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蹤的愛人
夏澧失魂落魄,淚流不止。醫(yī)生坐在他身邊,體貼地為他遞上面巾紙,讓他擦拭流得過多的眼淚和鼻涕。夏澧哭得很傷心,可他都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哭,他只是覺得自己好難過,仿佛弄丟了一件十分重要的東西,心里很失落。 “一直讓你不肯開口的,就是你和你的兒子發(fā)生luanlun的這件事嗎?讓你覺得很難為情?”醫(yī)生溫和地開始疏導(dǎo)他的心理癥結(jié),“你可以信任我,我們不會向任何人透露患者的隱私,其實,大可不必這樣封閉內(nèi)心。” “我覺得……好丟臉……”他哭著說,“這么丟臉的事情怎么好意思去和別人說呢?!?/br> “因為害怕,所以一直不敢面對嗎?” 夏澧點點頭,又搖搖頭,像是要把羞愧感從腦中驅(qū)逐出去,他是如此膽小,以至于在醫(yī)生知道了他和自己的孩子發(fā)生了性關(guān)系后還依舊嘴硬地不肯承認。他不說話,醫(yī)生也不逼著他,也不看他,而是把視線投向空白的天花板。 “對了,我突然想起來,冥想室之前裝修過一次,一起來看看吧?!?/br> 他巧妙地換了個話題,站起來去把冥想室的星星吊頂燈關(guān)掉,又開了另外一個開關(guān)。頓時,黑漆漆的冥想室里突然像是撒了一層星星,似乎還能在墻壁上看見行星們的在宇宙中運行的軌道。 “看,這里就是一片星河?!贬t(yī)生又坐回了他的身邊,“如果你想說,隨時都可以開始,現(xiàn)在可以看看人工星星,思考一下該從哪里說起,我一直都在這里?!?/br> 夏澧盯著墻壁上忽閃忽閃的星星,他知道,這只是高科技控制的人工物品,但他似乎真的到了宇宙中,周圍都黑漆漆的,失重感始終圍繞著他。他感覺自己在下墜,深陷在宇宙的幽暗中,深陷在心靈的黑洞里,無法逃脫。 他看著其中一個光電,盯著那一處看了很久,冥想室里的冷氣呼呼地吹,夏澧抱著膝蓋,終于愿意開口。 “我是個雙性人。” “嗯?” 醫(yī)生輕輕皺了下眉,但夏澧沒有發(fā)覺,他感覺到了醫(yī)生的疑惑,就解釋,“我有兩套生殖系統(tǒng),這兩套生殖系統(tǒng)完全獨立,我的外表是男性無疑,可我能夠像女人一樣生孩子。我并不是孩子的父親,而是他們的母親,他們應(yīng)該叫我mama才對?!?/br> “因為身體的特殊性,你有沒有感覺到對自己的性別認同產(chǎn)生了障礙?”怕夏澧不懂他的意思,醫(yī)生解釋道,“就是……你覺得自己的男性,可你又有女性特征,或者你覺得自己是女性,又發(fā)現(xiàn)自己有男性特征。你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性別,對此感到苦惱,或者認為自己的性別不應(yīng)該是這樣,想要變性……” “這倒沒有哩?!毕腻⑿α艘宦暎芸旆裾J了醫(yī)生的推測,“我一直以來都是以男性的身份生活,也一直覺得自己就是男性,有女性生殖系統(tǒng),能夠用zigong生育,我只是把這當成我自己的一項特異功能,是我多出來的一種能夠做到的事情。能夠成為兩個孩子的mama,我真的好開心,也好幸福?!?/br> “能夠成為兩個孩子的mama,你和你的愛人應(yīng)該關(guān)系很好吧?那你和孩子們發(fā)生了luanlun關(guān)系,他知道嗎?” 夏澧低下頭,笑容收斂了,朝醫(yī)生看了一眼,又把臉別過去,哼了一聲,“其實,我很久之前就離婚了?!?/br> “如果覺得冒犯的話,可以不說?!彼琶ο蛑腻⒔忉?,怕引起對方不好的回憶,夏澧毫不在意,接著說,“我十七歲的時候,家里傾盡所有讓我去日本留學(xué),在日本,我認識了兩個孩子的父親,他是我的前夫,我在二十歲的時候和他結(jié)了婚,住在東京,一邊在東京經(jīng)營家庭,一邊讀書。他是我在日本的同班同學(xué),跨國婚姻很難經(jīng)營,我也一直容忍。原本我以為生活會一直這樣平淡地持續(xù)下去,可是……在結(jié)婚一年后,我無意間把出軌的丈夫捉j(luò)ian在床?!?/br> 夏澧說起往事,面不改色,似乎在說別人的事情,“本來……我已經(jīng)拿到了畢業(yè)證,都沒準備回國,甚至準備在日本給他一直當家庭主婦,一直經(jīng)營我們的家。我為了我們的家拋棄了我的所有,但我的前夫……就在我們的家里,趁著我外出采購,在我們的床上睡了別的女人。我忍受不了,沖了進去。結(jié)果我被那女人無意間打中了肚子,鮮血從我的下體流出來,我前夫害怕了,把我抱起來送到醫(yī)院,我才知道我懷了孕,而且是雙胞胎。那個時候……我們才結(jié)婚半年……” “很痛苦吧?你有沒有選擇離開?” “當然,我忍不了。很快我就做好離婚的決定,我忍受不了他侮辱我,侮辱我們婚姻的行為。我又有了孩子,他怕我真的走,也不要孩子了,跪下來求我,他的父母也在求我,讓我留下。本來我是想連孩子都不要的,日本不允許孕婦做流產(chǎn)手術(shù),我就去一個華人開的黑診所想要把孩子打下來,都已經(jīng)偷偷預(yù)約好了,前夫每個星期都給我安排了產(chǎn)檢,我怕他起疑,就每次都去。但孩子在肚子里越來越大,那一次產(chǎn)檢,我看到了雙胞胎的B超影像。我看見我的孩子,他們都有胎心和胎動了,如果我只有一個孩子,說不定我會狠下心不要他,為什么非要是雙胞胎?看到他們的第一眼,我就在想,就算是我生孩子的時候難產(chǎn)死掉,我都要把孩子生下來,他們是我的孩子,和他們的爸爸沒有關(guān)系?!?/br> “你很愛他們啊。那后來呢?” “后來就離婚了啊,孩子生下來的時候離婚的。他和他的父母求我留下其中一個孩子。說實在的,我很想把他們都帶走,生孩子的時候真的難產(chǎn)了,我當時就在罵自己為什么之前要烏鴉嘴,又覺得慶幸,我還活著,還可以看著我的孩子,可以照顧我的孩子。我的兩個孩子那么可愛,那么小,根本就離不開我,可當時的我為了能夠離婚,竟然那么狠心,硬著心腸從兩個孩子里選一個。后來我想了好多年,后悔了好多年,如果當時不和他離婚,雖然自己會很難受,可是……至少能夠和我的兩個孩子一直在一起……” 夏澧又哭了,他在后悔,“大兒子身體很虛弱,可是小兒子也離不開我照顧,他們那么小,那么軟,我……我只抱過一次我的小兒子,他很餓,我沒有奶水,都沒有喝到一口我的奶,我就離開了他……”他把臉埋在手心里,嚎啕大哭,淚水從指縫中溢出來,一滴一滴地滴在褲子上,“因為難產(chǎn),大兒子生下來都快要死了,小臉憋得發(fā)青,我只能……只能帶著他走……” “第一個和你發(fā)生性關(guān)系的,是你的大兒子還是小兒子呢?” 夏澧咬著嘴唇,平復(fù)了一下,小聲說,“是小兒子,他從日本來找我,正巧大兒子那段時間正在外面參加比賽,家里只有我們兩個人。他問我喜不喜歡他,可是我……我真的不知道……” 夏澧一直在哭,他的情緒很激動,精神已經(jīng)崩潰了一大半。醫(yī)生又問了他好久的問題,詢問他對渡邊誠的態(tài)度,詢問他為什么能夠接受和夏行歌luanlun,卻無法接受渡邊誠和他luanlun,詢問他為什么想結(jié)束又不想結(jié)束的原因,詢問他在生活中是以什么態(tài)度分別對待渡邊誠和夏行歌的,并且又根據(jù)夏澧的回答進行了分析,一條一條地說給夏澧聽,但最后的結(jié)論,根據(jù)夏澧的描述,醫(yī)生建議渡邊誠也來進行心理干預(yù)。他表現(xiàn)得比常人更偏激,更沒有安全感,這些性格缺陷是為什么導(dǎo)致的,需要詢問本人才能夠得知。 夏澧出了咨詢室,拿著醫(yī)生開給他的心理分析報告去外面找夏行歌,但很明顯,他完全心不在焉。夏行歌跟著他離開,外面下起了小雨,夏澧像是脫了魂一般往雨里走。夏行歌跟在他身后,越走越快,依舊追不上夏澧的步伐,他們中間隔了一段稍遠的距離,夏行歌只能跑著到他身邊。 “mama……” 他剛開口呼喚,夏澧就很疲憊地讓他離自己遠點,他的聲音有些沙啞,夏行歌也不好靠近他。夏澧把報告護在懷里,在路上越走越快,雨也越下越大,夏行歌又再次追上他,把他拽到路邊屋檐下,夏澧愁眉不展,悶悶不樂,若有所思,夏行歌想,這個時候他應(yīng)該想自己一個人安靜一會兒。 夏澧想起了剛才和呂醫(yī)生說起的那些話,他簡單地做了一個精神分析,在這之前,醫(yī)生說起了一個故事,“你知道俄狄浦斯嗎?” “他是誰?” “他是古希臘神話中的一個人物,后來被古希臘的一位悲劇劇作家索福克勒斯改編成悲劇。古希臘神話里很多人物,他是最讓我印象深刻的一位,因為他殺父娶母,最后變成了心理學(xué)的一個名詞,叫俄狄浦斯情結(jié),也叫做戀母情結(jié)。”醫(yī)生跟他解釋道,“在這時候我先跟你講講這個故事吧。俄狄浦斯的生父是忒拜王拉伊奧斯,曾經(jīng)他誘拐了一位英俊的王子,所以宙斯以神諭告知他,他將會死在他兒子的手中,以償還之前的罪孽。但他實在太愛他的妻子伊俄卡斯忒,不顧神諭生下了一個兒子,因而用鐵絲穿其腳踵,令一個仆人把嬰兒拋到荒郊野外。仆人憐惜這個無辜的孩子,把他送給科林斯的一個牧羊人。科林斯國王因為沒有兒子,就收養(yǎng)了他。成年后,俄狄浦斯從太陽神阿波羅那里得知自己命中注定要殺父娶母時,他為了躲避厄運降臨逃離了科林斯,他以為科林斯國王和王后是自己的親生父母。他離開養(yǎng)父母朝忒拜城走去,在逃離的路上受到了一伙路人的凌辱,一怒之下殺了四個人,其中就有他親生父親拉伊奧斯。后來,他幫助忒拜城的人民消滅了獅身人面的斯芬克斯,被擁立為王,娶了自己的母親為妻,還和她生下了孩子。結(jié)果忒拜城發(fā)生瘟疫,為了平息忒拜國內(nèi)流行的瘟疫,按照神的指示,俄狄浦斯尋找殺害前王拉伊奧斯的兇手,結(jié)果發(fā)現(xiàn)要找的兇手就是自己,他那又是母親又是妻子的伊俄卡斯忒上吊自盡,他也刺瞎自己的雙眼,自我放逐?!?/br> “你想要表達什么意思呢?” “你在剛才說,你的小兒子在二十多年后才和你見面,之前都沒能見過你,我想了想,你的小兒子可能并沒有把你當成是他的母親,他對母親的印象非常地模糊,他完全把你當成是他的情人,一個可以得到的很重要的愛人,他的指向性非常明顯。從你的敘述中也能夠分析出他也有很明顯的被拋棄創(chuàng)傷,因為他在需要和母親共生的年齡沒有母親和他共生,他在出生后不久你就離開了他,缺少一個穩(wěn)定的有質(zhì)量的養(yǎng)育者,就會對他造成一種無法逆轉(zhuǎn)的不安全感。” “所以……”醫(yī)生頓了頓,“我建議你能夠帶著他也來進行一段時間的心理干預(yù)。但實際上對你有俄狄浦斯情結(jié)的并不是你的小兒子,而是你的大兒子。你跟我說,他是被你一手帶大的。人在三歲之后就會產(chǎn)生明顯的指向性性欲,在一般的情況下,小孩一般會對父母異性的那一方釋放性欲,對同性的那一方父母釋放攻擊力。可是你又相當于父親又相當于母親,又是單親家庭,他會形成一種取向紊亂,最后他向你釋放性欲,可是他無處釋放他的攻擊力。父親最重要的功能是幫孩子完成和母親的分離,但你們顯然到現(xiàn)在還是共生關(guān)系,你的孩子已經(jīng)成熟了,是一個大人了,作為一個母親,你并沒有及時地認知到你的孩子已經(jīng)長大成人,依舊把他當作是一個孩子對待,沒有正確地指引兒子心理變化,更重要的是沒有父親的監(jiān)督和威脅,他的心中沒有敵人的概念,最后,作為母親的你就成為了他心里最真實、最有可能得到的性對象。” “可是……我要怎么辦才能不這樣呢?才能結(jié)束這種關(guān)系呢?” 他痛苦地揪著自己的頭發(fā)質(zhì)問自己,醫(yī)生含著笑反問他,“可是,你真的愿意結(jié)束這種關(guān)系嗎?” 他猛地抬起頭,驚訝地看著醫(yī)生的臉,醫(yī)生盯著他的眼睛,他突然沒由來地感覺到一陣驚慌,像是被看到了心底最深的秘密。 “我建議你的兩個孩子都來做心理干預(yù),三個人在一起,才能夠了解到底心中在想些什么。我現(xiàn)在掌握的資料還不足夠我能夠很徹底地幫助你們,作為一位心理咨詢師,我沒有辦法改變你們之間已經(jīng)發(fā)生的事情,但是我能幫助你們?nèi)艘黄鹗崂砬榫w?!?/br> “可是……可是……”他急促地呼吸著,知道時間馬上就要到了,“可是我感覺很痛苦……我感覺自己都快要死了……死了……” “那……你們之間的關(guān)系除了你們?nèi)撕臀抑猓€有第五個人知道嗎?” 夏澧想了想,“這……這倒沒有?!?/br> “如果沒有被發(fā)現(xiàn),又一直無法痛下決心徹底地斷絕這樣的關(guān)系,大概率就沒辦法改變這樣的事實,你只是因為性羞恥感和背德感來尋求心理醫(yī)生的心理慰藉。如果覺得持續(xù)luanlun關(guān)系讓你痛苦,就快刀斬亂麻,把它徹底斷絕;如果覺得讓你斷絕和兒子的luanlun關(guān)系讓你痛苦,那就把這段秘密繼續(xù)埋藏在心底吧!” “可是……我到底該怎么辦呢……” 他痛苦地低喃,時鐘已經(jīng)過了下午四點,談話結(jié)束了。 “斯芬克斯的神廟門口刻著一句話,好好地‘認識你自己’。” 談話已經(jīng)結(jié)束,他甚至走了路程的一半,但心口像是被火燎燒了一般。夏澧喘著氣,頭發(fā)被雨水淋得濕漉漉的,他走得越來越快,甚至在雨中奔跑,跑的又急又快,像是要把所有的煩悶隨著汗水被帶走。 他的心里到底在想著什么呢? 夏澧越想心越亂,跑著回到了家。開門時他心里咯噔一下,門沒鎖,開門一看,給渡邊誠的鑰匙放在家里。他突然有些不好的預(yù)感,忙跑到渡邊誠睡覺的書房,只見房間被打掃得干干凈凈,像是被水洗過一遍,帶來的所有行李都已經(jīng)被收拾妥當,行李箱擺在房門門口,渡邊誠本人卻不見蹤影。 夏澧慌了,心中的不安感越來越強,他立即在每個抽屜中翻找渡邊誠的護照,把整個房間翻了個底朝天都沒找到。他慌得一屁股坐在地上,聽見夏行歌回家把門關(guān)上的聲音,這幾天臨近崩潰的情緒徹底失控,他尖叫著嚎哭起來。 “怎么了?mama?!這是怎么了?!” 夏行歌慌忙進了書房,見夏澧坐在地上哭,想扶他起來。夏澧兩條腿都是軟的,只顧著哭泣流淚,歇斯底里。他死死地揪著夏行歌的衣領(lǐng),哭得雙頰通紅,他歇斯底里,拉扯著夏行歌的衣襟,他在狂叫,“小誠!我的小誠不見了!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