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漸暗下，夕陽余暉，馬隊沿著太陽落下的方向一直前進(jìn)，穿過層層沙坡，又轉(zhuǎn)過干裂的河床，地平線盡頭依稀可以看見一片坑坑洼洼的綠洲盤踞其上，宛如坐落在沙漠里的一座小山，依稀能瞧見寨子里高高綁起的大旗，上面是一個“燕”字。

    那公子著實經(jīng)不起折騰，臨近寨子這小小一段路也差點(diǎn)要了他的命，幾個馬賊看他一副兔子都不如的樣忍不住開口嘲笑，還啐了一口，沈公子緊閉著眼，沉默不語。

    紅衣女子伸出手臂，吹了一聲呼哨，肩上的獵鷹率先飛進(jìn)寨里，隨后她將彎刀在半空示意性晃了晃，躍下馬背。

    大門很快便打開來，寨子里的馬賊蜂擁而至，開始搬運(yùn)今天的收獲，每個人都分到了一小塊銀子，剩下幾人拉著響馬去了馬棚。

    女賊摘下身上亂七八糟的東西，只留那把彎刀系在腰間，她不似方才在戈壁上那般張揚(yáng)，眉頭舒展開，上下打量了一下那渾身臟兮兮的公子，道：“這也算為了你好，若是我阿兄看見你身上只有那么點(diǎn)小傷，一定會問東問西，我也不得安寧，你也小命不保?！?/br>
    少爺囁嚅了一下，他抬起頭不動神色地環(huán)顧了一下馬幫，不得不說，整個寨子目前看起來唯一能說得上話的也只有這女賊，沈公子只好忍下心里的嫌惡和害怕，打探道：“你兄長是這寨子的大王么？”

    “是”。女子答道：“一會兒我要帶你去見他，你只管做出一副飽受我虐待的樣子，其他的一句都不要多說?！?/br>
    “為什么？”

    “你怎么這么多廢話？”女子沒了好脾氣，“你不聽我的也行，趕明兒我阿兄就把你扔進(jìn)馬棚讓你在棚子里做個人馬，我看你這人去做人馬直接就能捅死自己！”

    沈少爺還想開口問人馬是什么，卻又沒了膽子，心里隱隱也能猜到是什么，多半就和窯子里那些小倌一樣供人泄欲，心里登時怕極了，一句話也沒再多說。

    女賊看他害怕的樣子很是滿意，她上手一把抓住少爺?shù)氖终?，說：“你乖乖聽我的就行了，本姑娘看你長得不錯，不會讓你受辱的。”

    沈公子一時也不敢抽手，好在那女子沒有多牽，很快便放開了，她把辮子散下來，三千青絲烏黑如墨，瞬間打磨了她那渾身上下的野氣，有幾分尋常人家的姑娘模樣。

    “我叫燕樂，你叫什么？”

    “沈?qū)帯?/br>
    “我就當(dāng)你說的是真名?！?/br>
    燕樂挑了挑眉，她轉(zhuǎn)身向前，帶著rou票來到整個寨子最大的帳子前，正準(zhǔn)備掀簾進(jìn)去，就被里面剛好出來的人撞了一下，那人身形高大，身上還穿了厚厚的皮毛衣物，頓時撞得燕樂往后踉蹌一步，站在后方的沈?qū)幉粍由裆赝碎_，而來人已經(jīng)一把抓住女子的手把人塞進(jìn)懷里，嘴里欣喜地喊道：“小妹！”

    “哥哥！”

    是她的阿兄，燕風(fēng)。

    燕風(fēng)“誒！”地應(yīng)了一聲，把她迎進(jìn)寨子，寨子里點(diǎn)著燈，燕風(fēng)坐進(jìn)鋪著狼皮的躺椅，把小妹牽到身前，大手撫開小妹臉上的頭發(fā)，揉了揉被自己撞到的額頭，還吹了吹，心疼的不行，“撞疼了沒有？你怎么這么冒失，看來還是得多找個人來看門，替你擋著點(diǎn)?！?/br>
    “唔.....”燕樂被哥哥的手揉著額頭，眼睛有些睜不開，嘴里嘟囔著：“疼死了，樂兒一回來就被阿兄撞！”

    沈?qū)幵谏砗蟛贿h(yuǎn)處站著不敢出聲，心里感到無比的荒唐，剛才那一下就連一只鳥都撞不翻，怎么可能會疼？可燕風(fēng)顯然當(dāng)了真，揉的動作更輕了，還低下頭對著那片連紅都沒紅的地方親了一口，“算阿兄欠你的，下次阿兄出去多給你帶些好玩意?！?/br>
    燕樂卻搖了搖頭：“不要，下次還要樂兒出去。”

    “誒...這...小妹，那些走鏢的雖然很多廢物，但是阿兄一點(diǎn)也不想讓你受傷，你每次出去，我都在寨里燒心一樣難捱，你懂嗎？”

    “可是我想出去玩，我就只是跟著大部隊在周圍轉(zhuǎn)轉(zhuǎn)而已，不會上那些鏢師面前找罪受的”燕樂不樂意了，甩開哥哥的手，不讓他揉，嘴里任性道：“我就是要出去，阿兄若是不答應(yīng)，樂兒從今天開始便不吃飯了！”

    雖然知道小妹這話就是說說，真不吃飯最多撐個兩天，頂天了再加半天，可這兩天半就能要了燕風(fēng)的命，實在是舍不得，便只能又想方設(shè)法地哄著，拿到什么送什么，這才把小妹哄好了，又在他懷里嘻嘻笑起來。

    沈?qū)幙吹闹毙捏@，他知禮也懂義，從未見過哪對兄妹如此親昵，而且在外殘暴張揚(yáng)的女賊竟還有如此面貌，那位大王顯然不知道他小妹在外面有多威風(fēng)，還以為那女賊是全然不懂事故，只知道吃喝玩樂的一朵玉蘭花，這可真是天大的笑話！

    等到燕樂和哥哥玩鬧夠了，這才一步一跳來到沈?qū)幧磉?，對燕風(fēng)道：“哥哥，這是我綁來的rou票，他是江南沈家票號的公子。”

    “樂兒太厲害了”燕風(fēng)毫不吝嗇地夸著小妹，眼睛上下打量著面前的男子，沈?qū)幉桓姨ь^，只聽得那大王對女賊柔聲問道：“他叫什么名字？”

    “沈?qū)帯毖鄻氛f：“樂兒把他綁在馬后拖回來的，真是太好玩啦！阿兄，樂兒還想拖人玩！”

    “你想玩在寨子里隨便找人就行了，他們不敢不答應(yīng)”

    燕風(fēng)說著，看向面前低著頭的沈?qū)帲囊路呀?jīng)破爛不堪，但依稀能瞧見曾今的矜貴模樣，臉臟兮兮的看不清，身上到處都是被砂石磨破的血口，不過....江南沈家的貴公子，若是從戈壁一路拖回來，多半是活不成了，然而現(xiàn)在這沈公子雖是虛弱萎靡，卻不至于瀕死，看來燕樂沒有與他講實話，不過這些倒是不打緊。

    “沈家公子，你覺得自己能換多少銀子？”

    沈?qū)幈灸艿馗惺艿筋^頂那道極為危險的目光正直直地盯著自己，他艱難地吞咽了一口。

    “一…一千五百兩銀子?！?/br>
    “一千五百兩？”

    燕風(fēng)像是聽到什么笑話，冷哼了一聲。

    “還不夠我們平常rou票的一半?！?/br>
    “我們可從不做虧本買賣，以命換命，你得用別的來償?！?/br>
    “大王想要我怎么償？”

    沈?qū)幝曇羝v不堪，低著頭，縮著身子，問道。

    “送去做人馬?！?/br>
    燕風(fēng)不緊不慢地給他宣判了酷刑，沈?qū)幹挥X得自己渾身都繃緊了，后背瞬間滲出一層冷汗。

    “誒！阿兄！”燕樂聽聞上前，不動聲色地?fù)踉谏驅(qū)幟媲?，嘴里撒嬌道：“阿兄，別送他去做人馬啦，樂兒又不喜歡人馬，可不可以要他做我的小狗狗？可以隨便使喚”

    燕風(fēng)無奈地看向她：“寨子里誰不是任你使喚？你又想些什么奇奇怪怪的東西呢”

    “那些人多無趣?。穬嚎催@位沈公子就很合適被使喚，不過是養(yǎng)著玩玩，過了這陣兒的新鮮勁兒樂兒也就不要了?！?/br>
    “小妹....”

    “哎呀我不管！阿兄你喂死了我的狗，還撞了樂兒，不管怎樣都要答應(yīng)！”

    燕風(fēng)把燕樂的狗不慎撐死已經(jīng)是十多年前的事了，奈何當(dāng)時燕樂實在哭的傷心，就這么點(diǎn)小事翻來覆去地說，卻每次都能把燕風(fēng)拿捏住，他也沒辦法，小妹想養(yǎng)只狗玩那便隨她吧，反正這沈公子的命也注定活不長了。

    “阿兄答應(yīng)你便是了。”

    燕風(fēng)一邊柔聲說著，一邊去火盆哪里擺弄了一會兒，隨后拿著一個燒紅的鑷子回來，對著沈?qū)幍溃骸鞍焉弦旅摿?。?/br>
    沈?qū)庮D時有些無措，只知道看著燕樂，卻見那女子沒有任何表示，不似方才在寨子里對他鮮活地說著話，只是歪著頭吃著嘴里的糕點(diǎn)，也對沈?qū)幍溃骸翱烀撗?，沈公子?！?/br>
    沈?qū)帥]有辦法，只能把上衣脫了，燕風(fēng)看著他那身子，冒出一句：“倒是嫩白，果真和寨子里的人天差地別。”

    他這句話聽不出情緒，燕樂沒有搭腔，沈?qū)幐遣桓议_口。

    也由不得他開口了，燕風(fēng)猛地把手里燙紅的鑷子摁到那人背上，沈?qū)庮D時慘叫出聲，沒多久，燕風(fēng)把鑷子抬起來，那白皙的右肩一片慘紅，“燕樂”兩字永遠(yuǎn)地印在了他的身上。

    “印個印子看著順眼多了。”

    燕風(fēng)滿意的點(diǎn)點(diǎn)頭，踹了一腳沈?qū)幍南?，少爺疼得跪下，燕風(fēng)對著燕樂笑道：“如此，他便是小妹的狗了，給他起個名字吧，樂兒?！?/br>
    燕樂看上的東西，不論是動物還是人，只要是活物，燕風(fēng)從來都會給他們身上烙印，證明那是meimei的東西，生死全由燕樂拿捏，誰若是敢傷了，偷了，亦或是擅自喂養(yǎng)，臟了小妹的東西，無一例外都會被燕風(fēng)抓去喂狗。

    燕樂愉快地拍起了手，“就叫小白嘛，和我以前的狗狗名字一樣！”

    “好名字”

    燕風(fēng)不管如何總要順著小妹夸幾句，他對著沈?qū)幒暗溃骸靶“?，現(xiàn)在爬回樂兒的帳子去，記住，要用爬的?！?/br>
    在身上烙印和囚犯又有什么區(qū)別，沈?qū)幮睦镏挥X得莫大的恥辱，他渾身發(fā)抖，恨不得當(dāng)場咬舌自盡，卻終究忍住——不行，他還不能死，沈家只他一支獨(dú)苗，無論如何也要活下去。

    少爺指尖攥的泛白，他緩慢地趴下，沉默著，一步步爬出了杖子。

    燕風(fēng)瞇著眼盯著那身影消失在杖子里，眼角瞥見燕樂頭也沒抬，只顧著吃盤子里的糕點(diǎn)，這才收回視線，把盤子又往燕樂那邊推了推，“喜歡吃就拿回自己賬里，我再多送點(diǎn)過去?！?/br>
    燕樂搖搖頭?！耙淮纬蕴嗟脑捯院缶筒粫氤粤?，而且，樂兒就是只有在阿兄帳子里吃才覺得好吃啊”

    “你倒是嘴甜”

    燕風(fēng)嘴上這么說，實際上特別喜歡聽，他指了指自己的臉，向小妹示意。

    每次燕樂向他討什么難討的東西，燕風(fēng)總是要她親幾口，燕樂自然懂他的意思，毫不猶豫地?fù)渖先ケе⑿钟H了臉好幾口，她嘴里塞著糕點(diǎn)，甜絲絲的糖粉全親到了阿兄臉上。

    燕風(fēng)被她親的開心，正要推她倒在躺椅上嬉鬧一番，燕樂卻先一步移開，咕囔著：“樂兒去看狗狗，過會兒來找阿兄吃飯！”

    說完一溜煙沒了影。

    燕風(fēng)維持著半臥在躺椅上的姿勢，呼吸有些紊亂，他的手張開又收緊，最后深呼吸一口氣，坐直身子，吩咐人生起篝火，準(zhǔn)備慶祝酒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