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了——知了——

    才歇息過的知了大合唱卷土重來，邵亦卿從洗衣機里把床單掏出來掛到晾衣架上，一只蟬“啪嗒”一聲掉落在他腳邊翻著肚皮，“滋滋滋”瘋狂震動的翅膀嚇他一跳，長舒一口氣他繼續(xù)淡定晾床單。

    夏天總是有那么多快要死掉的知了掉進陽臺，可是除了看他們垂死掙扎別的什么也做不了，畢竟這是他們的命，大限將至誰也改變不了的自然規(guī)律。

    看了眼對面的窗戶，望進去好像沒有人走動的身影，那家伙是在客廳寫作業(yè)？算了，晚上做客回來再幫他去寫掉一些作業(yè)。

    打開手機幾個出國留學班混進來的同學發(fā)言很積極，他看他們聊天，然后突發(fā)奇想地給談軒恒發(fā)去消息，問他要不要也一起去留學班，這樣以后天高皇帝遠爹媽也管不著，反正兩家人都有這個經(jīng)濟實力。

    雖然覺得進這種交錢就能出去留學的班級有點可惜，但是要靠實力出去正經(jīng)留學也得花點時間才行，不過才把消息發(fā)過去他就意識到自己有點墮落，連忙又撤回消息。

    如果為了這種事情拋棄學業(yè)拋棄至今為止努力的東西，以后要怎么硬氣的面對父母的質疑，他撇撇嘴斷了這個念頭。

    他們高中有兩個出國留學班，一個是奮斗三年準備報考國外大學以后出去，那里多為尖子生，雖然成績見不得比他們提高班的好，但也是靠成績實力的一群人。

    另一個他剛才差點就想去的留學班就是花錢就能上的，那個班的學生普遍成績不怎么樣，但是家里有錢，而且不需要高考，上完高二一學期的基礎課程和語言提高，就能在春季直接對接到國外的語言學校再學習一年，然后再各憑實力考學校或者是墮落，當然這些都和現(xiàn)在的學校無關了。

    雖然可以早一點離開父母和談軒恒“雙宿雙飛”的誘惑很大，但好在自己還清醒，他的第一志愿是國內大學，然后再出國深造，還沒那么早想離開這里的大好河山。

    與他現(xiàn)在輕松的還能瞎想的心情不同，小區(qū)內一條小路的樹蔭下，車內的一大一小心情十分沉重。

    邵父重重地嘆了口氣，伸手拍拍談軒恒的肩膀：“叔叔吧，對這種感情偏見不大，”這句話還沒有說完，他又接著道：“但是發(fā)生在自己的孩子身上卻又十分難以接受，亦卿是獨生子，我和他mama的最大愿望不是他能出人頭地，而是普普通通順風順水過完一輩子，娶個他喜歡的姑娘，生個可愛的孩子喊我爺爺，當然要是兒媳婦不愿意生也沒關系，他們領養(yǎng)一個有個人能送終就好?！?/br>
    談軒恒沒有出聲，繼續(xù)聽身旁的叔叔講話。

    “我知道，你心里肯定在想，連小孩都愿意要領養(yǎng)的，那你們也可以是吧——”

    “不，我知道，你們希望他沒有任何壓力哪怕在旁人看來是碌碌無為地過完一生，不希望他因為和誰在一起而承受各種指責、各種不平等的待遇、各種冷言冷語，即便是只要有錢有能力就能讓別人閉嘴，亦卿的性格也不會不在意這些?！彼擦私馑恼僬?，那可是連沒考進前五都能大發(fā)脾氣，覺得所有人都是敵人的人。

    他是個驕傲的、自大的家伙，是只以自我為中心的高傲小家貓，見誰不爽都要撓一下，要是被人指指點點絕不會忍氣吞聲。

    邵父手指彈掉煙灰笑笑：“我就說吧，你這孩子比他成熟，比他想得明白?！?/br>
    “這都不是亦卿的錯，如果我不回應他，他那么膽小也不會走到現(xiàn)在這一步?！彪m然其中很大的原因是那個詭異的游戲讓兩人的感情剎不住車，有過肌膚相親誰還能在現(xiàn)實把對方當做陌路。

    “不討論對錯了，我想你也明白叔叔什么意思，我不怪你們，你也不要有壓力，你們還小，有的事情不用太久就會淡掉，我也不會逼你做什么，只是為了亦卿好，你也配合叔叔一些，我好給他做些安排。”

    看著這個和兒子年齡一樣的大男孩，邵父又摸摸他的頭頂：“第一次見你的時候還那么小，現(xiàn)在也是半個大人了，再過一兩個月就要滿十八了吧？呵呵，”邵父苦笑：“你倆十八都還沒到啊……”

    談軒恒深呼吸，他的眼眶深紅，不能在大人面前軟弱，再過一個半月自己就滿十八了，再過兩個月，召召也要滿十八了，他們是法律意義上的成年人了。

    又是一陣沉默，邵父又點燃一根煙抽上，然后吐出煙圈盡量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和藹：“叔叔也沒有懷疑你們的感情，從小一起長大哪怕不走到這一步也是彼此分不開的交情了，你們不過是不小心走錯路越過界，這誰也怪不得，叔叔也不和你講大道理，就是想說為了他好你們應該分開，這世上有情人沒走到一起的不少，感情不假，不過也不是分不得?！?/br>
    “分不得……”談軒恒聲音沙啞，他微低的T恤領口下面還有邵亦卿留下的吻痕，從一開始的微紅經(jīng)由時間變成十分曖昧的紅紫色，他說：“分不開，沒有他我會活不下去，我知道自己說什么會保護他你們也不會相信，我自己也不相信能完完全全保護他不被傷害，但他以后也會是個頂天立地的男人，我能做的就是毫無保留地去保護他永遠不放棄，永遠以他為第一，所以邵叔叔……”

    不知不覺外面已經(jīng)有些黃昏的味道，小區(qū)里漸漸駛過的車輛變得多了起來。

    “所以邵叔叔，我只求你一件事情，什么都不要逼他。我可以離開，下學期就轉去留學班，春季離開這里。你們什么也不要逼他，我也不主動找他。”

    “軒恒，你沒有錯，沒有必要離開，這里是你的家哪里也不用去，亦卿倒是需要出去磨練磨練，那臭脾氣也要出去改改再回來?！彼麤]有逼走人家孩子的意思，看這個半大小子心里也是疼愛的，從小看著長大又那么優(yōu)秀，要不是性別不對他高興還來不及。

    談軒恒搖搖頭：“亦卿不喜歡去外面，他很懶，在舒適的環(huán)境里舍不得離開，我反正孑然一身，jiejie接下去也要照顧自己的孩子，現(xiàn)在離開正好又能讓jiejie輕松一點，也能讓你們放心。雖然我主動離開并不代表放棄，但是您也說了，時間能淡掉很多東西?！?/br>
    他深呼吸一口氣，從來沒有在一天內說過那么多話，字字都覺得磨喉嚨：“我想和您打賭，時間淡掉的是我和亦卿的感情，還是您對這件事情的看法?！?/br>
    他的眼神向來很堅定，即便是整日像個睡不醒的游魂也沒讓人覺得呆滯過，因為他的眼神無論什么時候都是勝券在握般得篤定。

    亮亮的眼睛看著男人，語氣堅定：“如果家人能真心接受，真心祝福，那么我不怕流言蜚語，召召也不會怕。有時候他還是很勇敢的，比我都勇敢，接下去可能還有幾個月的相處時間，我會注意分寸，您也當做不知道這件事情好嗎？”

    邵父怔怔地看著這個少年，他在跟他討價還價，盡管心中非常憤怒，但還是閉上眼睛揉掐著眉心沒有點頭也不搖頭，只是頭疼地思考該怎么辦。

    就是知道他們感情不假才如此難弄，就是這樣才麻煩，他知道自己輸?shù)膸茁屎艽?，兒子小時候要什么東西不到手不罷休，不給他的也會偷偷想辦法靠別人獲得，真真是個小祖宗。

    可是知道又怎么樣，清楚又怎么樣，他說過了，這種事情放在別人身上他都能理解，就是放在自己孩子身上不想去理解。

    “叔叔，”談軒恒還是有點不爭氣，泛紅的眼眶里還是流出來不少咸咸的液體，干干脆脆地掉在衣角形成一道水漬，“求您了。”

    要不是真的喜歡，怎么會如此卑微。

    “你讓我怎么跟你jiejie交代？”邵父的頭越來越疼，被個小孩逼到如此地步，他就不該撞破這事，有本事瞞他一輩子！

    “我做什么決定jiejie都會支持，我不是說您不夠理解召召的意思，只是叔叔和jiejie年紀不同想法也會有所不同。”

    哼！邵父完全不知道怎么反駁。

    “叔叔，考慮一下吧，如果時間淡不了的東西一直靠時間強撐著，要召召痛苦一生的話，分開也沒有任何意義。外人給予他的痛苦可以拋之腦后，親人帶來的卻只會更加折磨他，更何況以后又有誰說得好，說不定社會會變得更加寬容呢？”

    半晌，邵父支過身體給談軒恒打開車門：“回去吧?！彼哪樕蠞M是疲憊。

    談軒恒一只腳跨在車外，抿著嘴唇朝邵父鞠了個不怎么標準的躬：“對不起?！?/br>
    邵父擺擺手，然后在少年下車后驅車回家。

    汽笛聲“叭叭”兩下，兒子有些驚訝地在陽臺探出腦袋：“爸你來接我啊？等等馬上來！”男人下車將煙頭連帶煙灰缸一起扔進垃圾桶，然后坐在車里等兒子下來。

    邵亦卿坐進車里聞到一股濃重的煙味，立馬捏住鼻子極其厭惡地把他探到窗外呼吸兩口新鮮空氣：“爸，先別開車讓我再活一會兒，您這是在車里開煙草廠？”

    “閉嘴，好了沒？好了把你的豬頭伸回來，我們該出發(fā)了?！?/br>
    邵亦卿攤在副駕駛鼻子抽了抽：怎么有股談軒恒的味道，不會是自己沒洗干凈身上殘留的吧？

    “啪——”腦袋上挨了重重一記打：“坐沒坐相，跟個軟骨頭似得！”

    “哼……又沒外人～”少年小聲嘟囔，拿起手里的手機算是稍稍坐正一些看屏幕上的英語單詞，一邊看一邊背非常認真。

    駕駛座上，邵父不時瞥眼看這個從小無憂無慮錦衣玉食長大的孩子，自己真的是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