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么？！本王親眼！親眼看到的！！cao！都他爹的什么狗屁玩意兒！那些大臣都是什么些爛書蠹蟲?。　?/br>
    這天盛都大雪紛飛，雪粒層層疊疊往下壓，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在這樣肅殺的天地間，不論是王公貴族的奢靡潛邸，還是生若螻蟻的低檐草舍，不論是香火鼎盛的宗祠還是破敗不堪的荒墳，全都白茫茫一片，無甚分別。

    太子府里那位高高在上，言談得體，舉止甚是有分寸，溫雅矜貴的太子殿下，怒不可遏，星眸凌厲若一把寒霜長劍，正破口大罵，摔砸座椅茶碗，口中之言粗鄙不堪，與尋常市井百姓無甚分別。

    這是太子殿下主盛都府衙事來，遇上的第一件算得上是棘手的事。

    “他們?nèi)际峭婪?，屠夫是屠夫！看客也全都是屠夫?。。]有一個是人！沒有！”太子殿下拂袖一掃，掃下桌上昂貴的玉瓷白盞，雙眸染上鮮血，緊咬牙關(guān)，憤恨至極，“三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孩，被捆綁在祭壇上，被那幾個屠夫用尖刀……用殺豬的尖刀……狠狠的……”

    他已是出離的憤怒，說不出話來，皓齒已控制不住的顫抖，雙唇被咬出了破口，他未曾察覺，四肢止不住的悚栗。

    殿外，北風(fēng)怒號，卷天蓋地。

    顧初痕恨那些朝堂上的大臣判官，更恨的其實(shí)是自己。

    那日，大雪，顧初痕到京郊外策馬，烈馬帶著太子殿下鉆入竹林，一時迷了路，他下馬尋路時，聽到三個女孩的慘叫，他策馬狂奔，循聲而去。

    卻晚了。

    顧初痕往那慘叫聲奔去時，闖入一村莊，騎在馬上的他遠(yuǎn)遠(yuǎn)地就看到三個女孩被捆綁在祭壇上，她們周圍是六個手拿尖刀的屠夫，祭壇之下，男男女女上百人，神情麻木，口中高喊著：“殺死她們！殺死她們！”

    一刀！一刀！又一刀！殺豬的尖刀刺入三個女孩的骨血之中，鮮血淋漓，哀嚎慘叫連連……

    冬雪蒼白，鮮血刺眼。

    祭壇下看客的呼喊聲嘈嘈喳喳，三個女孩的哀嚎聲凄厲若杜鵑啼血?？纯偷穆曇粼絹碓酱?，女孩的慘叫越來越弱，屠夫狂笑，眾人狂呼。

    瘋子！一群瘋子！

    顧初痕不愿再回想那樣血腥殘忍的畫面，卻遲遲揮散不掉，若再快些！若他再快些！或許就能救下……他從未把自己當(dāng)過什么救世主，也從未覺得蒼生需要誰來拯救。

    但他多希望，自己是那三個女孩的救世主。

    三個女孩何其無辜可憐？那些村民何其愚昧殘忍？

    那個村莊叫做榆樹村，那三個女孩是被拐賣來這個村莊當(dāng)做祭品用的。

    祭品不只是祭品，在死亡之前，她們被人盡其用，當(dāng)牛做馬，受盡蹂躪……她們不堪屈辱，更想求生，拼盡全力地想要從這個村子里逃出去。

    但是，她們可以從黑屋子里逃出去，可以從狹窄的煙道里爬出去，可以從狗洞里鉆出去，卻沒有辦法從村民們?nèi)找贡O(jiān)視的眼睛中逃出來。那些村民異樣的團(tuán)結(jié)，一見到她們逃出來的身影，立馬圍上去將她們拖回黑屋之中。

    整個榆樹村都是她們的牢籠，暗無天日，沒有盡頭，被折磨致死，魂靈卻還要被祭祀給這些惡民的先祖！

    此案上報朝廷，刑部判決榆樹村六個屠夫死刑，斬立決，幫兇八人，流三千里。

    僅此而已。

    明明整個榆樹村的村民全都是幫兇??！都是屠夫?。《际亲锓福。槭裁此麄儏s不受任何懲罰？那三個無辜的女孩尸骨未寒，他們卻已在歡歡喜喜地準(zhǔn)備慶賀新歲，何其諷刺？

    那些大臣們說，朝廷能殺十人，能殺二十人，能殺三十人，卻不能殺一個村上千人！

    “什么法不責(zé)眾？什么狗屁??！”

    顧初痕踹翻茜紗屏風(fēng)，在屏風(fēng)嘩啦啦地倒塌聲中忽地仰天長笑，笑得凄冷可怖，面色慘白，赤著腳走出殿外，踩在冰冷的雪地里，甩開身上的大氅，摔躺在冰寒刺骨的雪地里。

    滿眼都是鮮血，從天上飄落下來，輕飄飄，冷冰冰，沒有溫度，就像是她們的血一樣……

    “殿下?！?/br>
    聲音清冽若霜雪，是趙寒。

    “不要來勸本王，躺這一下，本王死不了?！?/br>
    顧初痕閉眼，別過臉去，清俊的側(cè)臉埋在深深的白雪中，雪粒將他的臉頰凍得通紅皴裂。

    熱淚滑落，是憤恨，也是自責(zé)。他是太子殿下，做不到權(quán)勢滔天，也應(yīng)當(dāng)做到仁慈溫厚，可是他救不了三個女孩，連為三個女孩求一個公道他都做不到。

    他不愿做這個殿下，他不配。

    “殿下。”趙寒單膝半蹲下來，曲指拭去他眼角的淚，道：“法不責(zé)眾，但……”他俯身，在顧初痕耳邊陰惻惻道：“鬼責(zé)眾?！?/br>
    “鬼？”

    顧初痕一睜眼，趙寒那張冷峻的臉就映在他眼中，充斥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摹?/br>
    趙寒不答，只沖他伸手。

    顧初痕握住他的手，穩(wěn)穩(wěn)拉住，從雪地里坐起來，滿臉淚痕地問他道：“你要做什么？”

    “是太子殿下要做什么。”趙寒站起來，又沖雪地上的他攤開手，道：“起來?！?/br>
    “你不說，本王就不起……”

    “起來！”

    趙寒厲聲一出，顧初痕登時渾身一顫，立馬搭上他的手，緊緊抓住了，撐著地站了起來，乖巧得像是他養(yǎng)的狗。他不知道自己為何這么怵惕趙寒，明明自己才是太子殿下，趙寒不過一個幕僚而已。

    他把這一切又歸結(jié)于習(xí)慣使然。

    “你……要我做什么？”顧初痕問他。

    “做一場法事……”趙寒看向他，道：“為那三個女孩做的?！?/br>
    這時候的顧初痕還不明白趙寒所說的做一場法事是什么意思，只以為趙寒是可憐那三個女孩，為了讓她們的在天之靈能夠安息，才命道士來給她們做法事，才命僧人來給她們超度誦經(jīng)。

    直到聽說榆樹村鬧鬼了，整日整夜的鬧，鬧得榆樹村的村民夜夜驚恐，日日難安，人心惶惶，生生嚇?biāo)懒撕眯┤?，還有好些人給嚇癱了，而這些人無一不是那天在祭壇下高喊“殺死她們”的人。

    人人都說是那三個女孩的冤魂來索命，因果報應(yīng)，不爽不錯的。

    榆樹村的村民想要逃離，卻逃不掉，聽說是因?yàn)榇蹇谡谛藿ㄒ粋€水渠，水渠已經(jīng)開挖了，日夜有監(jiān)工守著，村民出不來，只能困守其中。

    鬼可以日日有，只要三個女孩的冤魂不散，只要罪惡不消。

    此事過后，朝中人人都稱頌太子殿下仁厚愛民，嫉惡如仇，甚至那些嗤鼻太子殿下不知國法的刑部大臣也都對他刮目相看，在皇上面前對他多有美言贊許。

    顧初痕寧愿她們都活著，也不愿受這些虛言稱頌。

    某夜，月明星稀，月光與雪光同色。

    顧初痕望著天，手握酒盞，仰天說道：“趙子泠，現(xiàn)在沒人了，本王想燒些紙錢祭奠她們?！?/br>
    燒紙錢冥幣這樣的事，旁人做得太子殿下卻做不得，詛咒皇上薨逝的罪名，太子殿下?lián)黄穑痈鼡?dān)不起。

    趙寒道：“夜深了殿下，深夜貿(mào)然拜訪女孩子，不妥，會驚擾她們的，還是讓她們好生安歇吧?！?/br>
    顧初痕看向趙寒，雙眸還蓄著清淚，他知道趙寒的苦心，正因知道才覺得自己這個太子殿下悲涼得很，什么都做不得，什么都不能做。他忽地輕笑道：“趙子泠，這個太子殿下你來當(dāng)好了?！?/br>
    “也不是不行?！壁w寒淡淡瞥一眼顧初痕，道：“顧初痕，本王命你……跪下給我口。”

    “滾！”

    “顧初痕，忤逆本王的下場，你可承受不了，你的身體更承受不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