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霽一手拎著蛋糕和裝牛奶的袋子，一手把季蘭藏的手攥緊，跟在季蘭藏身后上樓。樓道很狹窄，臺階上沾著不具名的污漬，宋霽低著頭看見手里握住的季蘭藏白皙的手腕，恍惚間像是回到了初遇時的那個老房子里，于是把手指擠進他的指縫間十指相扣，有一種隱蔽的愉悅和安心。

    一路無言，宋霽炙熱的目光緊緊貼在季蘭藏身上。在宋霽把手指擠進季蘭藏指間的時候，季蘭藏身體不明顯地僵硬了一下，不過沒有被發(fā)覺。

    除此之外，也沒有其他什么動作。他還沒有完全做好面對宋霽的準備，生怕泄露一絲一點的愚笨。

    這間屋子很小，這是宋霽在季蘭藏開門之后看到屋內(nèi)的第一反應(yīng)，一個逼仄的客廳，放了一個餐桌，一個茶幾和幾個小沙發(fā)之后，供人通過的空間很少。

    宋霽坐在沙發(fā)上，一雙長腿折起來，委屈地擱在茶幾旁。季蘭藏去倒水，宋霽打量完這間小屋子，再看見季蘭藏愈發(fā)單薄的背影，心臟有一陣酸脹的疼痛爬過。

    季蘭藏端著杯子，放到茶幾上，看見宋霽靠在沙發(fā)上，窘迫讓他原本有些蒼白的臉暈出點紅色來。

    “你吃飯了嗎？”季蘭藏在見到宋霽之后就一直在想，待會兒要說點什么話，最后憋出來不痛不癢的一個問題。

    “還沒?！彼戊V沒能在季蘭藏放杯子的時候抓住他的手，他躲得很快，快得宋霽覺得自己對他而言像是避之不及的洪水猛獸。

    但有備而來的人不會就這樣被輕輕推開。

    宋霽把季蘭藏纖細的手指放進掌心，湊近和他平視，黑白分明的一雙眼睛顯得無比真誠，溫聲說：“想和你一起吃飯?！?/br>
    “那天你做的飯很好吃?！奔咎m藏的手指不自覺地蜷起來，被宋霽輕輕握住，像是在哄騙，“再給我做一次好不好？”

    宋霽湊近，近得季蘭藏顫動的睫毛就要碰上他的臉，近得呼吸交織在一起，近得季蘭藏不知道要怎樣把他推開，近得一個吻即將落下。

    “叩叩?！鼻瞄T聲驚雷般乍響，把季蘭藏從僵硬中刺醒，逃離般去開門。

    門口站著江程柏，“通話你沒接，我已經(jīng)吃完飯了，你吃什么？”說著就要進門，季蘭藏卻僵在門口，呆愣著沒有動。

    “怎么？”江程柏看見季蘭藏飄忽不定的眼神，目光轉(zhuǎn)向屋內(nèi)，出現(xiàn)了一個有些礙眼的大活人，宋霽笑著向他點頭示意，他又回過頭來看季蘭藏。

    季蘭藏沒想到會出現(xiàn)這樣的場景，一時也沒想起自己的話大抵瞞不住江程柏，只想起宋霽那時說的話，下意識回答他：“我……朋友?！?/br>
    還沒說名字，江程柏就將他的話打斷，從他身邊擦過，走進屋內(nèi)。

    季蘭藏看見他慢慢坐下，坐在宋霽的對面，聽見江程柏說：“我倒是不知道，宋總居然是蘭藏的朋友?！?/br>
    江程柏低頭從袋子里掏出牛奶盒，插上吸管，遞給了站在一旁的季蘭藏，“我待會兒給你點外賣?！?/br>
    季蘭藏驚訝于兩個人居然認識，也因為江程柏反常貼心的動作而怔楞，順手接過牛奶，說了句謝謝，坐在了剩下的一個沙發(fā)上。

    兩個人旁若無人的熟稔動作落進宋霽眼里，像根刺一樣插進rou里。

    “阿藏最近腸胃不太好，待會兒和我一起吃飯，就不麻煩您了。”宋霽看向季蘭藏，貓眼一樣的干凈眸子里一片柔軟的驚訝。

    宋霽笑得自然，又是一副讓季蘭藏?zé)o可奈何的溫柔模樣，標著宋霽專屬的強勢記號。

    宋霽轉(zhuǎn)頭去看江程柏，江程柏又轉(zhuǎn)頭去看季蘭藏，季蘭藏對上江程柏詢問的眼神，躲閃得一片坦誠。

    江程柏心底嘆出一口氣，看著季蘭藏，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眼底泛上自嘲，然后神態(tài)自若地提起放在桌上的蛋糕，“那我就先走了?！?/br>
    勝者不動聲色地耀武揚威，宋霽笑著，說：“有時間再見。”

    季蘭藏眼神跟著江程柏，站起身送他，有些許抱歉，“那我下次給你帶新口味的蛋糕，再見。”

    江程柏走之后，季蘭藏踩著拖鞋坐下，喝還沒有喝完的牛奶，余光中看見宋霽敲打著膝蓋的指節(jié)，加快了速度，唇瓣抿起，臉頰兩側(cè)微微凸起，像是儲食的小倉鼠。

    宋霽看著季蘭藏，懸了多天的心稍微落下一點。

    那晚季蘭藏走得其實很倉促，裝好自己原本的幾件衣裳，再帶上畫具，一個箱子就回了這里沒再出門。

    整棟房子幾乎沒什么變化，就像是季蘭藏去學(xué)校的很多天一樣。宋霽找遍了整棟別墅后才發(fā)現(xiàn)餐桌上的飯菜和蛋糕。

    飯菜已經(jīng)涼了，賣相不算好看，味道也只是普通，甚至不太好，宋霽也不愛甜食，如果不是出自季蘭藏之手，這些東西都不會入他的口。

    宋霽吃掉那些東西，看見別墅門口監(jiān)控里出現(xiàn)的那個男生的身影，皺著眉在沙發(fā)上坐了一夜，不安穩(wěn)地夢到了季蘭藏，兩個人一起過了生日，還沒聽到季蘭藏說生日快樂，美夢就戛然而止。

    找人的第一天，宋霽發(fā)現(xiàn)除了學(xué)校他并不知道季蘭藏還會去哪里。

    找人的第二和第三天，學(xué)校還是沒見到人，和季蘭藏相熟的同學(xué)不多，似乎也沒有消息。

    找人的第四天，輾轉(zhuǎn)查到不算具體的地址，確定看到人出現(xiàn)，卻又沒有監(jiān)控，也不能貿(mào)然敲門詢問。

    半夜處理完事情，應(yīng)付完那些老家伙，才驅(qū)車趕到。

    直到真的看到這個人，才安了心。

    宋霽見季蘭藏喝完了牛奶，伸手摸了摸他的后腦勺，問：“江程柏是你朋友嗎？”

    季蘭藏把盒子丟進垃圾桶，點了點頭：“嗯，我前幾年出事是他救了我，也是他資助我治病和上學(xué)的?！?/br>
    得到了一個還算滿意的答案，宋霽問季蘭藏：“那算是很好的朋友了，下次請他一起吃飯?！?/br>
    季蘭藏摳著手心，不明白宋霽的意思。

    他和江程柏是好朋友，江程柏眼里他和宋霽也是朋友，朋友的朋友，似乎沒有立場為了恩情請吃飯。

    但他也沒有開口問，下次見面也許遙遙無期，他有些膽怯。

    他無師自通地學(xué)會了，刨根問底不一定會有個皆大歡喜的好結(jié)果，所以有些話就沒必要說出口。

    宋霽沒有問那晚到底發(fā)生了什么，季蘭藏猜測他或許知道一點，但他不說，他也不想說。宋霽只是讓季蘭藏收拾東西跟他一起回去。

    沒有說回家，也許那到底不算一個家。

    回去干什么也不清楚，但季蘭藏還沒有鍛煉出拒絕宋霽的能力。

    宋霽跟著季蘭藏進了臥室，季蘭藏的衣服還沒全部從行李箱里拿出來，攤開后從衣柜里把秋冬的衣服找了找，猶豫著沒有放進去。

    “你和江程柏是一起睡在這張床上的嗎？”宋霽一進屋就看見了床上兩條被子，有些不爽。他走過去把季蘭藏圈進懷里，吻了吻被發(fā)遮住的耳朵，“我好想你啊，阿藏?！?/br>
    話里藏不住的酸，讓季蘭藏心軟。

    季蘭藏轉(zhuǎn)過身，衣服還沒折好，“家里只有一張床，沙發(fā)睡不下，地上也不好打地鋪，只能將就一下?！?/br>
    “你是個beta，可他是個omega，我有點不高興?！蹦请p眼睛極具欺騙性，凝神望著你似乎很深情。

    季蘭藏推了推宋霽，沒能推開，“你是在吃醋嗎？”

    宋霽像只可憐的大狗，湊過來蹭季蘭藏的臉，唇瓣相抵時回他：“嗯，在吃醋，你要彌補我?！?/br>
    炙熱的氣息灼燙猶疑，唇齒交纏，克制不住氣息。

    最后宋霽把人放開，入眼是一張暈紅的臉，他把季蘭藏手里的衣服放進衣柜，“衣服可以少帶一點，最近還有點熱，到時候冷了再給你備衣服。”

    季蘭藏點了點頭，宋霽轉(zhuǎn)身替他收拾桌上其他東西。

    衣服確實是有些厚了，應(yīng)該沒必要帶。

    他竟然沒有信心能在那里待到可以穿這件衣服的時候。

    嘴角扯了扯，季蘭藏摸了摸那件衣服，把衣柜關(guān)上。

    然后聽到了宋霽詢問的聲音。

    “阿藏，這個是給我的嗎？”

    季蘭藏轉(zhuǎn)過身，宋霽靠在書桌旁，背著光，畫冊攤開。

    今天宋霽穿了件黑色的襯衣，被陽光勾勒出肩膀和手臂的好看輪廓，發(fā)絲和睫毛同金色光線糾纏在一起，眼睛里卻是一片不見底的黑。

    像是藏在某冊畫頁里的場景。

    季蘭藏腳尖觸及光線邊緣，整個人被籠在光線之外的溫度里，指尖蜷在衣袖里，像個落魄失意的小孩。

    “嗯?！秉c頭時細軟的頭發(fā)掃過了眼尾，“畫完了，準備找個時間給你的?！?/br>
    “差點忘了?！?/br>
    話里好像還帶著笑意，似乎真的只是差點忘記，自覺撇開了敏感的話題。

    宋霽腦海里突然閃過不知道從哪里冒出來的片段。

    一個小男孩站在他面前，一只手撓著后腦勺，奶聲奶氣地說話：“哥哥，給你的。我，我差點忘了?！?/br>
    另一只手正要從身后伸出來。

    片段卻到此結(jié)束。

    他應(yīng)該沒有見過這個小男孩，而且這個小男孩和季蘭藏長得沒一點相似。但季蘭藏站在那里說話的樣子，卻和這個小男孩給他的感覺一模一樣。

    像是一個懂事的小孩，試探著伸出手的樣子。

    宋霽低下頭，一頁頁翻過去，平靜得像是接受了季蘭藏給的說法，相信了這個拙劣的謊言。

    季蘭藏也就轉(zhuǎn)過身去，把為數(shù)不多的東西裝進箱子里。

    季蘭藏像是一只蝸牛，動作很慢。蹲在地上，又在確認自己的行李，鄭重得像是要出門遠行。

    宋霽翻完畫冊，目光停滯在季蘭藏凸起的脊背骨，思緒翻攪，想法在天平兩側(cè)搖擺，猶豫得幾乎不像他自己。

    那顆和季蘭藏粘上關(guān)系的陌生砝碼，起初只是被隨意放置在天平另一側(cè)的角落，不知不覺間，到現(xiàn)在竟壓得天平隱隱向這一方傾斜。

    回到別墅時差不多是下午一點半。

    兩人一路沉默，季蘭藏睡意朦朧，下車時頭昏腦漲，推拒無果后被宋霽抱著進了屋。

    他下意識還是依靠著他，屈從于自己的本能反應(yīng)。

    “我去給你拿行李，你先睡?！彼戊V把季蘭藏放到床上，親了親他的額頭。

    回到熟悉的地方，聞到熟悉的氣溫，睡意更加濃重。

    宋霽躺在季蘭藏身側(cè)時，季蘭藏差一點就要睡過去，迷迷糊糊問他：“你不吃午飯嗎？”

    “不餓，睡醒再吃。”宋霽聲音低沉，溫柔得像是搖籃曲，“睡吧。”

    房間和幾天前一樣安靜，卻是和幾天前不一樣的感覺。

    宋霽沒能睡太久，睡到自然醒時，時間是下午四點。遮光簾拉著，像是在晚上。

    懷里季蘭藏還安穩(wěn)地睡著，但眉頭微皺，像是做了不好的夢。

    宋霽伸手，撫過他眉心，然后輕輕落下一個吻，靜靜地看著季蘭藏，入了神。

    季蘭藏一覺睡到了下午五點。是被輕微的疼痛喚醒的。

    疼痛從鎖骨轉(zhuǎn)移到脖頸，變成撩人的癢。

    滑動的喉結(jié)被溫柔地舔舐，濕潤氣息撲散在皮膚上，毛孔都微微張開。

    “醒了？”宋霽停下動作，撐在季蘭藏上方，聲音低啞，像是月光下起伏的海浪聲。

    整個房間就是一片安靜的海。

    月色溫柔，大海靜謐。

    他們是兩座無人知曉的島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