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女心
齊順帝復(fù)發(fā)的舊疾昨夜又嚴重了,寢殿里時刻候著幾個太醫(yī),連殿外也彌漫一股藥湯清苦的味道。 蕭皎皎聽聞,心里擔(dān)心不已,一大早就要趕著去探望。走到大殿門口,卻被陳皇后攔下了。 陳皇后年輕時也是個美人,雖已年至四十,但風(fēng)華依舊不減。 她臉上帶著端莊的微笑,聲音卻含寵溺:“皎皎,你父皇歇下了,沒什么大事。母后許久沒見你了,陪母后去園子里走走?!?/br> 蕭皎皎聽陳皇后這樣說,也放松了下來。她上前一下攬住陳皇后的胳膊,半個身子都倚在母親身上,撒嬌道:“母后,皎皎真想你。” 陳皇后在她手上拍了一下,笑:“沒個正經(jīng),周圍還有宮人呢,也不怕被人笑話。”她看著小公主有點惆悵的神色,問:“是不是最近受委屈了?” 蕭皎皎頭也不抬,悶悶道:“言卿請辭公主府了?!?/br> 此事陳皇后是知道的,贊道:“言卿是個知分寸的孩子。” 從少年到現(xiàn)在,言卿在公主身邊做事一直循規(guī)蹈矩,極守本分,她沒有看錯他。不然,憑著公主對他那點心思,他也活不到今天。 見蕭皎皎不回話,陳皇后又問:“和駙馬怎么樣了?” 蕭皎皎回了,也是悶悶不樂的:“不怎么樣?!?/br> 聽著口氣是帶著點生氣的意思,陳皇后看向她纖細的腰,問:“肚子有動靜了嗎?!?/br> 蕭皎皎卻是沉默了,好一會兒才低聲回:“沒有?!?/br> 陳皇后看著她不對勁,關(guān)心道:“怎么了?和母后說說。” 蕭皎皎心里的苦悶一直無處可說,眼里一下就有了淚,委委屈屈地道:“母后,謝家用避子香,他們不想讓我有孕。”她的淚落了下來:“謝暄他也一起瞞我。” 陳皇后驚了下,世家重利,能做出這樣的事不奇怪。就是怕小公主沉不住氣,和謝家撕破臉。 她拿絹帕拭去小公主的淚,低低疑道:“皎皎,你知道了,沒和旁人說吧?” 蕭皎皎聲音還帶著哭腔,有點恨恨的:“沒和旁人,就是我跟駙馬吵了一架?!?/br> 陳皇后被她氣笑了,在她腦門點了下:“你這個脾氣火爆的小女郎,怎么和駙馬吵的?” 蕭皎皎描述著當(dāng)時的狀況,道:“我發(fā)現(xiàn)不對勁就問謝暄,他就承認了,我好生氣呀,都被他氣哭了。我問他,他們謝家是不是想效仿桓氏過河拆橋,也那樣對我?” 她的的話里帶了些嬌氣的意思,繼續(xù)道:“謝暄說以后會護著我,我就問是貶妻為妾,還是把我弄成外室養(yǎng)著。他罵了我,說我恃寵生嬌,可我真的太生氣了?!?/br> 陳皇后心下明了,駙馬能抱怨出小公主恃寵生嬌的話來,那他心里也是想寵著她的,卻又怕她嬌縱太過。 陳皇后道:“世家郎君心思多,你說出來也好,他心里有個數(shù)。你不說,他只當(dāng)你是個傻的,得過且過,長輩與新婦兩邊都不得罪。你若不與他說明白,私下里想著法勾他懷上了,他又覺得你心機重,利用他?!蹦┝?,她問:“皎皎,駙馬答應(yīng)了嗎?” 小夫妻倆因為子嗣鬧了一番,郎君總要給個結(jié)果的。 蕭皎皎“嗯”了一聲。 陳皇后滿意地點頭,道:“駙馬心里還是有你的。這事你也別太怪他,肯定是謝家長輩的主意,他也是遵從孝道。” “我知道,我就是心里還過不去?!笔掟ūг沟?。 陳皇后有些拿她沒辦法,反問:“過不去那你能怎么辦。不和他在一起了?讓他娶別的貴女?” 蕭皎皎回得極快:“我不。”語氣里是滿滿的占有欲。 陳皇后語重心長道:“皎皎,你喜歡駙馬,他心里也有你。駙馬性子冷,看起來不好相處。但他潔身自好,聽聞婚前也沒和女郎親密過,在男女心思上也單純,你要多哄著他點。” 蕭皎皎別過臉:“我不會?!?/br> 這是表明她不會去哄謝暄的意思了。 陳皇后又勸道:“你從小就是被我和你父皇給寵壞了,駙馬在謝家也是嬌生慣養(yǎng)長大的,他不會處處讓著你。你若一味不肯低頭,定是要在他身上吃些苦頭的?!?/br> 這話聽著有道理,可蕭皎皎心里有些不耐煩了,她是最不愿意向謝暄低頭的。 她賭氣道:“我都不想與他好了。你和父皇當(dāng)時還不如把我嫁給那個瑯琊王氏的王三郎呢。說不定我都不用受這么多氣?!?/br> 王三郎也是瑯琊王氏的嫡公子,容相好,才氣佳,溫文爾雅,是有名的翩翩君子。 “你這是氣話。”陳皇后安撫她,細細地道:“那王三就是個偽君子,看起來溫和大方,接人待事挑不出錯,對待女郎也極有風(fēng)度。這樣的面面俱到,也是個心機深、手段高明的郎君,你嫁過去還不得讓他把你哄得團團轉(zhuǎn),把你給賣了、你還給他數(shù)錢。” 陳皇后又說起她和謝暄:“駙馬雖生性孤高,卻是難得的性情中人,不屑與人假意周旋,這點你們倒是相似。你與他相處上坦誠相待,雖會鬧些矛盾,但也不會有太大問題?!?/br> 蕭皎皎不滿地道:“我與他老是吵架,他還總欺負我?!?/br> 陳皇后笑了笑:“做夫妻的最怕有矛盾憋心里不說。世家郎君貴女聯(lián)姻,各自心里打著小算盤,表面上一團和氣,私底下的關(guān)系,好些還不如平民百姓兩口子呢?!?/br> 她又調(diào)笑道:“駙馬欺負你,還能對你動手不成,最多就是你們小夫妻倆斗嘴也要一爭高下,他不讓著你,你學(xué)問低、心思淺也說不過他?!?/br> 許是過來人看得透徹,蕭皎皎被母后說得一時無話。 陳皇后卻是想起了點什么,問:“皎皎,你問駙馬將來貶妻為妾,還是把你置成外室,他可有回你個準(zhǔn)話?” 蕭皎皎回想了下,搖了搖頭:“沒有?!?/br> “你現(xiàn)在還經(jīng)常住在公主府?不回謝家?”陳皇后沉下臉問。 蕭皎皎不敢看她,小心翼翼地點頭。 陳皇后臉上帶了點厲色,嚴肅道:“皎皎,你不能再任性。你趕緊搬回駙馬院子里,既為人婦,該學(xué)管家、學(xué)管家,該看賬本、看賬本。別整天在外面想著貪玩作樂?!?/br> 陳皇后心里明白著,謝家沒人管她,駙馬也不過問,明擺著就是沒指望她能立起來,去盡嫡妻的職責(zé)。以后他們再找個名正言順的理由,讓公主把妻位騰出來。真是好明白的打算。 蕭皎皎不知母后心里所想,只皺起了眉頭,倔強道:“我不想,我討厭謝家,我不想學(xué)那些東西?!?/br> 陳皇后嘆了口氣:“皎皎,我知道你不喜歡世家規(guī)矩,也不是塊能當(dāng)好世家媳婦的料??墒悄阈睦镌俨幌矚g,哪怕做樣子也要做給駙馬看。” 蕭皎皎聽到謝暄就滿滿的不爽:“我為什么要做給他看?” 陳皇后正色道:“皎皎,你父皇把江東的兵權(quán)給了謝家,不是只想將來他們謝家護你一時,更想你能長長久久做穩(wěn)謝暄的嫡妻?!?/br> 蕭皎皎卻是一下哭了,眼淚如珠,直直往下掉。 誰都知道謝家長輩不喜歡她,謝暄遲早都會休棄她。 她一直都是今朝有酒今朝醉,根本沒想過會和謝暄長長久久。在她的潛意識里,她與謝暄,根本也不會長久。 她做不好謝暄心目中端莊賢惠、事事周全的嫡妻,也不想壓著性子在高門大戶里強撐。守一輩子規(guī)矩,看婆母與郎君的臉色過活,與一群女人在后院里斗盡心機,只求郎君能多給一分寵愛。 可憐,又極其可悲。 陳皇后見她哭,也是為難了。小公主年紀(jì)大了,也有主意了。她哄道:“你不是說喜歡駙馬嗎?你與他白頭偕老,自然是最好的?!?/br> 白頭偕老,起初剛成婚時蕭皎皎也是期盼過的,后來看透了謝暄的態(tài)度,便不想了。 他是喜歡她,但更多的是喜歡與她貪歡作樂,在她身上縱情聲色。 她是什么身份,她有無子嗣,她以后如何過,都不重要,只要她留在他身邊就行了。他根本就不在意她的想法,也不會為她去考慮。 蕭皎皎覺得有點好笑,問:“母后,你覺得我真的能和謝暄白頭偕老嗎?” 陳皇后沉默了一會兒,斟酌道:“你與駙馬都是被寵著長大的,從小到大喜歡什么都有人巴巴地給送過去,兩個人都被慣壞了。你不低頭朝向他,他也不會回頭看你,都是只顧著自己,這樣兩個人再喜歡又能如何。若想長久,都要各退一步。” 她又心疼勸道:“皎皎,母后說了,要你多哄著他點,在郎君面前不要這么倔?!?/br> 蕭皎皎卻是低著頭,不肯說話。 陳皇后嘆了口氣,也不知她能不能聽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