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上)
20 陰云密布,細(xì)雨綿綿,冷杉與榆樹交錯的枝干之間,昏暗的天空覆蓋了所有的縫隙。 這令人心煩意亂的天氣持續(xù)到了第二天,被雨水打了一晚上的樹葉啪沙啪沙地往下飄落,銀色的脛甲上沾滿了泥巴和雜草,翡涅納不甚愉快地隨便抹了把頭發(fā),把樹葉甩了下去,臉色顯然不大好。 在天亮的時候他總算看到了杰哈德所說的那個水壩。它本身十分龐大,即使隔得非常遠(yuǎn)也能看到它的一部分,就像一堵巨大的墻壁橫在山谷之間,水壩兩側(cè)與柯卡山脈相接,邊上爬了不少藤蔓,看上去已經(jīng)有不少年頭了。 “這是在兩百多年前,一位叫作伊納喀的大法師幫忙建造的?!?/br> 杰哈德擺出一副“你一定不認(rèn)識吧”的表情。 “也太過自信了?!濒淠{興趣缺缺地?fù)u了搖頭。 攔在瓦潔多河上游的水壩目測有兩百多米高,長度則比它的兩倍還要多。只能從這個方向看,也不知道后面是什么樣子。但這樣已經(jīng)足夠了解到,這樣的規(guī)模下它的蓄水量,一旦被破壞將會造成怎樣的災(zāi)難。 如果是夏季和秋季,洪水應(yīng)該能殃及到……嗯,城市的話……安歷艾拉西南方的諾藍(lán)。 有強大的魔法師參與建造,一般的沖擊是不至于破壞掉它,不過魔人可不是一般人啊…… “哼呣……” 翡涅納用鼻子噴出一聲意味深長的低吟,玩味的尾音稍稍上揚。杰哈德一聽他發(fā)出這種聲音就忍不住頭皮發(fā)麻,他已經(jīng)體會到了自己跟這個人的段數(shù)完全不能相比,他刻意不讓自己看向他,意外的是他并沒有再開口說什么。 因此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有些好奇地抬頭,翡涅納看了他一眼,就像看穿了他的擔(dān)憂一樣,嘲笑地勾起嘴角。 被他用居高臨下的角度看著、那種挖苦般的眼神,再加上他那種笑容——仿佛自己的只言片語都能成為被他算計在內(nèi)的信息,在他開口之前,杰哈德的身體就已經(jīng)接受到這樣的信號,他非常迅速地移開了視線,身體上不由自主地豎起了幾片雞皮疙瘩。 但是卻沒能阻止他繼續(xù)說下去。 “這么重要的地方放著不管,看來最近真的很忙啊?!?/br> “……” 一股令人反胃的惡寒涌上他的背脊,杰哈德打了個寒顫,露出厭惡的表情,扭開了頭。 ——真的一秒都不想再跟這個人呆在一起了。 夜間休憩的時候,翡涅納果真如他自己所說,一分鐘也沒有多等。杰哈德身體仍有些不適,但沒到影響行動的程度,因此也沒什么怨言。 臨近懸崖,地勢更加崎嶇,高低不平的山巖組成了蜿蜒起伏的山麓。好不容易到了一處高點,往下看去視野忽地開闊,群山的起伏綿延壯闊,層層疊疊地覆蓋著成片的植被,越往下坡度越為緩和,底端連接著奔涌的瓦潔多河流。 這個季節(jié)的河水并不那么清澈,看上去像一條穿梭在山間的土黃色巨蟒,洶涌澎湃、氣勢磅礴,抖動起來定能讓兩人此時的立足地崩塌。 翡涅納重重吐出口氣,潮濕的空氣堵塞在胸腔里,他感到氣悶,山間的林風(fēng)讓郁悶的感覺稍稍減輕,但他的心情仍然有些壓抑。 這種感覺毫無來由,些許煩躁、些許焦急,加之在情緒上,讓他很想干點什么來發(fā)泄一下。 該不會是欲求不滿吧? 他滿腹狐疑地想著。 不過仔細(xì)一想,從接下找人的任務(wù)以來,他找女人的次數(shù)一只手就數(shù)的過來。到羅提約的時候已經(jīng)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做過了,帶上艾爾妲西亞之后更是又忙又累,根本找不到機會。也就是說近半年來他碰女人的次數(shù)少得可憐。 這在以往簡直是不可想象的事情,他可是個正值雄性激素散發(fā)高峰期的正常男人?。?/br> 默默把這些全都怪到希爾頭上,他打定主意回去之后一定要好好解決一下,否則他會憋壞的。 “魔族到底想做什么……” 杰哈德看向水壩的方向,把戴上的兜帽放了下來,罩在里面的腦袋被濕氣悶得又潮又熱,反而更加不適了。 “秋天水量增大,這一代的村莊和鎮(zhèn)子被毀的話,河流域的作物難逃一劫,加上運糧的路線一旦被斬斷,就算是安歷艾拉也會煩惱一陣啊?!?/br> 沒想到會得到翡涅納如此認(rèn)真的回答,杰哈德看了看他。他的表情嚴(yán)肅,不像在開玩笑,杰哈德?lián)u了搖頭說:“魔族又不是笨蛋,想要用餓死的方式來消滅安歷艾拉是不可能的……不要小看人類聯(lián)盟的力量?!?/br> 翡涅納輕輕哼了聲,卻壓下下巴表示贊同。 這確實不像是魔族會做的事情。如果是他的話,他會趁南方城市被洪水沖毀、安歷艾拉分派兵力援助之時進(jìn)攻王都瑪吉亞……但問題在于,魔軍要如何神不知鬼不覺地繞過利甘,進(jìn)入被堅不可摧的魔法罩保護(hù)著的瑪吉亞城內(nèi)呢? 他無意識地摸了摸下巴,眼神一瞟,見旁邊的杰哈德仍在埋頭苦想,不由得好笑地說:“你關(guān)心那么多做什么,只要得到確定魔族在攻擊水壩的信息就好了吧?!?/br> “那是我的國家?!苯芄律裆粍C,“為錢出賣性命的傭兵是不會懂的?!?/br> “你這種小魔法師,對上魔族的時候能保命就不錯了?!?/br> “只要是為了安歷艾拉……讓我赴湯蹈火也在所不惜?!?/br> 杰哈德杏仁色的眼珠子里沒有一絲迷惘,分明是在鉆牛角尖,望向前方的目光卻率直而堅定——堅定到固執(zhí)了。那眼神突然讓翡涅納想起了艾爾妲西亞,他腹誹著現(xiàn)在的小孩怎么都這樣,認(rèn)定自己對這種類型沒轍,頗為頭疼地把腦袋傾向了另一側(cè)。 砍掉又一只魔獸的頭顱,翡涅納收回劍,魔獸的血沿著銀白色的劍身滴到劍尖,他輕輕甩了甩,收進(jìn)劍鞘。 天氣的緣故讓山頂看上去猶如置于云端之后,估算不出離這里正確的距離。翡涅納抬頭看了半晌,將視線投向了另一邊。 雖然他對杰哈德那么說,他自身卻對魔族的計劃相當(dāng)感興趣。他不認(rèn)為魔族會搞毫無意義的小動作,所謂牽一發(fā)而動全身,魔族的一舉一動會牽扯到整個世界的形勢變化。 他不打算深入敵軍的腹地,但掌握的情報越詳細(xì)越能作出有利于自己的判斷,他至少得弄清楚對方把根據(jù)地建在哪了。 再加上……他對魔人這種東西,也稍微有點興趣。 想到這里,翡涅納用力握了握腰間的佩劍,臉上總算一改之前的懶散,露出了興致滿滿的表情。 考慮到在山頂建造營地很容易被魔法偵測到、山腳則靠近河流不太安全,若是要破壞水壩,營地可能建在水壩兩側(cè)的山上。 安歷艾拉派出的數(shù)個小隊?wèi)?yīng)當(dāng)是以偵查為主,就算對方實力不強也不會貿(mào)然進(jìn)攻,這樣的他們卻一個也沒能回去復(fù)命,只能認(rèn)為是對方占了先機。因此那應(yīng)該是一個視野良好的地帶,能夠輕易監(jiān)測到某個范圍的動向——這是他的推測。 跟在翡涅納身后的杰哈德見他停下了腳步,自己也停了下來,已經(jīng)差不多習(xí)慣于他的行動模式,杰哈德只是疑惑地看著他思考的模樣,沒有出聲詢問。 然后翡涅納調(diào)轉(zhuǎn)了方向,朝下坡的路段走去,邊走邊對他說:“剛剛說,為了安歷艾拉可以赴湯蹈火來著?” “誒?啊……” 他的語調(diào)很輕,但正因為很輕,杰哈德不禁警覺起來,從他身邊退開了兩步。 “嗯,那么你去當(dāng)誘餌吧?!?/br> 翡涅納好像想到了什么絕好的主意一樣,用力一拍雙手,笑著如此說道。 魔族不像一些動物,會把人類拖回巢xue里再殺,實際上它們也不會吃人。這一點非常奇怪,它們并不是因為生存需要而獵殺生物,但學(xué)者們至今也沒有研究出為什么它們是出于什么習(xí)性對人類進(jìn)行攻擊。 被魔獸殺死的尸體,如果沒有被它們惡趣味地碾碎或者分尸,很長時間都會保持著原來的模樣。它們腐爛得較慢,動物們似乎不喜歡那種味道,就連食腐鳥也不會去吃它們。 他不知道魔族把人類抓回去做什么,之所以讓塔蘭緹亞跟艾爾妲西亞往森林的方向探查,只是他單純覺得,魔族如果需要“活人”來做什么,也應(yīng)該不會把他們放在主力的營地里,讓自己的計劃和兵力暴露。 “我不干?。 ?/br> 杰哈德理所當(dāng)然地強勢拒絕。并非因為害怕,而是覺得翡涅納的這個計劃太過于兒戲,他根本就是拿一堆毫無根據(jù)的推測來讓自己賭上性命! “你不是根本就不確定它們會不會留下俘虜?shù)拿鼏??!而且它們也不一定會把我?guī)ツ阆胍业牡胤?!?/br> “嘖?!濒淠{撇了撇嘴,計劃未能得逞,他對杰哈德的抗拒顯得有些不屑,“這可是你唯一的價值所在啊?!?/br> “多謝你的好意,但我能做的事情還有很多。”他瞪著翡涅納,振振有詞地說道。 “既然如此,你就去把魔族的根據(jù)地找出來給我看。” “——” 杰哈德被他的話堵得一時語塞,雖然對方一路上都是這種態(tài)度,但這么久了,他心里也生出了一絲不服輸?shù)那榫w——或許正是因為這情緒讓他煩躁至極,他才會做出這么沖動的事情。 他瞪了翡涅納一眼,賭氣般的默念起咒文。 “喂……” 翡涅納感覺到他好像要干什么傻事,伸出手剛想阻止,突然一陣暈眩,眼前景色驟變,自己的視野陡地升高變廣。 像是突然飛起來一樣,身體卻沒有任何感覺、沒有應(yīng)該一同到來的失重感,只有視界翱翔于云端。 這種感覺有點像靈魂出竅,但是除了視野極為開闊以外,他既不能動也聽不到聲音。 往下一看,就能將兩人周圍的全貌收進(jìn)眼底,翡涅納心里想著干得不錯嘛,猜到杰哈德多半支撐不了多久這種魔法,他沒有浪費時間,專注地掃視起來。 他的視力雖比不上塔蘭緹亞,也稱得上優(yōu)秀,但是在這么高的距離想要看清楚每一個森林的模樣顯然不可能。 這樣的話只好…… 動物跟人類一樣討厭魔族,它們通常會避開有魔族駐扎的地方。翡涅納沿著水壩旁邊的山搜尋,終于在魔法效果結(jié)束之前鎖定了幾個毫無鳥類活動的范圍。 雖然這種狀態(tài)只持續(xù)了半分鐘左右,但他一恢復(fù)回去,旁邊的杰哈德好似承受了極大的負(fù)擔(dān),身體一松,重重地喘著氣坐到地上,想必是相當(dāng)耗費魔法力的魔法。 他臉色蒼白,抬起頭來跟翡涅納對視了一眼,斷斷續(xù)續(xù)地說:“……看出、什么……了嗎?” 他自認(rèn)自己的經(jīng)驗和觀察力不足,就算對自己施法也不一定能發(fā)現(xiàn)什么跡象??v然心中對翡涅納頗有微詞,這種時候還是得倚賴他。 習(xí)慣性的奚落話語剛到嘴邊,翡涅納想了想,沒說出口。他看著坐在地上的虛弱的魔法師,會心一笑,挑著眉說道:“當(dāng)然。” 那表情在杰哈德看來十分自負(fù),若是放在別人臉上定會令人生厭,但由這個人做出來,這種程度的自命不凡似乎只能讓他看上去更有魅力了。 他輕輕嘆氣說著“那就好”,如釋重負(fù)般揚起了無奈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