得最頻繁!” “而且夜精靈都是jian詐狡猾、惡毒陰險(xiǎn)的家伙!” “對!對!”人群中也有人起哄,“滾出去!骯臟的東西!” “背后捅刀子的畜生!” “真惡心那!” “邪惡狠毒的渣滓!去死吧!” “滾出去!” “滾出謝拉林!” “……” 他好似并不把他們放在眼中一樣,仍舊笑著,但這些話聽在艾爾妲西亞耳中分外刺耳。離得有些遠(yuǎn),她不敢在人群中太過顯眼,只能稍稍抬起頭,夜精靈聳了聳肩,似乎覺得與他們糾纏太過無趣,轉(zhuǎn)身正要離去,兩人一擁而上從背后朝他刺去。 夜精靈的反應(yīng)極快,在刀尖離他的背大約還剩五公分時,他的身體像柔軟而靈活的蟒蛇一樣彎了下去,單手撐地一個翻身,再度面向這邊時雙手間已不知何時多了一對匕首。 “殺了他!殺了他!” “哦——哦——!” “殺了他!” 人群大聲喧鬧、吹著口哨,對他們來說這場鬧劇不過是像看著屠夫宰殺牲畜一樣,夜精靈也只是如同牲畜一般供他們?nèi)返膶ο蟆?/br> 而那邊被圍攻的夜精靈雖說不像惡魔一樣無法見光日,卻有著與他們相似的境遇。明明是被安上了無法確定的罪證、被以多欺少的這種時候,也不會有任何人與他為伴。頭一次一股忿怒涌上心口。 “……就算是夜精靈,也會有好人的呀?” 她不大卻清晰的聲音在周圍的嘈雜聲中十分醒目,夜精靈用稍稍驚訝的表情望了過去,但看到的只是她遮住臉的帽檐。 似乎聽到誰在叫她,她離去前回頭望了他一眼,兩人的目光對上了的那一剎那,他揚(yáng)起了嘴角。 因?yàn)檠y(tǒng)并不純正,他的臉龐輪廓分明,棱角頗為深邃。身為年輕的暗夜居民,他笑起來的模樣無論如何也帶著些邪佞與輕狂,但她看在眼中,卻仿佛被握中心臟——那是她所見過的最純粹、最明凈,如同倒映著閃耀星空的海面般清澈的笑容。 翡涅納和塔蘭緹亞這幾天都在外面搜集情報(bào)。他們打聽到那個商人只會把書賣給人類,碰到那本書的人會在一天內(nèi)神志不清直至死去。在希爾之前,它曾被用來騙了兩個人,那兩個倒霉鬼的共同點(diǎn)是據(jù)說看上去都挺有錢。 “希爾看上去哪里有錢了?” “因?yàn)槟前讯虅Π伞!?/br> 把書賣掉之后再跟蹤那個人,等他死掉了拿走他身上值錢的東西,再用某種方法把書回收,這就是商人打的如意算盤,可惜才騙了兩次就碰上希爾。也難怪他現(xiàn)在滿城地找他。 不過現(xiàn)在重要的是那本書是在哪里找到的,想著或許會得到一些跟艾爾妲西亞相關(guān)的情報(bào),他們找上了他。 “你們認(rèn)識那個黑發(fā)的女人?她在哪里?!” “也算不上認(rèn)識啦。她……現(xiàn)在應(yīng)該在謝拉林公爵大人的城堡里被盛情款待吧?!?/br> “公爵?!”聽到公爵的名字,他驚恐地整個身子都縮了起來。 翡涅納挑了挑眉,“慶幸自己保住了小命吧。”他把指尖的一枚金幣彈了過去,“比起那個,我倒是想知道,你從哪里找到那個東西的?” 拿了錢,商人的臉色這才稍微變得好看了一些,“那種事我不知道?!?/br> “我聽說你為了它失去了半個小隊(duì)?!?/br> “那是——” “嗯?” 他身后的塔蘭緹亞倚著墻雙手抱胸,面前翡涅納的劍輕彈出鞘,露出半寸鋒芒。他咽了口口水說:“是、是在城南的一個山洞……” “我買通了那個小隊(duì)里的一個人,后來我們平分了里面的東西……” 翡涅納點(diǎn)點(diǎn)頭,這種事在為了錢連命都可以不要的傭兵里不算什么稀奇事。 “是他告訴我那本書上有詛咒——每次他都會幫我把書拿回來,錢我們一人一半,但是那次,他——” 塔蘭緹亞突然說:“隊(duì)長?!?/br> “怎么了?” “那邊的好像是薩娜小姐和艾爾妲西亞小姐。” “……” 他扔下說到一半的商人,頭也不回地追了過去。 兩個少女跑得氣喘吁吁,像是被什么東西追趕一樣,塔蘭緹亞和翡涅納理所當(dāng)然也這么想。所以他沒想到,當(dāng)他叫住艾爾妲的時候,她驚叫了一聲竟然退后了兩步一個不穩(wěn)跌坐到地上。 “呀??!” “出什么事了嗎?”塔蘭緹亞問。 薩娜搖了搖頭,“我們只是想趕在晚飯前回去……” “晚飯?”她現(xiàn)在算是那個城堡的女主人,就算大半夜想吃什么也會有人給她做吧。 “艾爾妲西亞說,”她心虛地看了看兩人,“怕你們發(fā)現(xiàn)她出去了?!?/br> “……” 塔蘭緹亞把她拉起來,她半個身體躲在他身后,洋裝的下擺沾了些灰塵,她緊張地攥著裙擺,一只眼睛從帽檐下露出來看向隊(duì)長。 翡涅納的嘴角抽了抽,“嘖,小孩子嗎……”剛說出口就想起,雖然她相當(dāng)懂事,但從各種方面來看確實(shí)只能算是個孩子。 他有些惱怒地抓了抓頭發(fā),那商人恐怕早就趁機(jī)逃跑了,可他又該怎么遷怒于滿臉失落與沮喪的艾爾妲西亞呢? 說起來,還從來沒見過她這幅小心翼翼的樣子,轉(zhuǎn)念一想,最近他們都在四處奔走,希爾那家伙也在忙,她可能是寂寞了吧? 要知道她在前幾天還是能纏著他教她劍法、被擊敗多少次都能毫不氣餒再沖過來的那個艾爾妲西亞啊。——翡涅納并不知道她態(tài)度轉(zhuǎn)變的緣由,能想到的也只有這種程度。 塔蘭緹亞心中卻已經(jīng)轉(zhuǎn)了幾轉(zhuǎn)。 畢竟人生的十多年相當(dāng)于空白,沒有任何人教她該如何表達(dá)自己的情感、該如何發(fā)泄自己的情感,也正因?yàn)榇?,即使她遲來地見到了這個世界、遇到他們,她心中的某些東西卻已經(jīng)生根,不會那么容易被改變了。 一向是被她像個尾巴一樣緊緊黏著,現(xiàn)在她露出這種讓翡涅納感到莫名距離感的表情,他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有些受傷。輕嘆了口氣,對自己說著“算了,只要她沒事就好”,他在她驚疑的目光下伸手將她的帽子往下一壓,說道:“回去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