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風(fēng)是潮的，海水是涼的，和一群人在香蕉船上瘋叫是痛快的，被太陽炙烤后的皮膚……是他媽火辣辣疼的！

    柏昱有些后悔了，盡管泡在水里肯定比在露天大棚下看包要涼快，可是直面迎接陽光的攻擊，他還是高估了自己皮膚的承受能力——看著被曬紅的胳膊和腿，柏昱又慶幸自己只報名了一輪香蕉船。難以想象那些被地陪忽悠著參加了全套海上娛樂項(xiàng)目的人，兩個小時下來身上得是什么樣子，估摸著片幾刀就可以上桌了吧？

    他在海邊的更衣室沖了個澡，換好衣褲后想要補(bǔ)噴防曬，這才想起來大家的隨身物品都放在休息區(qū)，由導(dǎo)游、地陪和留守人員負(fù)責(zé)看管，而柏昱則將自己的挎包，丟給了不參加任何項(xiàng)目的程子宵。

    柏昱想，程子宵這個人真的是無趣至極，反倒有趣了。這人一天二十四小時，扒開兩眼就長在手機(jī)上，也不知有什么要緊的業(yè)務(wù)，一個技術(shù)員比他這個搞銷售的還忙，如果這次公費(fèi)旅游不是團(tuán)建性質(zhì)，強(qiáng)制員工若無大事，必須參加，程子宵這小子一定是寧可抱著手機(jī)宅在家里，也不會出來和一群不熟的同事廝混在一起。

    最關(guān)鍵的是，他也并沒有混入集體。頂多是默不作聲地跟在柏昱身后，自顧自地盯著他的手機(jī)。

    柏昱起初還以為，程子宵總是將注意力投放在手機(jī)上，是為了避免與人交流，然而當(dāng)他躋著人字拖，一腳深一腳淺地踏過沙灘區(qū)，終于腳踏實(shí)地在休息區(qū)的洋灰地上時，卻看到程子宵獨(dú)自坐在角落，面前的桌子上放著半瓶冒著涼氣的汽水，旁邊躺著他的寶貝手機(jī)——人不用說，自然是低著頭，木然地望著手機(jī)。

    這人是有多嚴(yán)重的手機(jī)依賴癥啊……

    “小程同學(xué)，”柏昱搓著刺癢的手臂，走向程子宵，坐在他身旁的長椅上，打趣穿著長袖長褲的程子宵，“不熱嗎？”

    程子宵轉(zhuǎn)過頭，沒有回復(fù)他的問題，而是看著柏昱不斷撓自己胳膊的手，淡淡地陳述道：“你被曬傷了?！?/br>
    “啊？”柏昱聽了一愣，而后順著程子宵的視線看向自己的手臂——已經(jīng)在不知不覺間被搓得曝皮了！

    他連忙拿開手，咧著嘴甩了甩倒霉的胳膊，程子宵噤聲看了幾秒，默默地將自己的半瓶汽水推至柏昱面前。

    柏昱瞥見，客氣著婉拒道：“我不渴，謝了啊！”

    “不是給你喝的，”程子宵面無表情地說，“給你冰胳膊用的?！?/br>
    柏昱怔住了：他這是……關(guān)心我？

    嘿，這人可是真真兒的有趣！關(guān)心人的時候也還是一副事不關(guān)己的冷淡模樣，這到底是有情還是無情??？

    “謝謝……”柏昱訕訕地拿過汽水瓶，貼在手臂上，冰涼舒緩了灼燒后的刺痛，柏昱浮躁的心也跟著一起沉淀了下來。

    他的視線四處飄散，從一旁桌上堆積如山的挎包、背包，到抽著煙吐槽自己帶過什么樣奇葩游客的導(dǎo)游和地陪，再到沙灘上搔首弄姿擺拍留念的人群，一陣海浪拍過，又翻了一個香蕉船，原本坐在船上的人瞬間變成了案板上的餃子——喧鬧著落入海水中……最后柏昱又繞回到眼前，看向程子宵，發(fā)現(xiàn)對方也正在靜靜地看著他。

    四目相對，程子宵倏地拉回了自己的視線，轉(zhuǎn)而盯著自己鎖了屏的手機(jī)。柏昱閑來無事，又發(fā)現(xiàn)了程子宵躲閃的目光，登時勾起了犯壞的心，于是他掀開身上隨和的偽裝，刁難起程子宵：“小程同學(xué)，你看什么呢？”

    程子宵側(cè)過臉：“沒看什么……”

    “沒看嗎？”柏昱得寸進(jìn)尺，往他身邊貼了貼，壓低嗓音追問道，“可我剛才……分明看到你在看我??？”

    程子宵歪著上半身，抿嘴不答話，兩只手交疊著搭在大腿上，手指緊張地絞在一起。

    柏昱將這一切看在眼里，心里原有七八成的猜測，這一試探也有了十成的把握，不過光這一次也鬧不清對方的態(tài)度，他做慣了“君子”，強(qiáng)人所難的時候自己終究也不舒坦，還是順其自然吧！

    “嗨，看就看唄！”柏昱見好就收，重新坐直身子，自鳴得意地打著圓場，“好歹我也算得上是一個帥哥，連咱老總都說當(dāng)初是看在臉的份兒上才招的我呢！”

    程子宵再次看向柏昱，翕張著纖薄的嘴唇，幾次都欲言又止，最后似乎終于狠下了決心，躊躇地開了口：“柏經(jīng)理——”

    “我滴個天！”柏昱正常不過三秒鐘，又開始拿起喬來，“可愛的小程同學(xué)，您一定要在非工作場合喊我‘經(jīng)理’嗎？不知道的還以為您是在寒磣我吶！”

    程子宵這好不容易撬開的嘴，還沒完全張開，又慢慢闔上了。

    “要么你就隨大溜，叫我‘白玉’，要么你就正兒八經(jīng)地喊我的名字，或者……”柏昱勾起嘴角，壞笑道，“你喊我一聲‘哥’，我也不挑你的禮兒。——你屬什么？”

    程子宵眨了眨眼，思考片刻，選了一個最容易地開口回道：“屬猴?！?/br>
    “行了，喊哥吧！”柏昱側(cè)過頭，把耳朵朝向程子宵，“我屬馬，你不吃虧?！?/br>
    程子宵是真的不擅長應(yīng)對這一款，皺著眉頭猶疑少傾，最后暗自嘆了口氣，認(rèn)輸似的叫了一聲“柏哥”，柏昱這才肯放過他，問他什么事。只聽程子宵如是說道：“柏哥，你的臉……很紅。”

    柏昱聽了不明所以，隨口調(diào)侃道：“哈哈，那一定是因?yàn)橄﹃柕年P(guān)系！【注】”

    可是他自己說完了又覺得哪里不太對。現(xiàn)在……好像是上午，哪里來的夕陽?。?/br>
    “臥槽！”柏昱終于意識到了問題的嚴(yán)重性，他猛地放下汽水瓶，慌慌張張地在自己身上翻手機(jī)，儼然忘記了他已將所有家當(dāng)都交由程子宵保管了，抬眼正好瞥見程子宵放在桌上的手機(jī)，焦急地拍著桌面，“小程小程！手機(jī)，相機(jī)！快給我看看我的臉！！”

    程子宵不慌不忙地拿起手機(jī)，解鎖、調(diào)出相機(jī)，轉(zhuǎn)向柏昱——

    “我cao?。。。　?/br>
    柏昱歇斯底里地叫著，引起了導(dǎo)游和地陪的注意，幾個剛玩回來的同事也聞聲看過來，有人嘴欠地吹了聲口哨，揶揄柏昱：“喲，咱們玉公子什么時候給臉上上的粉?。俊?/br>
    “做個人吧……”柏昱拿起汽水瓶，冰著一側(cè)的臉頰，幽怨道，“老子這都曬成工傷了。”

    幾個人湊上前，近距離“欣賞”柏昱的倒霉模樣。柏昱起了玩兒心，就勢開始賣慘，揚(yáng)言一會兒大老板回來要討個說法，一幫沒溜兒的貨色七嘴八舌，沒幾分鐘便討論出好幾十種“被工傷”的法子，卻也沒人再關(guān)心柏昱起了紅疹子的臉了。

    程子宵驀然起身，走向一旁的小賣部。人們圍在柏昱身邊，誰也沒在意程子宵的去留，只有柏昱在左右逢源之際，還分出了一根神經(jīng)系在他身上——不消多時，程子宵又走出小賣部，手里拎著兩瓶冰鎮(zhèn)的汽水，在柏昱的注視下，繞到他身后，將汽水放到柏昱面前的桌子上，而后一言不發(fā)地走到?jīng)]人的角落，坐在長椅上，漠然地望著人潮涌動的海灘。

    “你倆關(guān)系還挺好啊！”有人跟柏昱咬耳朵，打趣他說，“睡出來的感情嗎？”

    柏昱拿起一瓶新的汽水，貼在臉上：“別鬧，人小孩兒一正經(jīng)人?！?/br>
    “嘿呦，那就是您老不正經(jīng)了唄？”

    柏昱光腳的不怕穿鞋的，攬著那人的肩膀，往他耳邊吹著氣：“行啊，今晚來我屋，別說老不正經(jīng)的我不照顧你！”

    周圍人又開始起哄，被調(diào)戲的男同事齜牙咧嘴地推搡著柏昱：“cao，老子不搞基，柏昱你丫莫挨老子！”

    程子宵在“親一個”“親一個”的歡呼聲中轉(zhuǎn)過臉，又在竄動的人群中看到了柏昱嬉笑的側(cè)臉——他膚色偏白，臉部保養(yǎng)得很好，像極了細(xì)膩的羊脂玉，泛一點(diǎn)紅都格外扎眼。

    一邊是沸騰的海，一邊是歡騰的人，程子宵卻只想蜷縮在世界的夾縫中，求一隅寧靜的角落。

    【注】“因?yàn)橄﹃柕年P(guān)系”是來自的一個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