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燒和傷痛使我整個人都不太清醒。

    聽說，大年初一倘若是掉錢，這一整年都會破財，新年新始倒的霉，是要跟一年的。

    看來今天不是好預兆。

    二十幾條新信息浮在鎖屏頁上，除了廣告，有來自凌琳的，老同學的，還有……少峰的？

    我點開昨天在車上發(fā)給mama的新年祝福，它仍孤零零躺在那里。

    將手機插進睡衣口袋，我從床上半爬半滾著下來，去浴室擦身，經(jīng)過昨天的折騰，臀部和后背的狀況看上去比前一天更糟糕了，用酒精清洗了傷口，找了外用消炎藥重新涂上，想到今天還需要出去，在急救箱里找了紗布固定在破皮的位置。

    廚房櫥里藏著被陳炎遺忘了的麥片和過期牛奶，我把它們傾倒在一起煮了，斜靠在廚房門框上吃著牛奶燕麥，掏出手機翻閱和回復那些新年祝福。

    最后，我打開了今天一早少峰發(fā)來的信息：

    杰子哥，晚上過來吃飯吧，mama會做你喜歡的糖醋魚。

    我拿起杯子，將剩下的燕麥片一起喝下，動著手指，給他回復：

    我有約了，仍感謝你，祝全家幸福，新年快樂！

    少峰是個好孩子。

    但我接受不了他的善意，不僅僅因為這一次，mama并不想見到我。

    第一次見他，是在中學的門口，他小小的身體背著過大的深藍色書包，臉孔肥嘟嘟很可愛，可表情卻嚴肅，他挺胸立正，認真的等在傳達室的門口，等我走近，那刻板而精致的小臉才起了一些變化。

    天曉得一年級的小學生如何記住我的地址，如何通過復雜的交通換乘花了一個多小時到達這里。

    “杰子哥哥，你受傷了嗎？”

    可我的心情很差，來不及去驚嘆這孩子的膽量，漠視著他認出我后變得明亮的眼睛，握住了他想碰觸我被體育生摑紅的臉頰的小手，雖然他連我的下巴也夠不到。

    “怎么來這兒，mama不知道吧？”

    “我很厲害對嗎？”不知為什么，他看到我后，那份老成的安靜就消失了，變得和普通孩子一樣，露出希冀和快樂的表情，向我‘求表揚’。

    吃了止疼藥，我換了衣服去醫(yī)院。

    畢竟是大年初一，護工想必正和家里短暫的團圓，打了電話過去慌張的說正趕回來。

    “不用那么著急，吃了晚飯再過來，今天我照料?！?/br>
    掛了電話，我打了熱水過來，換了已經(jīng)滿了的尿袋，撤掉床上的紙墊換上新的，拉上布簾，開著暖風機，卷起袖子給爺爺擦身。

    給他翻身的時候，可能由于身體里氣壓改變，他的喉嚨發(fā)出“荷荷”的聲響，我一瞬間以為他要醒來了，心臟砰砰跳著。

    過了一分鐘，他還是閉著眼睛，手指也沒有像電視劇里即將蘇醒的病人那樣抽動，我垂下眼睛，繼續(xù)手上的工作，最后把臟衣服拿去洗了。

    進展的比平日慢，但在中午前也結束了，有種精疲力盡的感覺，我靠在墻上看著爺爺，腦子里空蕩蕩的，既沒有回憶，也沒有想法，護士過來吊水的時候，說叫了我?guī)茁曃也怕犚姟?/br>
    “不好意思，在想別的事，”其實我什么都沒想，倒不是沒什么事可擔憂，而是怕一開始思考，就會像超過計算容量的計算機，冒著煙死機。

    晚上六點，護工大叔趕過來了，我塞了個紅包給他，他不肯收。

    “大叔費心了，”我怕他以為今天的事才這樣，“往后一年我比較忙，來的次數(shù)會少，這幾個月都是大叔照顧的爺爺，昏迷著也沒得過嚴重的褥瘡，是你照顧的好，我肯定是信任的?！?/br>
    他實在不必客氣，現(xiàn)在的我，最不缺的怕就是錢了。

    繳了費用離開醫(yī)院，天已經(jīng)黑了。

    秦嶺的售樓處關閉著，電子屏上打著重新營業(yè)的時間。

    他在國外一定很快樂吧，和家里人在一起，熱熱鬧鬧，一直到元宵。

    “農(nóng)名工才過完元宵回來呢，”我自言自語。

    某個笨蛋竟在期待他的歸來，可這個笨蛋親手扔掉了與他聯(lián)系的電話卡。

    出租車很難叫，冷風呼呼吹著，穿透頭發(fā)，硬生生打在頭皮上，它一點也沒覺著今天是什么喜慶日子，依從著冬大爺?shù)囊?guī)矩，一絲不茍執(zhí)行冬巡的任務。

    我走不動了，蹲下歇一口氣，褲子擠壓著紗布下的傷口，于是又只能站起來，將羽絨服的帽子扣在腦袋上，靠著路邊的欄桿。

    汽車喇叭的聲音。

    我往聲源望去，被打來的光閃了眼睛。

    只有零星路人的道路上，綠色的捷達車準確的停在我腳邊。

    “坐車嗎？”司機問我。

    我望了望冷清的街道，只偶爾有私家車經(jīng)過，看來短時間里是不會再有出租了。

    打開門，我上了車，告訴他地址。

    “你看上去不太好，是不是先去醫(yī)院？”

    多管閑事。

    我用冰涼的手背貼著額頭降溫。

    “我從醫(yī)院出來不久，”我朝后視鏡上懸掛的一路平安符笑了笑，“師傅，你還信這個？”

    他一邊打著方向盤一邊說：兒子給我的，我現(xiàn)在信?！?/br>
    我沒說話，單只看著平安符隨著車子開動搖晃，催眠似的機械運動。

    差不多半小時后，到地了。

    “多少錢？”

    “……算了?！?/br>
    我從皮夾抽出兩張鈔票放在控制臺上，拉開門下車，刷了門卡，進入小區(qū)。

    我斜躺在沙發(fā)上看新春綜藝，看著看著睡著了。

    陳炎脫我褲子的時候，我醒了過來。

    他喜歡發(fā)燙的身體。

    我想，今天果然沒什么好事。

    但還是奉行職業(yè)精神，從沙發(fā)上挪下來，跪趴著，方便他撕掉紗布，也方便他進入。

    他喝了一點酒，很吵，嘲笑譏諷他虛偽愚笨的姐夫，jiejie，舅舅還有不學好和混混搞在一起的外甥女。

    我想搞清楚外甥女不學好和他蓬勃的性能力之間的關系。

    “反正他爸媽有錢，不學好也不會出去賣，”他總歸要嘲諷到我的頭上。

    我點點頭，表示贊同。

    再往后我就不記得了，按照后來黑著臉的陳炎的描述，我點著頭一頭扎進了沙發(fā)墊里，好像準備要悶死自己，他用冰水也沒潑醒我。

    而說著不會半夜送我上醫(yī)院的陳老板，在第三天的凌晨兩點違背了他的話。

    今年過年唯一一件大快人心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