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皇帝真心忙啊真心忙
沐允諾回到帝寢殿的時候已臨近夜半。夜深如墨,涼如水,只有他一人行走在宮道上,心思沉沉。 沐允恩自幼喪母,幼時又飽受欺凌,對他這個兄長總是要多依賴些。平日里自己總是忙起來便忘了,還有個年幼的弟弟在等著他,想起來時,已是不知多久才會去看一眼。 此次沐允恩被人謀害,才在他心中敲響警鐘,這么幼小的一個孩子,若是不放在身邊悉心教導(dǎo),恐怕最終還是會像從前那般吃很多苦,甚至生命也會受到威脅。 更何況上次在帝寢殿發(fā)生的那一幕…… 想到這,沐允諾腳步頓了頓,既而繼續(xù)緩步走著。 沐允恩被有心人利用灌了春藥去爬龍床這樣的事情,有生之年他都不想再發(fā)生,不然他真是不知該如何克制自己那份想毀滅一切的情緒。不僅是因為仍在成長的允恩,更是因為他那從不讓人省心的皇帝陛下。 “吱嘎?!?/br> 帝寢殿里芙蓉帳暖,沐朝熙解決刺客的速度出乎自己預(yù)料的快,似放下許久以來一件心事一般睡得很沉,梅雨已過剛進初秋,細細的涼風(fēng)似無形的小溪,包裹在周身,柔軟的羽被拱起,玉一般的人兒擁在其中,安靜但嬌俏。 沐允諾看著床上的人,覺得整顆心都被軟成了一團。 一天的勞累和猜疑在一瞬間煙消云散, 隨之而來的安心和疲憊迅速占領(lǐng)他的身體,帶著他不管不顧的掀開床幔趴了進去。 龍床很大,沐朝熙躺在最中心,沐允諾砸下來的時候,上半身直接壓在她身上,一下子就把她嚇醒了。 “......艸?!?/br> 沐朝熙受到驚嚇,猛地睜開眼,磨牙冒出一句國罵。 “沐允諾你有病吧!老子睡得好好的呢?!彼v的坐起,被子滑下來蓋在沐允諾趴著的身子上。 “熙兒又沒等我便自己睡了?!北蛔永锏穆曇魫瀽灥?,聽上去可委屈。沐朝熙都沒想到,這貨居然會沒皮沒臉的撒嬌,一時間像一拳打在棉花上一樣,都不知道怎么生氣了。 “你看看都幾點了?這都半夜了,朕要是等你,明天還上朝么?!便宄跻膊恢垃F(xiàn)在是幾點,但是看看正對著窗戶照進來的月光,怎么著也得是丑時了。 等你等到半夜一點?想得美。 “臣明日也是要上朝的啊,臣起得來,陛下便也一定起得來的。”沐允諾抬起頭,掀開臉上的被子,握住沐朝熙放在被子上的手,直直的看著他。 “少扯,就你有理,早知道明日上朝,早點兒回來不就行了么。一個勁兒的在沐允恩那個小崽子那里耗什么?!?/br> 沐朝熙在黑暗中沖他翻了個大白眼,轉(zhuǎn)身躺下找舒服的姿勢繼續(xù)睡。 “......”沐允諾倒是沒音兒了,沐朝熙以為他說不過,偃旗息鼓了。 不曾想他又幽幽的道:“陛下怎么知道臣是去見了允恩?臣未曾與陛下提過啊。” 沐朝熙后背一僵,壞菜了,說漏嘴了。 隨即她完全不慌,又道:“這皇宮中有什么事兒瞞得過朕?” “所以陛下是知道,究竟是誰設(shè)計于臣,將臣引去允恩殿里的?” “......”媽的還死咬著不放了。 “不知道,朕向來不太管這些閑事兒??赡芫褪窃识鞲傻哪?,他不是挺盼著你去的么。” “哦?”沐允諾疑問的哦了一聲,隨即沉默不語許久。 沐朝熙在長久的沉默中有點兒無所適從,睡又睡不著,又不知道說什么,就這么僵著。 “剛剛褔四來報,陛下被行刺,本是危機,不幸中的大幸,陛下未曾受傷,就是有點兒肝火旺,不知因何就生氣了,將他打到勤政殿前的空地上躺著?!?/br> 沐朝熙額前劃過一絲冷汗,覺得沐允諾手底下這個小棉襖是真貼心啊,啥玩兒意都事無巨細的說。 “陛下被行刺,也是閑事兒么?!便逶手Z喃喃道。 沐朝熙美女嘆氣,覺得他又有點兒犯病,因為這一點兒小事兒就整什么信任危機。 “大哥,算我求求你了行嗎,別計較這些雞毛蒜皮的了,來,乖乖睡覺吧昂!”沐朝熙無奈道,伸手去拉站在那瞅著她的沐允諾。 沐允諾倒是順從,隨著她的力道躺到床上,掀開被子將自己也裹進去,靜默不語。 目光如有實質(zhì),沐朝熙知道他根本不會老老實實睡覺,今天他要是不給他個交代,估計她也甭想睡了。 “戚長庚那香太劣質(zhì)了,朕隔著那香爐老遠都能聞見。為免打草驚蛇,朕就沒跟你說。 ”沐朝熙弱弱的解釋一句。 “沐允恩那的細作查出來了,就是他那個貼身奴才四喜,死侍給朕報完沒一陣兒功夫,朕就得著信兒,說是那四喜被人殺了?!闭f到正經(jīng)的,才算有了點兒底氣,至少聲音上聽起來挺堂堂正正的。 “陛下叫死侍去查了?”沐允諾有點兒驚訝,沐朝熙一向是不愛折騰這些事兒的,正如她自己所言,宮里的事兒都是閑事兒,煩得要命,碰都不愿意碰,所以一直以來都是他幫她處理。 “沒,前陣子沐允恩整那一出,死侍好像覺得是自己責(zé)任,因此一直幫朕盯著沐允恩那邊的動向,他身邊的奴才不多,貼身奴才又就那一個,所以死的格外顯眼,朕怕打草驚蛇,就又安插了個人進去頂著?!?/br> 沐允諾聞言,想起了今天見到的那個傻傻的盯著他也不知道跪下的小太監(jiān),皺了皺眉。 他總算知道褔四所說的這個人奇怪是奇怪在哪兒了。 那個人看上去呆呆傻傻的,根本不似尋常宮人那般謹小慎微,也不懂宮中禮儀,是個一看便漏洞百出的人。 就這么個人,是皇帝派去的? ......真是不知道皇帝為什么派他去,不會武功,不懂宮規(guī)還不會易容! 說自己是四喜,誰信呢? 沐允諾心思百轉(zhuǎn),但是沒問出口,皇帝一向不喜歡他干涉太多,好似什么都要匯報一樣,那樣會將皇帝推得更遠,甚至與他疏離。 “陛下樹敵過多,這么多年來隔三差五的就會有人刺殺,因何斷定那香就一定是戚長庚搞的鬼?”沐允諾這話說得不客氣,但也是事實,沐朝熙倒是沒所謂,黑夜里臉上的表情還有點兒嘚瑟,仿佛自己這么多年當別人的眼中釘rou中刺是件多驕傲的事兒。 “四喜那天來報,王公公閑的沒事兒去沐允恩那串門子了,朕想了想,便認定了這事兒是戚長庚做的?!?/br> 沐允諾想了想,的確。 王公公是戚長庚的暗線的事兒,他一早知道,庸人不懂武功高手的厲害之處,自以為自己做的事兒神不知鬼不覺,卻其實早早便落在了沐允諾手下人的眼中。 一經(jīng)發(fā)現(xiàn),沐允諾卻并未將他趕盡殺絕。反而不動聲色的看著他生事,以便摸清戚長庚的意圖。 王公公此人,無親無故,又在宮中待了這許多年,約莫也不會被其他東西吸引,戚長庚不曾拿到他什么把柄,約莫也只會用金錢誘惑。 這樣的人,不曾愚忠,要比真正意義上和皇帝一黨對著干的群臣jian滑的多。 “朕困了,事兒也解決了,也沒有人受傷,朕也都跟你解釋清楚了,你能放朕睡覺了么?”沐朝熙翻著白眼不想理人,說完轉(zhuǎn)頭便要進入夢鄉(xiāng)。 沐允諾看她真的有點兒不高興了,癟了癟嘴有點兒心虛。 “陛下睡吧,臣不說便是了?!?/br> 沐允諾幽幽道,話里話外都是謹小慎微。動作上卻大膽的很。 他將手從陛下的“龍頭”下穿過,一把將其拉進了自己懷里。 沐朝熙有點兒睡不醒的煩躁,嘖了一聲,卻未曾推卻,找了個舒服的姿勢不再動了。 沐允諾看著越來越習(xí)慣和他同寢的沐朝熙,眸光溫涼如水,滿滿柔意。他在她額間落下一吻,享受著鼻尖充斥著她的味道入眠, 秋風(fēng)習(xí)習(xí),歲月靜好,沐允諾的愿望,在某些瞬間里實現(xiàn)了,只是他野心巨大,偏偏忘了欣賞沿路的風(fēng)景。 * 下了早朝,沐朝熙看著大摞小摞往勤政殿搬的奏折一陣陣覺得腦瓜子疼,索性回都沒回,一進御花園,便朝著另一個方向走。 “陛下,這是去干什么?” 沐允諾與沐朝熙同行,眼瞅著她拖著長長的墨袍拖尾從轎攆上跳下來朝著御花園深處走去。 “朕去晃蕩一圈兒,一會兒回去?!?/br> “臣陪您同去吧?!便逶手Z不放心她的安全,說著便跟上了她的腳步。 “不用,你去忙你的去,回來我要看見奏折分好類排列整齊,室內(nèi)做好通風(fēng),橫梁上掛好紗簾和風(fēng)鈴,花兒澆好水,舒服的衣服在你手里舉著,桌子上擺滿了果茶和點心,去做吧,沒準備好今兒晚上睡地上?!?/br> 沐允諾聞言動作一頓,額前落下三滴瀑布汗,回眸看看拼命低頭恨不得鉆進地縫里的轎夫們,覺得陛下真的是相當心大。 就這么堂而皇之的將她和自己同寢的事兒這么曖昧的說出來,真的不怕惹人非議么?! 沐允諾臉上有點兒羞澀的掛不住,再回首,沐朝熙已經(jīng)跑的沒影兒了,只得認命的聽話,回去準備東西。 * 沐朝熙是真心想把這身笨重的朝服脫了。飛起來實在是太麻煩了。 朝服分里衣,中裙,和外袍,剛剛她出來的匆忙,也沒過腦子,連帶著外面這件雕龍畫鳳的寬袖外袍也沒脫便竄來了事了閣。如今想來,一會兒要是見到歷鞍,被他猜出自己的身份,也沒她精心安排的那般驚喜了。 還有這滿頭環(huán)釵,重的要命,純金的發(fā)冠,純金的釵,將她的滿頭青絲盡數(shù)冠在一處,赤紅的長冠如利劍一般直指上天,顯得她一下子高出一愣來,沐朝熙是真心不知道內(nèi)務(wù)府這些設(shè)計師們是怎么想的,是在暗罵她矮,幫她長個兒是么,媽蛋! 用飛的果然極快,幾個騰空,便已到了冷宮附近,沐朝熙的輕功一絕,落地?zé)o聲,甚至連堅守在附近的暗衛(wèi)死侍都未曾被驚動。 她落在那日與歷鞍相見的地方,向四周環(huán)視,企圖見到那個身穿棕色太監(jiān)服的男人,可惜不曾如她所愿。 今日朝上,戚長庚已恢復(fù)元氣重新站在她面前,面色平靜,不見失了前往申河的機會的失落,也不見被她贈了遺像的怒火,更不見沒有殺了她的不忿。 她心中忽而咯噔一下,想起了一個一直以來生命安全都未被她重視起來的人。迫不及待結(jié)束早朝,飛躍至此。 她在原地站了許久,想了很多,歷鞍該是不會有事才對,但以他那種一刻也在小皇子殿待不下去的迫切,估摸著沐允恩中毒倒下的那一刻就該規(guī)避風(fēng)險跑來找她才對,可惜沒有,或許也可能是他找了,她不知道。 就算當時出于人道主義沒走,此刻有專門人看著沐允恩,他也早該離開,跑來這里等她,等她帶著他脫離苦海,調(diào)離小皇子殿,可惜沒有,這里荒涼的一批,連上次他們二人站過的腳印兒都沒留下一個。 他會去哪兒呢? 躲起來?還是被什么事兒纏住仍在沐允恩那里未脫身,沐朝熙想想,都不會,最壞的打算,可能此時此刻,這個人已然身首異處了。 王公公以狠辣出名,宮中仆從無不服氣他的手段他的能力,若是歷鞍落在他的手上,不知還有沒有活路可走。 那到時,沐允承的消息,穿越的秘密,現(xiàn)代的年份,她想知道的一切一切……也都將成為泡影。 思及此,沐朝熙不再原地不動,轉(zhuǎn)身縱躍,朝不遠處的小皇子殿而去。 運氣于丹田,腳尖兒點地騰起飛躍,輕功何其神奇,不過幾息,她便已如墨葉般落進沐允恩院中。 “啊!” 一個端著藥碗身穿墨藍色長袍的人忽而看到有一人落下,驚的跳起來,藥碗嘩啦一聲,便碎了一地。 “怎么了!怎么了這是!”老太醫(yī)拄著拐杖咔噠咔噠的推門走出來:“讓你煎個藥你嚷嚷什么,吵到了皇子殿下休息,饒不了你。” 地上的太醫(yī)藥仆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嘴唇兒哆嗦著,瞬間跪了下去,一頭磕在地上,抖得像個篩子一樣。 “陛下!”太醫(yī)出了門,拐杖一下子脫手了,咔嚓一聲跪下去,山呼:“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沐朝熙無語看蒼天,站在那都能聽見老太醫(yī)波棱蓋磕在地上的聲音,真心是令人覺得心酸。 “起吧。”沐朝熙環(huán)視一周,仍沒見到歷鞍,心里已經(jīng)猜了個八九不離十,但她不動聲色的,隱下了眼底的情緒,朝著殿內(nèi)走去。 沐允恩早早便在老太醫(yī)那句陛下的時候,便驚坐了起來,不曾想沐朝熙竟然進到了殿中,他下意識抱起被子后退,縮到床最里面的角落里,披散著墨色長發(fā),身著白色里衣襯得皮膚病白,一副被驚的六神無主的樣子。 沐朝熙進殿后左右環(huán)視,最終將視線定格在他的身上,陽光自殿外照進來,將她的周身照的半明半滅。 她側(cè)著頭看他,身長筆挺,長裙拽地,高冠的發(fā)襯得她整個人格外英氣,朱砂勾勒的深紅眼線上挑,與濃赤的唇相得益彰,將這個包裹在墨色中的人烘托的如同一朵勝放在黑夜中的玫瑰,致死荼靡。 沐允恩有那么一瞬間想把這只孤高的玫瑰折斷攆進淤泥里,又有那么一瞬覺得她如同高高在上的神,趨使著他全身心的去虔誠跪拜。 這種強烈的反差幾乎要將他撕裂,直至沐朝熙輕笑出聲,將他從魔障中拉出。 “裝出這副樣子做甚,不知道的還以為那日,是朕磕了春藥強了你呢?!?/br> 只一瞬,沐允恩臉色鐵青,灰敗的如同下一秒便會撲過來咬死她的喪尸。 “身體可好些了?見了你心心念念的皇兄,該是通體順暢了才對,怎么是這一副死樣子?!便宄跸肫鹱蛱煦逶手Z為了救這扶不上墻的爛泥而扔下她一走了之她就憋屈,媽蛋,不管前世今生,她要什么樣的男人沒有,居然還有她都已經(jīng)答應(yīng)了卻被人像垃圾一樣扔了的情況,真心是憋屈。 “臣弟該死,還望陛下恕罪,那日之事,臣弟也是被jian人所害,但求皇姐原諒?!?/br> 沐允恩聲音仍舊嘶啞,但所幸說的出話來了。緩過神來的他不再縮在墻角,規(guī)規(guī)矩矩的跪在床上,以頭搶床。 “罷了,朕不過心中還壓著些不忿罷了,不是真的要同你理論什么,你是朕的弟弟,一定要學(xué)些本事懂得保護自己,再不可如此頻繁的被人利用了?!?/br> “是?!便逶识魇冀K沒抬頭,不知有沒有聽進去,沐朝熙也懶得管,找了椅子撩袍坐了,懶懶散散的道一句“躺下吧,別著涼?!?/br> “是?!便逶识髀犜挼淖约合屏吮蛔犹上拢鸬氖致冻鲆还?jié)瘦骨嶙峋的手腕,青藍血管環(huán)繞,看著委實觸目驚心。 “明日收拾收拾,搬去華苑殿吧,離你皇兄那里近些,他也好照顧你?!?/br> “謝陛下恩典,只是臣弟……”沐允恩欲言又止,面露難色。 “怎么,還是舍不得這里是么?”沐朝熙望了望他,輕抿一口杯中的苦茶,愣愣的盯著陽光下空氣里的塵埃?!胞愬吡撕芏嗄炅耍@里連她的味道都沒剩下多少,又何必非要執(zhí)著這些虛妄呢……” 沐允恩眸光有一瞬間陰狠,母妃的名字無疑是他的一處提都不能提的傷痕,他全然忘記偽裝怒視著沐朝熙,看到的卻是一張無任何嘲諷和惡意,只有麻木的側(cè)臉。 他的情緒像是踩了一個急剎車,猛地出現(xiàn)了一個空白。 不知為何,他覺得那一瞬的皇帝有些令人落淚的感覺。平靜,荒涼,又絕望。耳后的金鈴露出一點邊角,暗淡無光。不曾有過他所想的狠毒狂妄,以他人的痛苦為樂。 是了,皇帝的母妃也死了,可能,她是想起了自己的母妃吧。 老太醫(yī)推門進來,行拜禮,一下子打斷了沐朝熙的思緒,她低頭喝茶,好像剛剛什么都沒想。 “害你的jian人是誰呢,有頭緒么?!?/br> 沐允恩從老太醫(yī)手中接過藥碗,看著蒸騰的苦澀熱氣,不語。 “是不知道,還是不想說。” 沐允恩聞言抬頭,沐朝熙仍沒看他,低頭看著孤零零飄在碗里的一片干瘦的茶葉。 “皇姐如此說,是懷疑臣弟,自導(dǎo)自演?”沐允恩忽而有些激動,大聲喝到,他那嗓子哪里承受的住這么大聲的說話,緊接著便是一連串喘不上氣兒來似的咳嗽。 “這么激動干什么,心虛么?!便宄醵旧鄳T了,話脫口而出再看他那般痛苦,壓下后面的話轉(zhuǎn)了個彎:“咳,朕沒那意思,你有話直說便可,朕為你撐腰,總要將那jian人抓出來的。” “還求陛下做主。”聞言,沐允恩一口將guntang的藥湯灌了下去,不顧太醫(yī)勸阻又重新跪了下去。“給臣弟下藥的,是臣弟身邊的奴才四喜!” “哦?”沐朝熙瞇了瞇眼睛,問:“是他?” “是,絕對是他,臣弟這里偏僻,在宮中又沒什么交往過密的朋友,只有這個四喜,一直在臣左右,照顧臣的起居,一定是他搗的鬼?!便逶识髀曇羲粏?,提到那四喜眼底透著怒火,充斥紅血絲的眼睛擺在病白的皮相上,透著幾分詭異的陰狠。 “有什么原因么,怎么專挑這時候害你?!便宄醪蛔鲈u判,好似真的是在細心的幫他分析。 “臣弟不清楚,此人一直以來從未尊敬過臣,也從未將臣弟當做皇族對待,約莫是伺候的不耐煩了,想將臣一把毒藥藥死了事!”沐允恩話說的凄涼,就連一旁的老太醫(yī)都有些看不過去,不停的拍著他的背安撫他。 一個不受寵的皇子,住在這偏僻的冷宮里,不被宮人尊敬,受盡欺凌,這樣真實又冷漠的故事真的不得不讓人相信。 “還真是荒謬呢,”沐朝熙瞇了瞇眼睛,眼底蘊含幾分歷色?!盎适抑腥司挂灿腥四懜胰绱似哿瑁媸腔畹貌荒蜔┝??!?/br> 沐朝熙一拍桌子起身,手邊的玉石桌子晃了晃,差點經(jīng)不起她那一掌當場壯烈犧牲。 她走出殿門,在院子中大喝:“來人?!?/br> 日照,墻角的陰影中,走出兩個融于黑暗的身影,身邊的濃霧久久不散,他們單膝跪地,道:“屬下在?!?/br> “傳朕口諭,全面通緝皇子貼身太監(jiān)四喜,五日內(nèi),朕要見到他跪在朕的面前!”沐朝熙廣袖一翻,墨玉扳指自陽光下散發(fā)出幽幽的光澤,令人噤若寒蟬。 “是!”兩人得令,重新隱匿,隨即,沐允諾那方也得到消息,派孔直加強宮中戒備,全力搜索那名名叫四喜的公公。 沐朝熙未曾再進殿去看沐允恩,站在院中靜默了一瞬,隨即走出院門,朝著勤政殿漫步。 “皇弟,你還真是……沒有讓朕失望呢?!?/br> 歷鞍是她的人,這一點根本不曾有人知道,沐允恩這么順坡下驢的一說,倒是給了她理由將不知死活的歷鞍救出來。 只是沐允恩啊沐允恩,如此一來,算是坐實了你與戚長庚串通一氣的事實。就算猜想到王公公給自己下藥也不曾戳穿,還真是會耍小聰明。 呵,戚長庚,你收攏人心的本事真是不小,就這么將朕的小皇弟拐上了篡位的道路?沒有那么容易呢。 沐朝熙漫步在宮道上,這里寂靜,無人,人跡罕至,冰冷的高墻林立左右,只有她,身穿華服,頭戴金冠,滿懷心事,墨色宮鞋咔噠咔噠的走著,彈奏出一條艱難,遍地尸骨的路。 無人幫扶。 * 夜半,沐朝熙仍舊沒睡,勤政殿里燈火昏黃,橘黃的燈光下,白皙的紙張上,墨色勾勒出一人的身影,頭戴烏沙帽,棕衣,白領(lǐng),束口袖,標準的奴才打扮。 那人有一雙濃眉大眼,深邃的眼窩,高挺的鼻梁,看上去既英氣又正派,可偏偏長了兩片不薄不厚的笑唇,即使面無表情也像是在笑一般,透著幾分痞氣和不正經(jīng)。 沐允諾披著衣服,舉著把傘,推門而入,將油紙傘放在門口處,雨水滴滴答答的,順著門縫落在殿外的青石板上。 梅雨剛過,好似意猶未盡,這樣的天氣偶爾還會再回來光顧一番,今夜夜涼如水,輕紗暖帳被安排好,卻不見他們家皇帝陛下前來寵幸,他只得披衣起身再來勤政殿尋。 沐允諾自玉案繞過,挑了挑燈芯兒,橘黃色的火苗長了個兒,竄了一竄,燃的更興奮了。 他環(huán)過她的纖腰,埋在她的頸窩處,輕瞌眸,溫涼的唇瓣自上而下順著皮膚紋理吮吻,感受懷里人的觸感。 “你親便親,別發(fā)出聲音好不好,朕還沒畫完呢。” 沐朝熙拿著毛筆,脖子癢的朝一邊躲。 “陛下在畫什么,這么晚了還不休息。明日上朝又要晚了?!便逶手Z說著,一邊解開沐朝熙腰間的腰封,將墨色長裙自肩膀拽下,露出深凹的鎖骨和纖薄的肩。 “通緝犯?!便宄鯇⒚P放下,拿出那張歷鞍給她的工作牌和畫像比對,隨即,滿意的點點頭?!半夼艘煌ㄗ嗾郏艑⑼晔聝?,想起你們捉拿四喜總是要知道他長什么樣的,就畫了一幅準備出來?!?/br> 沐允諾看了看那長相古怪的掛牌,和清晰可見的小人像,瞇了瞇眼睛,卻未曾言語。 沐朝熙已經(jīng)被他脫的差不多,身上僅剩墨色的褻褲和胸前小巧的里衣。 他將沐朝熙反轉(zhuǎn)過來,吻她,不讓發(fā)出聲音他卻2偏要發(fā)出聲音,水液的聲音清晰可見,唇齒相纏依偎的感覺難以形容的美好。 橘黃的燈光下,一切都變得溫馨又曖昧。 沐朝熙半躺在剛剛完成的畫作上,沐允諾壓著她,發(fā)絲垂下,將燭火掩映的或明或暗。她看著眼前他的眉眼,伸出手指順著眉峰,鼻梁勾勒。 “沐沐?!便宄蹯o靜的陳述這兩個字,沐允諾卻突然整顆心軟成一團,他看著身下的小人,心中突然沒了欲。 “熙兒請講。”他親吻她的唇角,將她抱起,坐在玉案上的那幅畫上。 身前赤裸的胸肌與之想貼,滑下肩的廣袖攬過,將她全然圈進溫暖的懷里。額頭貼著她的額頭,鼻尖對著她的鼻尖,雙眼,像是要順著那雙玻璃珠一般的瞳孔望到她的心里。 “給我一點兒時間,我會理清一切,給你一個交代。到那時,”沐朝熙說著,湊上前去,輕嗑貝齒,在他的唇邊啃咬。 “隨,君,處,置?!?/br> “……” 沐允諾覺得這世界上任何一個男人都受不了這樣的一幕,這樣的四個字。他喉嚨滾動,身體瞬間燥熱起來,于是他沒過腦子,幼獸般啃咬上去,用無聲的回答答應(yīng)了沐朝熙的話。 等她, 等她給他一個交代。 到那時, 隨君處置。 * “四喜公公受苦了,奴才這就幫您松綁。”王公公站在一旁,看著小太監(jiān)幫歷鞍松綁,臉上的皺紋皺出笑意,像朵盛開的菊花。 “有勞?!甭曇羯硢?,已經(jīng)幾乎只剩下氣聲了。 餓了幾天,歷鞍已經(jīng)半死不活了,這些人相當狠毒,把他綁在那里,讓他動彈不得,致使他全身麻痹,飯也不讓吃水也不讓喝,要不是此刻他幾番絕望幾番希望之后終于盼了他們良心發(fā)現(xiàn),前來給他松綁。 他們將他放下之后,顯然料到了他站都站不穩(wěn),扶著他直接安置在了王公公對面的椅子上。 “咱家早就說了么要你們好好招待四喜公公,你們居然全然當了耳旁風(fēng)了,讓四喜公公在這里受了這么多苦!”王公公說著,拂塵柄便打向了一旁剛剛幫他松綁的小太監(jiān)。 那人連動都不敢動,就這么硬挺挺的站著,承受著他一下一下的痛擊,連歷鞍知道他們是在演戲,都有點兒于心不忍。 “不礙事?!睔v鞍啞著嗓子道。 聞言,王公公要再打下去的手一下子便停住了。 “呵呵呵呵,四喜公公大度,不生奴才們的氣才好?!蓖豕Φ?。 “奴才不敢,公公抬舉了?!?/br> “哪里哪里,如今四喜公公可是宮里的紅人兒,咱家可是高攀不起啊?!蓖豕f話半真半假,歷鞍本來不該信,可他話說的離譜,一下子便把歷鞍的好奇心勾起來了。 “公公這話從何說起,奴才因何成了四喜,可都跟公公說了,公公難道還是信不過么?”歷鞍心里咯噔一下子。 雖說他去冷宮見那女人的次數(shù)沒幾回,但是也防不住這宮中人多眼雜,這王公公又是宮里的小頭頭,要是真讓他給查出來……那他可就真的必死無疑了。 “信!自是信得過,只是咱家信了還不行,還得是這闔宮上下信了才可?!蓖豕[縫著眼睛,不知是真的睜不開,還是笑得睜不開,他不再看歷鞍,轉(zhuǎn)頭盯了門口一眼。 柴房的大門應(yīng)聲大開,陽光照進來,照在歷鞍那張慘白的,嘴唇開裂,半張臉都是干涸血漬的臉。 一身材魁梧之人走進來,右手執(zhí)腰間劍,身披重甲,濃密的胡子上方,一雙虎目看著便分外忠厚樸實。 可來人卻未曾看任何人,先和王公公點頭示意,隨即招手,叫了兩個士兵進來,架了歷鞍便走。 “你們干什么……這是干什么!”歷鞍被架著胳膊,根本使不上力氣,雙腳奮力的蹬地,未曾有任何效果,像一只待宰的活雞一般,滑稽又可笑。 孔直叫了人把歷鞍送去,自己卻沒走,留下和王公公說兩句話。 “公公,在下有一事不明?!笨字贝篑R金刀的坐在剛剛歷鞍的位置上,問對面的王公公。 “將軍請講?!蓖豕砬橹潦贾两K沒變,像是面具一般,一如既往的微笑。 “此人您曾與在下說過,他曾對您表過忠心,說過自己是皇帝追殺,才會被被迫頂替四喜。如今您送他去給皇帝,是因為您不信?既而……”孔直說著,手下比了一個一刀切的動作,表示借了皇帝的刀,殺了這個已無任何用處的四喜。 “……”王公公沒有回答他,沉默了一會兒,道:“陛下宣令要抓他,咱家自然是再留他不得,只是將軍所言也極有道理,咱家的確是抱著試他一試的目的?!?/br> 王公公說到這兒,頓了頓,又道:“若陛下見了他的確如見了仇人那般,新帳舊帳一同與他算,那說明四喜的確沒騙我,他的確是被皇帝追殺,但也因此,必然會丟了性命。” “那倘若他騙了你呢?”孔直說,他顯得有點兒迫切,王公公在他心中一直是個謀略極為厲害的人,很是叫人佩服。 “倘若他騙了我?呵?!蓖豕α?,這時的笑透出幾分真實來,可孔直卻覺得看了這笑,后背涼颼颼的。 “若是騙了我,就說明他極有可能那夜聽了我與大司馬暗衛(wèi)的對話,那咱家便更留他不得。”王公公手攥在拂塵柄上,攥出幾分吱嘎的聲響,襯得這柴房更加陰冷,似已然被掌握了的,歷鞍的命運。 “公公,這是那四喜的東西,”一旁的小太監(jiān)上前幾步,手里的,還是那個托盤,托盤上,還是那幾樣?xùn)|西。 條紋襯衫,西裝褲,寬頭皮鞋,臟兮兮的滿是干了的污泥。 還有一個墨藍色的盒子,沉甸甸的,好似是實心兒的,甩一甩,邊角還在往外漏水,王公公一直搞不懂這是個什么東西,其他衣料看著也很是古怪,因此他一直沒仍,留著總會有派上用場的時候。 “拿著,跟著咱家,找陛下邀功去?!闭f著,他看向一旁還在想些什么的孔直,拂塵一指,道:“將軍請?!?/br> 孔直連忙站起,恭敬伸手讓行:“王公公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