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郁然準(zhǔn)時來到辦公室，和平常一樣面帶笑容的和大家打招呼，不想一副死氣沉沉的面對外人，應(yīng)該是何種模樣，就努力維持住何種模樣，不希望因為情緒問題而帶給別人困擾。

    「大家早?！?/br>
    「經(jīng)理，早?！?/br>
    「經(jīng)理，你昨天沒來實在太可惜了，我們都玩得好嗨，小陳都喝吐了。」

    「小陳，你還好嗎？」唐郁然看看一臉菜色的男同事關(guān)心道。

    「沒什麼，我酒量好的很，睡一覺又是一條好漢啦哈哈！」小陳大笑兩聲，面色更菜了，抱住頭呻吟一聲，宿醉頭痛。

    「以後不要喝這麼多了，傷身。」唐郁然輕拍二下他的背部，走進經(jīng)理辦公室。

    等他關(guān)上門之後，一個女同事小聲道：「喂，你們有沒有發(fā)現(xiàn)，經(jīng)理今天穿的衣服和昨天的一樣?！?/br>
    「有嗎？經(jīng)理的西裝不都差不多。」

    「可是他每天會換不同的領(lǐng)帶，今天的領(lǐng)帶和昨天是同一條?！?/br>
    「你干嘛這麼注意經(jīng)理的小細節(jié)，你是不是暗戀人家？」

    「并沒有，我只是觀察力比較敏銳?！?/br>
    一個剛進來的男同事壓低聲音說：「我剛剛看到經(jīng)理從總裁的車子上下來?！?/br>
    眾人面露驚異，八卦之心熊熊燃燒起來。

    「難道經(jīng)理昨天重要的事是和總裁……」

    「上班時間到了，你們還聚在一起做什麼？」唐郁然打開辦公室門說道?！感垼愕钠髣潏蟾鏁裉鞈?yīng)該要交給我，整理好了嗎？」

    眾人瞬間做鳥獸散，個個窩回自個兒桌位成鵪鶉狀。

    「快好了，中午前一定能給您。」小張回道。

    「我知道你們昨天玩得很開心，可能都喝得有點多，不過工作還是要注意一下，辛苦了。」唐郁然溫和提醒他們，轉(zhuǎn)身回到個人辦公室。

    眾人拍著心口面面相覷，不敢再討論上司的八卦，開始工作。

    唐郁然坐在辦公桌前，打開電腦檔案，再度強逼自己專心投入工作，他剛才恰好聽到他們的最後一句話，和沈峻一同上班果然會引來其他員工的猜測，他不想主動解釋澄清，恐怕會愈抹愈黑而已，真煩。

    時間過得很快，也過得很慢，有時一眨眼時間就不見了，有時卻度日如年，如坐針氈。

    生無可戀，生活還是必須過著。

    了無生趣，日子還是必須繼續(xù)。

    不管如何，地球照樣轉(zhuǎn)動，機械式的生活與日子永恒持續(xù)不變，只能奮力掙扎著一天熬過一天。

    在這個世界上，沒有誰能真正完全不辛苦的過日子，即使是富可敵國的大富豪也會有煩惱，何況是他一個小小平凡人，憂郁的情緒問題微不足道，除了每天都想死之外，沒什麼大不了。

    唐郁然心灰意懶的過了四天，那天之後，他完全沒再見過沈峻，在集團大樓里亦不曾碰過面，他們又成為兩個不同世界的人了。

    或者，他們本來就是不同世界的人。

    直到星期六早上，唐郁然才剛起床不久，手機來電鈴聲便響起來了，來電顯示「mama」，他猶豫許久，決定把手機塞到枕頭下，難得任性的不想接聽。

    他從小到大一直是個乖孩子，對個性強勢的母親言聽計從，他在高中時確認自己的性向，對此感到惶恐不安，直到大三，父母詢問他有沒有交女朋友時，他以為他們會理解包容他，於是鼓起勇氣對他們說他喜歡的是男生，母親先是不愿相信，接著是憤怒，最後認定他的性向是種病。

    他們要他將性向當(dāng)成秘密，絕對不可以跟外人說，要求他假裝是正常人，甚至逼他交女朋友，常常強迫他參加聯(lián)誼活動和介紹女孩子給他認識。

    母親總說，你只是因為沒交過女朋友，一旦和女孩子談了戀愛，知道女孩子的好，就會變正常了。

    在她眼中，同性戀是不正常的，若讓外人知道了會讓她顏面掃地，他也會因為別人的歧視而悲慘無比，她自認為是在保護他，固執(zhí)的認定只有和正常人一樣結(jié)婚生子，他的人生才能安全順利，幸福美滿。

    他受到很大的打擊，溫順的性格讓他悶聲壓抑著，畢業(yè)後選擇遠離家鄉(xiāng)在外地工作，年紀(jì)愈大，母親催逼得愈緊，每次回老家都是一種無形折磨，漸漸的他以工作忙碌為理由愈來愈少回去，每個月只回去探視一兩次。

    這次的逼迫比往日更甚，雙方人都還沒見過面，便直接談婚論嫁了。

    手機鈴聲悶悶的從枕頭下傳出，靜了又響，響了又靜，一共響了三次才消停。

    唐郁然坐在床上不想動，又懶懶躺下來，扯起棉被蓋過頭，整個人窩在棉被中，裹成一個密不透風(fēng)的繭。

    他很少賴床，但他今天想賴床賴到死。

    可惜躺沒多久，手機鈴聲又響起了，是工作專用的鈴聲，他從枕頭下挖出手機。

    「喂，你好?！?/br>
    「唐經(jīng)理，您好，我是王特助，有份您負責(zé)的企劃書內(nèi)容有問題，能否請您立刻來總裁辦公室一趟？」

    「好的，我馬上去，麻煩請等我半小時?！固朴羧涣⒖滔麓惭杆傧词?，匆忙出門，在路邊攔了輛計程車前往沈氏集團大樓。

    他下車後半走半跑的沖進大樓電梯內(nèi)，總裁辦公室在二十七樓，他對著電梯中的鏡子拉整領(lǐng)帶，手指梳梳略顯凌亂的頭發(fā)，電梯門打開，他先大步走向總裁辦秘書室，王特助正在等他。

    「唐經(jīng)理?！雇跆刂鷱霓k公桌後起身走向他。

    「王特助，請問是哪份企劃書有問題？」唐郁然問。

    「是東宇這份，合作協(xié)議第六條的內(nèi)容和獲利分配的數(shù)值有問題，總裁中午前就要，我沒有權(quán)限使用您的電腦查看修改，所以只能請您親自過來?！雇跆刂f給他一份文件夾。

    唐郁然接過來打開，直接查看有問題的地方，協(xié)議內(nèi)容缺少一段合作規(guī)范，五個獲利分配數(shù)值錯了一個，是個十分嚴(yán)重的錯誤。

    「我馬上修改，請等我一下?！固朴羧荒弥募掖颐γο聵牵瑏淼剿膫€人辦公室。

    今天是周末休假日，沒有員工來上班，辦公室中空蕩無人，散發(fā)幾分蕭索的味道。

    唐郁然打開電腦調(diào)出檔案修改，這次他從頭到尾重新一個字一個字檢閱，確定沒問題才列印出來，釘好蓋章，不放心的再看一次出錯的地方，再度匆匆拿上樓去。

    此時已近中午，他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重回秘書室，檔案遞向王特助。「王特助，我修改好了，你要不要先看看？」

    「總裁說，請您親自向他報告?！雇跆刂f。「都快中午了，您趕快進去吧?！?/br>
    唐郁然心下一驚，沒辦法，硬著頭皮敲了敲總裁辦公室的門，聽到里頭傳來沈峻的聲音：「進來?！?/br>
    唐郁然深吸一口氣，推開門，如履薄冰的跨進去，走到沈峻的辦公桌前，恭聲道：「總裁，東宇的企劃書已修改正確，請您過目。」

    「拿過來。」

    唐郁然將檔案夾放到辦公桌上。

    沈峻拿起來打開，快速的逐行審視。

    唐郁然忍不住偷偷瞄他，眼前這個男人既熟悉、又陌生，端坐在總裁椅上，一副總裁的威嚴(yán)派頭。

    三尺之隔卻猶如千水之遙，數(shù)日前的負距離接觸成為模糊的幻境，一場船過水無痕的春夢，唐郁然不由得心生感慨——

    哎，男人呀，尤其是英俊多金的男人，個個都拔rou無情，提上褲子不認人。

    唐郁然不敢奢望沈峻會看在滾過床的份上而放過他，灰心喪氣的等待大老板審批，做好檔案夾砸在身上，以及給罵得狗血淋頭的心理準(zhǔn)備，他已經(jīng)很久沒在工作上出如此重大的失誤。

    沈峻審視完最後一頁，用鋼筆在簽名欄上簽名。

    看來是沒問題了，唐郁然內(nèi)心松口氣，偷偷瞟了眼沈峻的手，記得他的手掌寬大，溫?zé)崛缁稹?/br>
    沈峻放下檔案，抬起頭來望向他，表情嚴(yán)肅，不怒自威，以上位者的姿態(tài)凜然說道：「唐經(jīng)理，你知道錯誤的地方會造成我方多少損失嗎？」

    「對不起，我錯了，我以後一定會更加小心注意，絕不會再出錯。」唐郁然九十度鞠躬誠惶誠恐的道歉。

    「你有三個應(yīng)該完成報告的企劃案還沒處理好，工作效率太低，已影響到相關(guān)業(yè)務(wù)的進行，這些影響也在無形中造成損失?！?/br>
    「對不起，我會盡力加快速度?！?/br>
    「你辦得到嗎？」

    唐郁然一怔。

    是啊，我辦得到嗎？

    抑不住自我懷疑起來，認為他可能辦不到，從前擁有的自信在不知不覺中也被吃掉了，驀然覺得他什麼事都辦不到，變成一個一無是處的廢物……

    「唐經(jīng)理，你認為你自己辦得到嗎？」沈峻再問一次。

    「如果……如果我說我辦不到，您會開除我嗎？」唐郁然苦澀反問，低垂下頭盯著地面，不敢直視沈峻，一股強烈的自厭自卑感油然而生，明白他的工作能力確實嚴(yán)重退步，專注力、記憶力、理解力愈來愈差，精神和心態(tài)都出現(xiàn)問題。

    從前他熱愛工作，喜歡專心工作的投入感，每完成一項目標(biāo)便能獲得滿足與成就感，但他現(xiàn)在只感到不耐與厭倦，甚至消極的想逃避，逃到很遠很遠的地方，藏起來，讓誰都找不到他。

    沈峻未直接回答他的問題，沉默注視他，他的神情看起來又想去跳樓了，消沉低落，自暴自棄。

    放棄了全世界，或者被全世界放棄了。

    到底是什麼原因讓他變得如此憂郁？

    唐郁然許久沒得到沈峻的回應(yīng)，抬起頭來偷瞧他一眼。

    沈峻仍嚴(yán)肅淡然，眼神深沉，讓人猜不透情緒心思。

    咕嚕咕嚕……

    唐郁然一早上滴水未進，肚子理所當(dāng)然的餓了，腹部發(fā)出幾聲饑腸轆轆的聲音，大得連旁人都能聽見。

    沈峻站起來，說：「一起吃飯?！?/br>
    ?。刻朴羧徊豢芍眯诺恼ＵＱ?，嚴(yán)重懷疑是不是聽錯了，大老板不是叫他滾蛋，而是一起吃飯？

    沈峻走向辦公室大門。

    唐郁然跟在他身後，連忙道：「總裁，不用了?！?/br>
    沈峻打開門走出去，對王特助說：「王特助，你可以下班了?！?/br>
    「好的，總裁、唐經(jīng)理再見。」總算可以不用繼續(xù)加班了，王特助愉快的道別離開。

    唐郁然：「總裁，真的不用了……」

    沈峻：「少羅嗦，再拒絕就真的開除你?！?/br>
    沒其他人在了，開啟中二霸總模式。

    唐郁然無可奈何，只得跟著沈峻一起走。

    沈峻親自開車，在車上用藍牙打手機給周清寧，約他到一間五星級飯店的中餐廳。

    唐郁然想到要和這對狗男男一塊吃飯，菊花一緊，心想這鴻門宴吧。

    約莫半個小時之後，三人再次一起同桌用餐，周清寧言笑晏晏，說很高興能再和唐經(jīng)理見面。

    沈峻和周清寧神態(tài)自若，猶如對待一般朋友，毫不傲慢或輕挑曖昩。

    唐郁然還是難免有點不自在，勉強掛著微笑的面具應(yīng)付，縱使肚子餓了，對美食佳肴仍然食不知味，他近來開始有厭食傾向，進食對他來說，只不過是為了延續(xù)生命，維持基本體力，美不美味都無所謂。

    沈峻有意無意的不停給他挾菜。

    大老板賜食，不能不吃，唐郁然吃得撐了，忙不迭道：「總裁我吃飽了?！?/br>
    周清寧幫他倒茶?！负缺?，解解膩?！?/br>
    吃完正餐，喝茶閑聊，大多是沈峻和周清寧說話，唐郁然負責(zé)當(dāng)個稱職的聽眾，間或附和一兩句。

    說真的，這場鴻門宴并非完全沒滋沒味，沈峻在私底下會有不同的一面，有點毒舌，有點中二，不再高不可攀，疏離感沒那麼重。

    周清寧學(xué)識豐富，談笑風(fēng)生，跟他天南地北的聊天是件有趣的事。

    唐郁然的情緒稍微好一些，露出幾分真心笑意，身心不知不覺的放松下來，也能和他們笑扯幾句，他身為經(jīng)理，免不了交際應(yīng)酬，自然能用交際應(yīng)酬那一套來應(yīng)對。

    周清寧聊起最近正在處理一起勞資糾紛的官司，某個公司讓員工長期超時加班，卻用各種藉口不付加班費，數(shù)名員工向勞工局檢舉，并聯(lián)合控告雇主惡意欠薪。

    「根據(jù)勞基法規(guī)定，勞工不能勝任工作時，資方可以解雇勞工?！固朴羧话腴_玩笑的再問沈峻：「總裁，剛剛我問你會不會開除我，你會嗎？」

    沈峻凝視著唐郁然，說：「我不會開除你?！?/br>
    周清寧對唐郁然眨了下眼，說：「但是，我們想和你zuoa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