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澧的告白
渡邊誠淚流滿面,哭得渾身發(fā)抖,不斷地打著哭嗝。人在承受巨大的突然的打擊的時候,是沒有半點感覺的。感覺不到痛,也感覺不到任何周圍任何的事物。他哭得很傷心,肩膀一聳一聳的,第一次哭泣時發(fā)出了聲音。他的手有些刺痛,像是針在血管里游走了位置,藥液對肌rou刺激時產(chǎn)生的酸脹感。 夏澧緊緊地挨著渡邊誠坐著,和他緊緊地依偎在一起。他想給他擦掉眼淚,覺得好心疼他的小誠,除了心疼之外,竟然沒有了半點的感覺。這一刻,渡邊誠完全麻木了,他除了哭之外,竟然沒有了半點知覺,沒有感情,也沒有任何的思緒,什么都感覺不到了。他仿佛只是一個殘破的布娃娃,被夏澧抱在懷里,夏澧幫他擦掉眼淚,緊緊抱著他,他開始吻他的小誠,怕他抗拒,只吻他頭頂?shù)陌l(fā)旋,之前,他從來沒有這樣吻過他,愛撫過他,也沒有為他擦拭淚水,他撫摸著小誠的肩膀,撫摸他的臉,擦掉他頰邊滾落的滴滴淚珠。 他哭得像個小孩子,這樣的哭泣喚起了夏澧的母愛。渡邊誠在哭泣時從來不哭出聲音,這次的哭聲讓夏澧明白了他陷入了極端的絕望。他緊緊抱著渡邊誠,渡邊誠像是溺水一般,死死地抓著他,如同抓住一根漂在水中的浮木,他攥著夏澧的手腕,仿佛要把心給哭碎了。 “mama!mama!mama……”他一直在哭,哭得幼稚且滑稽,夏澧不斷地親吻他的發(fā),毫不厭惡,盡情地向他表現(xiàn)自己的柔情和母愛。 “別哭了,別哭了,小誠……” 當渡邊誠情緒崩潰時,夏澧立即拋棄了自己心中的脆弱和悲哀,立即堅強起來,他要安慰自己的寶貝,渡邊誠任由自己親吻,他想吻他的雙唇,渡邊誠立即把他推開。 “太晚了……太晚了……一切都太晚了!”他絕望地說,眼淚瘋狂地涌出眼眶,“一切都晚了,我們已經(jīng)回不去了……回不去了……” 他立即將兩人的距離拉開,夏澧心急地追過去,不容他反抗,抱住他的肩膀,無論渡邊誠怎樣掙扎、推搡,他死死地抱著渡邊誠,越抱越緊,絲毫不愿意放開他的寶貝。 “怎么回不去了……小誠……什么太晚了……”他急切地吻他的臉頰,吻去渡邊誠的眼淚,“為什么要說這種話?什么太晚了?你跟mama說,到底怎么了……” “你就當我之前什么都沒有說吧……”他哭著說,“那些都是我的傻話,你不要把這些話放在心上,我知道我不該這樣跟你說,說這些沒有用。你已經(jīng)開始討厭我了……” “我沒有討厭小誠,mama很喜歡小誠的。”他反復地親吻小誠的臉頰和發(fā)頂,摩挲他的后脊?!癿ama很喜歡很喜歡小誠,不想小誠走,mama想一直對小誠好,想一直給小誠洗衣服做飯……小誠不要生mama的氣……” 夏澧很久沒有哄過孩子,顯得很笨拙,手忙腳亂,渡邊誠一直在哭,夏澧也不知道他怎么會有這么多的眼淚。好可憐啊。楚楚可憐的樣子,夏澧把他抱在懷里,想要很用力地抱緊他,想要用一切方法哄他開心。渡邊誠對他顯然還有些抗拒。 “你騙人,你明明不喜歡我,你喜歡的是夏行歌,你一點都不喜歡我!”他哭著說,說起了自己最嫉妒的事情,“我不會再相信你了……你討厭我,為什么還要騙我……你這個騙子……” “小誠……” “帶走的是他不是我,被擁抱的是他不是我……”他嫉妒地哭起來,“好不公平!為什么我和他都是你生的,為什么你偏偏只喜歡他不喜歡我!他一不開心,你就那樣用心哄他,給他買喜歡的東西,跟他一起睡覺,他一生病,你就著急得不得了,你照顧他可以一晚上都不睡,為什么他生病你只給他做飯不給我做飯!他送你什么你都那么高興,他一去找你你就一直對著他笑,你都從來不對我笑?!彼贿吙拗贿吙卦V他的偏心,“你可以抱他抱好久,還親他,為什么你連我碰你都不愿意,為什么你從來不親我!” 夏澧頓時明白了一切,心口細密的疼痛襲擊了他,當他再想抱著小誠親親小誠的時候,渡邊誠立即將他推開,再也不讓他靠近。 “別想著現(xiàn)在用這種辦法騙我!”他很抗拒夏澧的撫摸和靠近,“我為什么當時要愛你,為什么要那么喜歡你!當你心甘情愿跟夏行歌zuoai的時候我又算是什么?我又不是比不過他,我是不是哪里比他差……你們形影不離,你那么愛他、信任他,可是對我……”他哽咽了,說不下去,但夏澧對他沒說下去的話心知肚明。 “小誠……你聽mama說……” “我不想聽!”他尖叫著打斷夏澧,“太晚了,一切都太晚了,我已經(jīng)決定我不要再愛你了!這里真的太痛苦了?!彼钢约盒呐K的位置,“我知道一切都是我自己自作多情,我告訴自己不要再難過了,可是每讓我看見你那么愛他,在我這里需要強迫你才能夠得到的,你心甘情愿就可以給夏行歌,我就沒辦法不去想,沒辦法不去嫉妒,既然你是不愛我的,為什么我還要繼續(xù)愛你!” 他哭得雙眼通紅,瞪著夏澧。渡邊誠鮮少失態(tài),又在醫(yī)院里,夏澧聽完,忙張開雙臂,想要抱著他。 “什么太晚了,一點都不晚……”他哭著哄渡邊誠,“mama真的很愛你的,小誠,之前……是mama一直都沒有想通,沒有認清原來自己也一直是愛著小誠的……本來,我以為自己真的可以不要你,可是mama錯了,mama真的離不開小誠,mama好后悔之前沒能夠及時認清自己的心……我真的好想對小誠好,想要好好愛小誠,想要每天做好吃的東西給你吃,想和小誠待在一起。我真的很愛你……想讓你知道我到底有多愛你……” “我已經(jīng)不敢相信你……”渡邊誠說,“我害怕我相信你,結果又像之前一樣被傷害……我還能夠再相信你嗎?太晚了……我才剛告訴自己不能再繼續(xù)愛你,為什么我好不容易才死心,你還要跟我說這樣的話!你到底要我怎么樣……” “我真的難過……難過極了……”他含著眼淚笑著說,“你不要覺得我是個瘋子,我只是覺得很嫉妒,為什么都是你生的,我們還是雙胞胎,為什么你偏偏選擇了他?為什么我就偏要留在日本,就算到了你的身邊,也被你輕視、侮辱。你不要討厭我……我對你做了很多很惡毒的事情,我只是不甘心?,F(xiàn)在我已經(jīng)長大了,我不是小孩子了,一切都為時已晚了……” 夏澧呆愣愣地看著他,顯得格外失魂落魄。蒼白的面頰上沒有絲毫血色,深黑色的雙瞳又再度噙滿淚水。 “你真的不愛我了……對不對……真的要離開我……”他顫抖著聲音問渡邊誠,渡邊誠沒有承認,也沒有反對,他的情緒立即崩潰,捂著臉轉身就往外跑。渡邊誠愣了數(shù)秒,當夏澧哭著沖出發(fā)熱門診,原本無動于衷的渡邊誠突然意識到什么,一陣劇痛襲上胸口,他后悔剛才說那些話了,發(fā)xiele自己心里的痛苦,但也添油加醋了一番,刺激到夏澧,當夏澧徹底消失在自己的視線內(nèi),他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還是在乎的。 就算是他一遍一遍地告訴自己,再也不要對夏澧動心,也不要再像之前一樣因為他把自己弄得患得患失,毫無尊嚴??墒?,夏澧從他眼前跑掉的時候,渡邊誠又發(fā)現(xiàn)自己根本無法做到。他無法做到真的不愛夏澧,他的心正在為夏澧的離開劇烈地疼痛。 太痛了。原來說自己要走也不過是氣話。渡邊誠原本以為自己下定決心就可以離開夏澧,就可以不再愛夏澧,卻忘記了自己到底能不能做到。他沒有不愛夏澧的能力,也沒有離開夏澧的決心和勇氣。夏澧哭著跑開,渡邊誠一狠心,將左手上正打點滴固定針管的膠帶扯開,一把拔了,一串血珠被針頭帶著灑在地板上,不管手背上的針孔處依舊滲出血珠,他迅速站起身,一把撈起背包,往夏澧離開的方向跑去,離開門診大樓。他在空曠的道路四周張望了一圈,不遠處的路燈下有個供人休息的露天座椅,夏澧正坐在上面,彎著腰捂著臉,身體微微顫抖。 渡邊誠走過去,不敢坐在他旁邊,現(xiàn)在就連他自己都不懂自己在想些什么了。夏澧還在哭,渡邊誠煩躁地在他的身邊不斷踱步,不坐下來,亦不言語。 已經(jīng)很晚了,醫(yī)院里徹底地靜了下來。外面的馬路主干道時不時會傳來幾聲刺耳的鳴笛聲。這些聲音飄散在空氣里,混著空氣中燥熱的粒子,化為模糊的霧霾,圍繞在兩人身側。 夏澧雙手握成拳,放在身體兩側,捏得死緊,一會兒松開,一會兒又捏著。反復好幾次,他像是徹底垮了下來,渡邊誠死死地盯著他的嘴角,難得他第一次看見夏澧這樣積極主動地表達出自己的愛意。如果一旦表示出自己不愛他,就能讓夏澧瘋狂。渡邊誠頹然站在路燈邊,看來對于他來說,忘記夏澧離開夏澧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他的心里還在殷殷期待著什么;夏澧不像之前自己經(jīng)歷過的那些人,閉上眼睛就可以忘掉,哪怕當著當事人的面都可以做到,仿佛一個世間無所不能的魔法師。夏澧不一樣,他不僅在他的記憶里鉆,還要往他的心里鉆。 他對夏澧產(chǎn)生了愛情,他的眼睛立即又濕潤起來,世間的所有男人在愛情面前都是可憐的存在,連他也不能免俗。這就是夏澧和其他人之間的區(qū)別,因為他對夏澧有愛情,可是其他人沒有,所以夏澧是到此為止的第一個。他的親生母親同時是和他有染的情人,也是他的初戀。 夏澧站起來,走到他身邊,并沒跟他說他想知道的具體原因,他只是一個勁地哭,他的眼睛已經(jīng)哭腫了,喉嚨已經(jīng)因為哭泣而沙啞。渡邊誠正為他走到他身邊卻沒有擁抱他,愛撫他而感到無盡的憤怒。 “我就問你一件事情,這件事情我一定要弄清楚?!彼f,“你到底愛不愛我?是害怕我離開才說愛我,用這種方式來騙我,還是真心愛我?” “反正你都要走了,說這些又有什么意義?!毕腻⒌穆曇艉軉?,他哭了很久,喉嚨眼兒里似乎堵著個什么,就是這個東西,讓他的聲音聽起來像鴨子一樣難聽。 “我要問清楚!” 夏澧靠在路燈桿上,疲憊地哭泣,渡邊誠走到他面前,盯著他淚濕的雙眼。 “還有,你是不是真的……給我寫過信?” 夏澧站在路燈下,燈光下,他的眼神有一陣迷離,出了神,不知道靈魂飄去了哪里。他感覺到自己變年輕了,仿佛回到了很久之前,腹部突然感覺到有一雙小腳丫在輕輕踢人。原本,他害怕這兩個生命的存在,后來他又愛上了孕育這兩個生命的感覺。那個只在出生時和他相處過短短72個小時的生命,突然在如此長的一段時間空白里走出來,站在他的面前,從嬰兒變成了一個高大俊美的青年。那塊溫熱的被自己的鮮血所滋養(yǎng)的血rou,如今已經(jīng)變成了不倫的欲望和骨血相jian的rou欲快感,他被腐蝕了,這種不倫感將他從內(nèi)部摧毀、瓦解。 “我真的愛你……”他用迷蒙的眼神看著眼前的小男人,“真的很愛你……” 渡邊誠沉默數(shù)秒,艱難地繼續(xù)問他,“什么時候?” 什么時候?從知道他在腹中存在的時候,那是最開始的起點,從那到世界的結束前的每一秒。從一開始單純的母子親情,最后一步步變質(zhì),他對渡邊誠又產(chǎn)生了愛情,但他意識得太晚了。 “我無時不刻不在愛你?!彼拗f,他想起了在催眠后聽見的錄音,他的腦海里立即浮現(xiàn)出一面巨大的鏡子。那面鏡子很高、很大,白色的空間中只有那面鏡子,但他在鏡子里看不見自己。他只看見了一個小小的嬰兒。嬰兒一直在哭,他慢慢接近鏡子,鏡子里的小嬰兒就像小魚一樣長大,他向前一步,就長大一點,慢慢地長大到有他的胸部那么高,慢慢地長大到有他的肩膀那么高,慢慢地和他一樣高,比他更高,當他徹底站在鏡子的前面,鏡子里的長大的嬰兒變成了一個重疊的影子。 那是一個很漂亮的青年,一個小男人,夏澧知道“他”其實是兩個人,他們在哭,那一瞬間好想抱抱他啊,但是他無法觸摸到那面鏡子。他想給鏡子里的小男人擦掉淚水,當他伸出手,輕輕摸到鏡子,鏡子就像是水一樣泛起了劇烈的波紋,鏡子里的小男人的影子輕輕的搖晃著,變成了兩條一模一樣的小魚,他們從鏡子里跳出來,游進了他的肚子里。 “當我那天在家里找不到你,也找不到你的護照的時候,我就發(fā)誓一定要把你找回來,再也不讓你離開我了?!彼е麓?,用一種羞澀的語氣和渡邊誠說話,“之前,我一直在克制自己不要愛你,或著說,不讓自己發(fā)現(xiàn)我對你的愛,可是在你不見的時候,我不是在找我的孩子,我在找我喜歡的人,一個很重要的人,我在找我的愛情……” 他哭著說,眼淚一滴一滴地砸在草地上。那兩條游進他腹中的小魚消失了?!拔液芎蠡谥皩δ阕隽撕枚嗖缓玫氖虑?,讓你難過了??墒?,我是真心地想以后好好對你,想要和你一起好好生活,想要把之前虧欠你的全部都補給你,為什么最后你要對我說不想再屬于我了……” 渡邊誠心里豎起的堡壘驟然倒塌,堡壘從內(nèi)部土崩瓦解,一地狼藉?;蛟S,早就已經(jīng)崩毀了,或許在一開始,這座堡壘就沒有存在。 “你還愿意愛我嗎?”渡邊誠顫抖著,聲音因為激動而發(fā)抖,“如果你還愿意愛我,我就不走了。我會對你好的,再也不會傷害你,會讓你一直都很幸福?,F(xiàn)在請你看著我,告訴我,你還愛我嗎?” “我一直都很愛你。”夏澧去抱他,渡邊誠終于愿意主動地把夏澧抱在懷里,他感覺胸口好濕潤,那里沾滿了夏澧的眼淚,“我想要好好照顧你,以后再也不會那樣對你了……之前……你問我喜不喜歡你,我要向你承認,我真的很喜歡你,很愛你……” 渡邊誠愣了一下,旋即想起那是在夏澧值班時發(fā)生的事情,果然,見夏澧雙頰緋紅,一副羞赧的樣子,他像個毛頭小子一樣也漲紅了臉。視線向下,看見夏澧脖子上剛愈合的新鮮傷痕,他心疼地摸了摸那道傷疤,“很疼吧?” “已經(jīng)不疼了?!彼鲃永鹦≌\的手,渡邊誠立即用情侶式的牽手和他十指相扣?!皩Σ黄?,現(xiàn)在才很認真地回復你……” “不要這么說?!倍蛇呎\內(nèi)疚地將他的手湊到臉頰邊蹭了蹭,“雖然這樣說總感覺自己很失禮……可是……等下,可以一直跟你牽手嗎?” 直到回到發(fā)熱門診,渡邊誠也一直牽著他的手。護士訓斥他私自拔針,那只手的手背已經(jīng)青了,不能再打,只能換手。渡邊誠坐在他身邊,已經(jīng)變得很安靜很乖巧,睫毛輕輕顫抖著,他要夏澧抱著他??粗驗槠v而陷入沉睡,夏澧忍不住伸出手,輕輕摸了摸他的額頭。 突然,走廊里響起一陣腳步聲,他側目看去,夏行歌回來了。見他和渡邊誠緊緊牽著手,夏行歌頓了一下,但臉上的表情看上去并沒有異常,坐在他們對面的座位上,朝著夏澧微笑。 夏澧看了他一會兒,覺得很不好意思,他問夏行歌,“怎么出去這么久才回來?都快十點了?!?/br> “本來是吃完飯就回來的,但是我看見你和小誠在說話,應該是很重要的事情,我想我最好回避一下,讓你們把話說完,所以我又出去到外面散了很久的步才回來?!毕男懈杩粗?,微笑著解釋,又盯著他的眼睛,“你們應該已經(jīng)說完話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