種種變故之下，陸小荷暫時忘記了憂郁。程奶奶聽說她和程亦然是高中時的同班同學(xué)，立刻又對她親熱了幾分，說什么也要她留宿。在不知道程亦然這層關(guān)系時，她或許還沒那么別扭；但現(xiàn)在他人就站在旁邊，留宿這事頓時顯得曖昧不清起來。更不要提她還差點(diǎn)在他面前走光……

    陸小荷還沒想好是繼續(xù)推辭還是點(diǎn)頭答應(yīng)，程亦然忽然說：“你住下來吧?！币娝┳。a(bǔ)充道：“你家也遷走了吧？與其住賓館，不如待在這里?！?/br>
    “嗯……好。”

    陸小荷xiele氣，很沒骨氣地應(yīng)了下來，心跳又開始不安分。她一邊和程奶奶聊天，一邊偷偷用眼角余光打量程亦然。他沒再把注意力放在她身上，而是找了把椅子開始拆客廳的燈泡。聽程奶奶說，這燈泡壞了好幾天，她自己也不方便換，幸好趕上程亦然回來。

    “幫大忙啦！”程奶奶還是笑瞇瞇的。自從在車站見面開始，她的臉上就一直掛著笑容，很容易讓人感到親近。陸小荷不覺也跟著笑起來。再看程亦然，從兩人見面到現(xiàn)在，他一次都沒有笑過。

    想到這點(diǎn)，陸小荷的心不禁沉了沉。

    高中時，程亦然雖然算不上性格外向，但也不至于表情平淡到?jīng)]有一絲笑容?？粗膫?cè)臉，陸小荷忽然有種奇怪的感受：或許他和她一樣，都在承受著某種折磨。

    只是他看上去似乎比她還要壓抑。

    快到晚飯時間，陸小荷自告奮勇幫程奶奶做飯。她借程亦然手機(jī)給父母打電話報了個平安，隨即專心地切起土豆絲來。她會做的菜不多，但借住在人家家里，總不能什么活都不干。

    “切得挺好?！背棠棠虦愡^來瞧了一眼，滿意地點(diǎn)點(diǎn)頭?！靶『砂。鋵?shí)也不用你多忙活，去和亦然聊聊天怎么樣？”

    “唔……吃飯時再聊吧。奶奶，他現(xiàn)在在做些什么啊？”

    “在T大讀研，明年畢業(yè)?！?/br>
    陸小荷眨眨眼，內(nèi)心確認(rèn)了一件事：就算外表和性格發(fā)生了變化，學(xué)霸的本質(zhì)還是不會變。

    那么……他對她的想法，有沒有變？

    咔。

    陸小荷一個走神，差點(diǎn)切到指甲。

    兩個人一陣忙活，很快收拾好了餐桌。程奶奶關(guān)上火，讓陸小荷喊程亦然來吃飯。得了吩咐，陸小荷連忙洗干凈手，又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衣服，這才有點(diǎn)扭捏地爬上二樓，去敲程亦然的房門。

    結(jié)果，敲了好幾下都沒有人回應(yīng)。

    她又叫了一聲他的名字，門內(nèi)依舊是一片寂靜。猶豫了幾秒，她握住門把，小心地把門推開了一條縫。

    房間里沒開頂燈，只有桌上一盞臺燈亮著光。程亦然伏在那片燈光下，臉枕在臂彎。陸小荷輕手輕腳地走過去，彎下腰凝視著他睡著時的表情。

    偷窺不道德，可她抑制不住自己的沖動。上次這樣看著他，還是七八年前的事情……那時候兩人還能坐在同一間教室里，Z市還是原本的面貌，后來的一切都還沒有發(fā)生?？伤坪跏寝D(zhuǎn)眼間，所有事情都發(fā)生了變化。

    陸小荷屏住呼吸，好像自己的呼吸聲會把他驚醒。程亦然一直閉著眼，睫毛根根分明，投出淡淡的陰影。他的五官好似經(jīng)過精雕細(xì)琢，褪去了少年時的稚氣，顯得有幾分陌生。但陸小荷非但沒有生出退卻的心思，反而越發(fā)想要離他近一點(diǎn)。

    近一點(diǎn)，是不是就能多了解他一點(diǎn)？

    她出神地想著，目光細(xì)細(xì)掃過他的眉毛、睫毛、鼻梁，最后停留在嘴唇上。

    “……”

    耳朵有點(diǎn)發(fā)燒。

    陸小荷搖搖頭甩脫某些奇奇怪怪的想法，正想伸手拍他肩膀，程亦然卻在這時睜開了眼睛。她做賊心虛一樣猛地向后退，差點(diǎn)失去平衡時，程亦然一把拽住了她的胳膊。

    “怎么了？”

    他的聲音還有點(diǎn)啞，頭發(fā)也亂了好幾縷。大概是因?yàn)閯偹眩难凵裆踔劣行┿露?。陸小荷忍不住咽了咽口水，不敢繼續(xù)看他。

    “沒什么，沒事……那個，我就是來叫你吃飯而已。”

    胡亂說完，她趕緊幾步跑出了房間，都顧不上看他是什么表情。

    吃飯時，程奶奶高高興興地先給程亦然夾菜，又給陸小荷夾菜。見老人這么開心，陸小荷也不由得被她感染。程亦然則輪流望著兩人，基本上沒怎么說話。多虧奶奶健談，一頓飯下來，氣氛也還算不錯。收拾碗筷時，陸小荷已經(jīng)基本上掌握了他的過往經(jīng)歷；當(dāng)然，她自己的情況也被程奶奶套了個七七八八。

    其實(shí)她并不喜歡向別人訴說自己。把自己經(jīng)歷過的事透露給別人，就好像把整個人生都明明白白地?cái)傞_在對方面前，會讓她感到不安。但今晚，她一反常態(tài)地有問必答。

    因?yàn)槌桃嗳辉谶@里。

    她心里清楚，自己說的話有一大半是說給他聽的。他們分開了七年，她想知道他的過去，也渴望把自己的過去向他全盤托出。這是一種沒有來由的沖動，像突如其來的夏日陣雨，毫無征兆又聲勢浩大。

    男人右手握著水杯放在唇邊，似乎有些出神。他偶爾會與她對視，然后很快看向別處。陸小荷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喉嚨里涌起一股酸澀。今天她已經(jīng)哭過一次了，可她現(xiàn)在還是想掉眼淚。

    七年前那場地震發(fā)生時，她完全被嚇呆了。誰都知道地震這回事，但并不是每一個人都能在天災(zāi)發(fā)生時保有足夠的冷靜和理智。那一天是她的生日，偏偏那時候她剛好在和程亦然賭氣，兩人已經(jīng)好幾天沒說過一句話。被碎裂的天花板、倒塌的墻壁和另外一些雜物淹沒在黑暗里的前一秒，她看到他艱難地向她沖過來……可是下一秒她就看不到他了。她能想起的最后一個關(guān)于17歲的程亦然的畫面，就是他在地震中努力靠近她的樣子。

    他想要救她。即使自身難保，他也還是拼了命地想救她。

    七年前的少年程亦然永遠(yuǎn)地留在了她的記憶里，成了她黑暗中唯一的慰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