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仙與白蛇,葉莖插進鈴口里我就如你所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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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午時節(jié),一輪半弦的峨眉月掛在廬州的天穹之上。一只烏羽的鴉雀立在瓦檐,無精打采地“咕咕”叫了兩聲,振著翅膀飛離了這間破敗的小酒館。一塊破木牌匾掛在檐下,映著疏淡月光,“許氏酒館”四個字依稀可辨。 這是一間傳承了百年的小酒館,祖祖輩輩幾代的許家人就在這處做生意。而現(xiàn)下里這一代的掌柜,名叫“許仙”,是個既不精于生意、又不得志的讀書人。許公子十七歲那年中了秀才后,便再也沒能更進一步考取功名,整日里郁郁寡歡,無心經營酒館,倒是常常坐于堂中、倒在桌上灌酒,美其名曰——“醉中悟詩文”。 小酒館門庭慘淡,開張與不開張,倒也無甚區(qū)別。這日夜半時分,本也沒有什么客人的酒館打烊后,許公子一人燃燭夜飲,自斟自酌。 他一想起近日來惹上的官司,便覺十分頭疼。隔壁的王員外,為了擴造自家花園,硬說他家酒館砌了多年的東墻,侵了王府的私地,告到官府衙門??h老爺收了王府賄賂,蠻不講理,非要許家拆了酒館東墻,按一平尺區(qū)區(qū)八吊錢跟他折算。 許公子不忍祖輩傳下來的產業(yè),到了自己手里慘遭糟蹋,可他一介布衣,實在無力與財大氣粗的地方惡紳爭斗,便也只好忍氣吞聲,借酒澆愁,愁上添愁。 今日端陽,許公子喝的是雄黃烈酒。據說雄黃有驅除蛇蟻之功效,又說能辟邪。醉眼朦朧的許公子,端著酒杯苦笑:若說這世間最邪的,莫過于人心,這一點,他早已領教過了,還怕什么邪祟呢? 許公子的二指摩挲在玉杯之上,瞇著醉眼,霧里看花一般,端詳杯身上描畫的那兩條蛇。其中一條白蛇蜿蜒粗長,一圈圈盤著身子,高高昂著蛇首目放精光,張大的巨口中,正悠悠吐著鮮紅的蛇信,看起來氣勢十足、栩栩如生。而它的身旁跟著一條小蛇,青鱗細身,看起來十分幼小的樣子,仰首瞻著白蛇,眸中映出對它的依賴。 這玉杯是祖上傳下來的寶物,據說價值連城,可許氏先祖有過交代,這是庇蔭后人的祥物,無論如何不得變賣。因此盡管許公子混得落魄,多年來卻從未動過賒當玉杯的心思,除了謹遵先人教誨以外,他總覺得,自己與這二蛇有緣,尤其是那白蛇,他望著它,不知怎的,隱隱約約就像望著從未謀面的情人。 “吱嘎——”插著艾葉的木門忽然自己推開了,一道說不清道不明的涼風從門外灌進來。雖是初夏時節(jié),許公子卻莫名覺得有點冷,不由地豎了豎衣領,走到門口去,探出頭來左右望了望,但見四下無人后,又嘆自己疑神疑鬼的實在可笑。 可他剛搖著頭轉過身來,立即被眼前情景愕得呆立住了,微醺的酒意也倏然清醒了大半。原本只有他一人的木桌邊,陡然出現(xiàn)了兩個人,一個坐著,一個立著。 坐著的那位公子,膚如凝脂,墨發(fā)如絲,抿著艷美的紅唇,正目視前方,一口一口悠閑自在地咽著酒,玉丸滾動,用的……還是許公子的杯子。而站在他身旁的那個青衣小童,則滿臉天真爛漫的笑,轉過臉來朝傻愣住的許公子招手,示意他趕緊回來一起坐。 這夜半悄無聲息出現(xiàn)的二人,究竟是人是鬼,許仙無暇多思,他只知道,就算真是鬼,也不及人心的一半可怕。更何況,那白衣素雪、髻上系著白綢發(fā)帶的人兒,有著一股子渾然天成的冶艷清麗,只稍一瞬的訝異過后,許公子很快被那美人兒的模樣給俘虜了。 他愣愣地挪著步子走回去,愣愣地盯著人家瞧,愣愣地垂屁股坐下。過程中,一雙熏染了傾慕和癡醉的眼睛,始終盯在人家肆敞的兩片衣襟交接處、連著鎖骨的雪膚之上。那瑩潤生光的玉肌,細膩得猶如在甜酒中浸泡過一樣,叫許公子看得兩眼發(fā)直、一瞬不瞬。 “嘻,小白見過許公子?!卑滓碌墓樱旖枪闯堕_一抹倩笑,一松勻長的手指,任杯底輕落在桌面之上,磕出一聲脆響,像撞在了許公子的心坎兒上。 許仙下意識地垂眼去看,竟見那杯上原本繪著的兩條蛇不見了,碧油油的杯身此刻空空如也,向許仙昭示著面前這二“人”的身份。許公子眸中現(xiàn)出一絲訝異,他望了望杯中被飲得幾乎見底的酒汁——原來,蛇怕雄黃,根本就是毫無根據的無稽之說。 “怎么?許公子不愿與我對飲么?是……嫌棄我了?”一根修美的玉指,慢慢摸上了許仙的手背,抵在那處輕柔地刮搔,美人瞇起的鳳眸里,含著難以言喻的風情。 就算許仙曾有過片刻的猶疑,此刻也蕩然無存了。自己活著本就是無盼無趣,若是能在牡丹花下死,那便是做鬼也風流。更何況這兩條蛇——按照家族說法,該是于絕處來化他難的貴人,而非索命的妖怪。嫌棄?何出此言呢。 許公子立刻化被動為主動,曲了虎口攥住了白公子的指頭,曖昧地喚了一聲:“小白……” 美目巧盼,白公子也不抽指,而是略偏過一點頭,以眼神吩咐小童給他倆倒酒——當然倒的,還是那殘留著美人香津的同一杯。 “滴瀝瀝——”玉液在空中劃著優(yōu)美的弧度,自壺嘴中傾落下來,伴著由低到高的音調,蓄了滿滿一杯。 白公子一邊以空閑的那只手,接過遞來的杯子,一邊朝著小童一努紅唇道:“這是小青,在下的舍弟。他還年幼,頗為調皮,不怎么懂規(guī)矩……” “嗡嗡,嗡嗡嗡……”此刻響在許公子腦海里的,全是婉轉的鶯歌小調,他聽不清小白公子究竟說了些什么,他只知道,美人的聲音,猶如黃鸝鳴翠柳一般好聽,兩片紅唇嚅得煞是好看,像兩片鮮嫩可口的紅櫻桃。什么叫酒不醉人人自醉,他可算是領教了。 白公子見許公子意亂情迷的樣子,也不取笑,而是含情脈脈地回望人家,同時將杯口舉到自己唇下,“呼——”輕輕呵了一口蘭氣。 令人目瞪口呆的情形出現(xiàn)了,只見杯口上方立刻竄出了三株綠油油的銅錢草,細長的莖,托著小浮萍一樣的圓葉。 眼睜睜看著植物在一瞬間長大,令許公子大開眼界、嘆為觀止,他駭了老半天才道:“這是、這是……” “愿望,”美人的眸色漾著秋波,恍然一瞬間,猶如蛇目的琥珀色精光在他眸中閃過,緊接著又消失得無隱無蹤了,“許公子,我知道今夜你心中郁悶,如有所求,不妨說來。每說一個愿望,便摘下一朵銅錢草,插在你身上,我便遂了你的心愿?!?/br> 還有這等好事!看來,這兩條果真是守護許家的瑞蛇無疑了。許仙心里頭高興,他仿佛看到了拯救祖業(yè)的希望。他終于舍得松開美人的手了,隨即摘了一朵,同時說道:“我愿縣官改判,不拆我酒館東墻,從此門庭若市,生意興旺?!?/br> “好。將其別到你耳上,我如你所愿?!?/br> “嘻嘻嘻!”小青在旁邊捂著嘴偷笑,兩只大眼睛都笑彎了。許仙一個大男人,把銅錢草當作發(fā)飾一樣戴在鬢邊,違和中透著滑稽,滑稽中又透著傻乎乎的憨。 小青在心里暗道:怪不得哥哥喜歡這傻子喜歡得緊,原來他這么聽哥哥的話,將來我也要找個這么乖的男人來打發(fā)時光。 白公子的玉指掩在唇邊似笑非笑的模樣,更增添了一種難言的嫵媚,許仙知道此刻自己窘然得很,可他愿意逗美人笑。 “第二個愿望呢?繼續(xù)……” 美人簡直就是個仙!許仙明白了,自己的名字,原來是“一顆心許給了仙子”的意思。 許仙又摘了一朵銅錢草,略略思忖一下便道:“我愿高中進士,考取功名,有朝一日能金榜題名,配得上佳偶……” 那“佳偶”二字,他是刻意拖長了調子對著小白說的。此刻在他心里,就算是七仙女統(tǒng)統(tǒng)下凡求嫁,也媲不上一個小白公子,更何況是人世間任何一個普通女子。 “好。將其插到你的鼻孔里,我便如你所愿。” “哈哈、哈哈哈!”小青指著許仙笑得前仰后合,這男人的鼻間開了一朵小小的綠萍,還咧著嘴望著哥哥笑,崩提有多傻氣了。 “阿、阿嚏——”不是許仙不聽小白公子的話,擅自將銅錢草拔出來,而是草莖弄得他鼻道里實在癢癢,忍不住被噴嚏轟了出來。 “唉,不用了……”小白立刻攥住許仙的手,阻止他又要忍著難受往鼻孔里插花。白公子燦笑著說:“點到即止就可以了,我就是想試試,許公子聽不聽在下的話……”說著,他貌似羞怯地垂下眸去,長睫掃出的陰翳看得許仙心癢難耐。 第三朵銅錢草立刻被拔出,許公子豁出去一般,閉著眼睛大聲道:“我愿……我愿與小白公子共度一夜春宵,此生若得一親公子芳澤,夫復何求!” 夜色像是凝住了一般旖旎。許仙窒著呼吸,心跳若擂鼓,闔目等著小白的回答。 “好……”聞言,許仙不敢置信地睜開眼,就見小白以肘支著桌面、定定望著自己,嘴角勾著壞笑,“你把這最后一株,插進自己的馬眼里,我就如你所愿喲……” (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