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霽抽出身來在天臺上拿出一支煙叼在嘴里。

    他已經(jīng)很久沒抽煙了，記不得有多長時間，但只要一拿出煙來，腦海里就不知道從哪里冒出個想法冒出來告訴他：不，你不能抽。然后就只能叼著濾嘴，緩解一下不耐。

    飯桌上推杯換盞，一堆破事等著他處理，卻還有傻子在那兒拿喬，搞得心煩。

    宋霽靠在欄桿上，從天臺往下面望去，能看見通往中央廣場的日落大道，人流嘈雜涌動，殘存的日落從盡頭的站牌處撲向密密匝匝的人群，有一種同喧囂割裂開來的龐大沉靜。

    熱度漸消，風里藏著幾分溫柔，宋霽吐出一口氣，看了看時間，將近八點，他出來已經(jīng)過了十幾分鐘，也該回去了。

    正是抬腳要往回走的時候，目光往樓下掃了一眼，那個熟悉的身影就闖進了眼里。

    傍晚八點，中央廣場高矗的紅白鐘塔敲出沉沉響聲，在新紀年里以這種古老的方式持續(xù)著報時。

    囫圇地吃完一頓飯走出門外，一行人在門口商量著接下來要去哪里，季蘭藏好不容易站到最邊緣，打開通訊器看宋霽有沒有回他消息。

    下午來時季蘭藏坐過了站，一邊接起電話，一邊站起身來走到車門前，電話那頭是室友連笑，對方那邊有些吵鬧，他只模模糊糊地聽到連笑說遇上了其他同學，要一起吃飯。

    下了車季蘭藏被人流推擠著走，六七點的時間，背后的夕陽余溫仍勁，曬得后頸發(fā)燙。

    到了才發(fā)現(xiàn)連笑這次訂的位置不像以往寢室聚餐的小餐館，季蘭藏按著導航走到酒店門口的時候很是驚訝了一下。

    連笑正站著等他，還沒來得及表達他對土豪的欽佩之情，連笑就勾了勾季蘭藏的肩膀，擠眉弄眼地跟他說：“別問，問就是老何?！?/br>
    老何是他們寢室室長，大名何真泊，很負責穩(wěn)重的一個人。

    “?。俊奔咎m藏轉(zhuǎn)頭疑惑地看著連笑，一副我不太懂的表情。

    “罷了，呆子?！边B笑敲了把季蘭藏的腦袋，季蘭藏長得嫩，作為寢室團欺，也不介意連笑大大咧咧的動作。

    “不是跟你說來了兩個女生嗎？其中一個是老何女神，不用我說，老何立馬就給升了檔次。嘖嘖嘖，悶sao，英雄難過美人關(guān)吶。”

    兄弟聚會變成了一場相親宴。

    進了門就看見老何正跟女神說著話，一桌子人正等著他們倆，季蘭藏道了個歉，最后落座在另一個女生旁邊。

    兩個女生都還挺眼熟的，只是季蘭藏都不記得名字。

    一間寢室四個人，脾氣各異，雖然內(nèi)里都還挺能鬧，出門一遇上女生就熄了火。特別是在桌上還供著個女神的時候，幾個人都不怎么放得開，只有連笑，跟個媒婆似的，坐在對面一直活躍著氣氛。

    季蘭藏低下頭喝了口水，總覺得有幾分尷尬。

    “蘭藏?”耳畔突然響起一個弱弱的女聲。

    季蘭藏循著聲音看過去，另外一個女孩正看著他。

    “你們待會兒吃完飯有什么打算嗎？”

    季蘭藏一剎那感覺到幾道目光唰地落到他身上。

    他記得他們是約好要一起去看新出的系列電影的，雖然他其實還沒來得及補完前幾部。

    “呃，可能，看看電影?”季蘭藏轉(zhuǎn)頭去看其他人，該吃飯的吃飯，該聊天的聊天，好像都沒注意到這里。

    一頓飯也就沒吃出來什么滋味，季蘭藏慌著躲開有幾分詭異的氣氛，站在最邊緣看消息。

    消息欄干干凈凈的，季蘭藏指尖碰了碰鼻頭，看了看時間，又把通訊器收好。

    已經(jīng)八點過了，還沒商量出個結(jié)果，有人去買東西，季蘭藏看著鐘塔背后的天已經(jīng)變成了深藍，有點想回去了。

    他低著頭，用腳尖有一下沒一下地點著地，通訊器突然振動起來。

    心頭一喜，他慌慌張張地掏出通訊器，看到“阿霽”兩個字，尾巴都翹上了天。

    “喂！”欣喜溢于言表，引得連笑一行人都看過來。

    也不知道電話那頭是誰，難得看見季蘭藏高興得這么接地氣。

    是的，接地氣。

    成為同學有一年多了，連笑覺得季蘭藏算是個簡單直白的人，一開始過去總是淡淡的沒什么表情，大概是羞澀吧，現(xiàn)在熟起來還是挺好玩的，但總覺得還是隔著層什么，摸不清看不透的。

    季蘭藏平時也常笑，笑得禮貌又克制，但這個笑一看就不太一樣。

    連笑都還沒來得及琢磨出什么，就看見季蘭藏抬頭往前面看去。

    他順著看過去，正看到一個男人從車上走下來，一身正裝，眉目深邃，嘴角帶著笑，看上去是跟他們這群人都不一樣的成功人士。

    季蘭藏拿著通訊器打招呼，連笑走過去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哥啊?”

    “你們好?！陛p飄飄一聲問候傳來，季蘭藏不知道宋霽有沒有聽到連笑的問題。

    這個人站在離他不到一米的地方，背后的鐘塔頂上有一群鴿子飛過，傳來咕咕咕的聲音，他認真仔細地聽了聽，宋霽沒有后話。

    季蘭藏牙齒抵著舌尖，遲鈍地失了聲。

    ＊

    不說話自然被當成是約定俗成的默認表現(xiàn)。

    宋霽在一群比他小了六七歲的少年人里仍然如魚得水，光是站在那里就得到一致的稱贊，連帶著季蘭藏都收到了來自眾人的艷羨目光。

    畢竟都是以后要走出學校進入社會的人，宋霽的的確確是個大眾眼里完美的模板。

    季蘭藏看了看地上兩個黑乎乎的影子之間明晃晃的光，后知后覺地摸索出橫貫在這短短不到一米的距離里，他和宋霽之間清晰可見的巨大差距。

    頭頂?shù)脑铝琳瓷渲砗筇柕墓?，可月亮不是個青澀的男孩，它冷冰冰地借上太陽的光，卻不會明白現(xiàn)在正站在它下面的男孩為什么明明剛才還興高采烈地，這下卻在心上人面前暗自地低下頭。

    季蘭藏還沒回過神來，眼前突然湊過來一只手，遞過來一只甜筒。

    他順手接過來，說了句謝謝，抬頭時便看見女孩抿著嘴笑，站到他身邊，帶著少女獨有的羞澀，輕聲說話，“你哥哥和你一樣好看呢?！?/br>
    季蘭藏看著宋霽高挺的鼻梁，胡亂點了點頭，嗯了一聲，右手里拿住甜筒，用嘴唇含住頂上冰涼的奶油，抿出一絲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澀。

    電影最后落了個空，老何要去跟女神看愛情片，兄弟們自然該撤就撤，還要把另一個女生送回家。

    而季蘭藏只消宋霽摸一摸蓬松柔軟的發(fā)頂，就干脆利落地跟其他人說了再見，轉(zhuǎn)身跟著宋霽上了車。

    夏夜的風溫溫柔柔，熱浪卻沒忍著不下手。

    季蘭藏不過站在那里稍稍猶豫地思考了一會兒，奶油就融化掉，溢出蛋筒，差點要黏膩地糊到手掌上。

    他慌慌張張地趕緊大吸了一口，弄得嘴角都粘上乳白的奶油，舌尖舔了舔嘴角，越發(fā)覺得這甜筒真是甜到掉牙了。

    宋霽忽然把他手里的甜筒抽出來用紙巾包裹住，遞到他的左手，然后開始認認真真地用手帕給他擦起手來。

    從指尖到指縫，每一寸都不落下，擦過的皮膚倏地滾過片熱浪，螞蟻啃噬般發(fā)癢。

    白色的液體漸漸滲進灰色的手帕，氤氳出一塊塊深色，有一絲隱秘的色氣。季蘭藏耳垂霎時充血，扭著頭把眼神從那塊手帕上移開。

    宋霽余光本就一直掃著季蘭藏的表情，見他害羞地把頭扭過去，一下子就笑了出來。

    被人拉到懷里，季蘭藏清晰地感覺到背后貼著的胸腔里的震動，像是低沉的大提琴，然后才靈光一閃地意識到宋霽是在鬧自己，用手肘暗暗地去頂這人的腹部，“你好煩??！”

    手肘還沒碰到人就被攔住，宋霽從背后抱住他，頭靠著頭，鼻梁碰到耳側(cè)，放軟了嗓音，“嗯，你說得對，我煩?！?/br>
    前面司機還開著車，隔屏緩緩升起，宋霽牙齒咬上季蘭藏的耳垂，熱氣撲在側(cè)臉，季蘭藏像是被電流擊中，酥麻地僵硬住。

    “再不吃就真的化沒了?！?/br>
    季蘭藏扭頭嗔視了宋霽一眼，匆匆把甜筒拿到嘴邊。

    后座里安安靜靜，季蘭藏窩在宋霽懷里，突然動了動，晃著甜筒問宋霽：“你要吃嗎？”

    宋霽其實不喜歡甜食，卻在季蘭藏吃完后把人抓過來親。

    他看著季蘭藏蝴蝶一樣顫動的眼睫和泛著紅暈的臉頰，忍不住用上力氣，把人往懷里箍住。

    宋霽記得調(diào)查資料上密密麻麻寫滿了季蘭藏一年前的車禍事故中的各種損傷，身體機能的急劇下降，和不知道什么時候會恢復的失憶。

    說起來明明同樣是失憶，自己和他卻有著完全不一樣的術(shù)后反應(yīng)。

    也許能歸因為季蘭藏的年輕，還有刻在骨子里的與生俱來的天真勇敢，讓他能在大腦一片空蕩的時候還能大大方方地去和一個陌生人問好，去和一個不甚了解的比他大了六七歲的男人上床，自然地做出乖巧可愛的模樣來親近他，從來不開口詢問多余的事情。

    他干凈漂亮討人喜歡，卻只對特定的人伸出柔軟的爪子。

    宋霽看見那個男孩自然地把手臂搭在他的肩膀，他稍稍側(cè)了側(cè)身卻沒有躲開，也看見了他低著頭和那個女孩聊天，女孩分明是想表達自己的喜愛，卻絲毫引不起他的關(guān)注。

    而他卻能在他這里輕而易舉地得到一份獨一無二的喜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