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只是醒得早
楊千笑趕到尚賢宮時,孔璽已經(jīng)投了第九十九根箭。 楊千笑遠遠站著不動,有點出神。 投壺是他們小時候很喜歡玩的一種項目??篆t自幼生病體格羸弱,性格又安靜沉默,騎馬蹴鞠角斗之類的項目,他從來不會主動參加。每當皇子們爭先恐后想要在眾人面前一展雄姿時,孔璽就成了最讓人嘲諷的一個。 但楊千笑知道,孔璽不是弱者,他只是不想出風頭而已。他很沉得住氣,手上的穩(wěn)準恨拿捏的很好,射箭投壺的本事是數(shù)一數(shù)二的。 孔璽面無表情,伸手抽出第一百根箭來,看似漫不經(jīng)心的隨手一擲,咣當一聲,箭準準地投入了銅壺之中。 這一聲脆響,把楊千笑瞬間拉回到了現(xiàn)實中。 孔璽看了他一眼,沒有吭氣,只是輕輕地揮了一下手,示意身邊的侍從們退下。楊千笑上前幾步,細細打量他,發(fā)現(xiàn)他的臉色有些灰暗,原本一雙明亮的眸子此時有些渙散。 “聽歐陽總管說,陛下昨夜一直沒睡好?” 孔璽搖搖頭,淡淡地說:“也不是,只是醒得早,寅時三刻醒了就再也沒睡著了?!?/br> 楊千笑走近了他,問:“怎么了,有心事?” 他等了半響也不見孔璽答話。兩人沉默了一會,孔璽突然輕輕笑了起來,說:“沒什么,不用擔心。我今早嘗了你給我?guī)У穆樗痔?,果然很好吃?!?/br> 楊千笑不由地笑了起來,說:“也就只有陛下不會嫌棄這些民間的小玩意了?!?/br> 孔璽也淡淡一笑,“是啊,大概是從小就吃慣了。” 孔璽喜歡吃各種甜的果子和糖品,尤其是酥的,脆的。他的身份雖然顯貴,但生活得并不好。親母去世早,雖然名義上是皇后的養(yǎng)子,卻是交由那些久居宮中的老嬤嬤們撿些御膳房剩下的食物喂養(yǎng)大的。再稍大一點,他便自己提出要出宮住別館,宮中的山珍海味他幾乎就沒有嘗過。即位后倒是可以隨心所欲的吃了,可惜他又不喜歡。 楊千笑認識他很久,自然知道他的口味。 說話間,二人走到了回廊下,孔璽讓他隨自己一并坐下,說:“陳素已的這個案子,我交由莊由負責了,你就不用管了,后天陪我去別館住幾天吧。” “莊由?”楊千笑很是驚訝地重復了一遍:“陛下怎么會…” “你在擔心什么?擔心他們刑訊逼供,屈打成招?” 楊千笑默然不語。 孔璽知道他對莊由不滿。實際上朝野上下就沒有人對莊由一行人滿意過。莊由出身極其低賤,是由孔璽親手栽培上來的人,現(xiàn)任京都提點刑獄司。很多年都懸而未決的案子經(jīng)他之手,必能交上一份讓皇帝滿意的答案。 其實秘訣也很簡單,無非是旁敲側擊,投其所好,威逼利誘,軟硬兼施。秉公執(zhí)法在他們那些人看來,就是笑話了。 陳素已是北三軍副將陳赫的長子,現(xiàn)任郢州刺史。此前有人狀告他濫用職權,貪污軍餉,孔璽覺得很有些滑稽,因為陳素已這人又迂腐又擔小,借個膽子也做不來這種事。但既然被人告,倒也不妨去查查。實際上,楊千笑的徽州之行,就帶有順帶查訪的目的。事實證明,這確實是誣告。 孔璽本來是打算就此罷手的。只是,當他聽說藍君的戰(zhàn)事匯報后,他改變了主意。 他知道楊千笑在擔心什么,便微微一笑,說:“我給莊由列了名單,有些人不能動,他有分寸。” “陛下這么做,是為了借此查陳赫的事嗎?” 孔璽輕輕點點頭,楊千笑立即有些著急了,說:“可是陛下曾經(jīng)答應過藍將軍,陳赫的事交由他們自己處理的?!?/br> 孔璽立即揚起了眉,看了他一眼,眼神里透出些許不滿的神色。楊千笑只得默然不語,垂下了眼。 他心里有些不安,正想著要不要再說些什么時,身邊侍從突然來報,說藍將軍要覲見。 一聽他的名字,孔璽感到分外地詫異。 今早他離開長壽殿時,特意囑托歐陽總管留下服侍藍君,若他醒來,便送他自行離宮。他走得時候,藍君傷勢未愈,行動都很不便。他料想不到僅僅過了半天功夫,藍君會到尚賢宮這里來。 楊千笑只知道藍君得了重病一直在休養(yǎng),突然聽說他來,心里一陣歡喜。 兩人各懷心事向藍君望去,藍君一直低著頭慢慢走近二人,先是抬起眼來快速地瞟了楊千笑一眼,然后畢恭畢敬地向孔璽行了禮。 他走得很慢,腳步有些蹣跚。楊千笑不由地微微蹙眉。 孔璽實在想不出他來的目的,沒有說話,只是一直盯著他看。藍君低聲說:“臣要返回北三軍的軍營去了,特向陛下辭行?!?/br> 孔璽恍惚了片刻,才“哦”了一聲。 藍君不再多言,轉(zhuǎn)身便走。楊千笑急忙說:“陛下,讓臣去送送藍將軍!” 孔璽抬眼看著他,不置可否。 藍君有些意外,稍微頓了一下腳步。楊千笑想著孔璽沒出聲阻攔,就算是默許了,忙起身向藍君走去。 兩人并肩出了投壺場,向?qū)m門外走去,一邊走一邊說著什么??篆t遠遠地看著他們,心中不由地升起一股無處發(fā)泄的怒火來。 他招來侍從,讓他們立即準備返程的馬車。侍從忙不迭地應了,又小心翼翼地問了一句:“陛下要等楊侍中大人回來,一起走嗎?” 一聽此言,孔璽的臉色又黑了三分,嚇得侍從不敢再廢話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