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陽哥，還真被你說中了！”阿文一進警戒線里就說到，“小臨還真來找我查你的班了——給，愿賭服輸?！?/br>
    我借過他遞來的咖啡。

    “多謝。你和他實話實說的？”

    “那是當(dāng)然——不行嗎？”

    “沒，這樣正好。以后如果他還問你，也麻煩你還是按照實情告訴他?！?/br>
    “哎喲，我干什么要夾在你們倆中間啊，行！寧拆十座廟，不毀一樁婚?！?/br>
    “謝了?！?/br>
    原本只是想保個險，便和阿文打了個賭。畢竟阿文是個講義氣的人，但一根筋的他，講義氣得按先來后到。如果邱臨真的向他打聽我的消息，心思縝密的他必定會拜托阿文不要告訴我——但阿文已經(jīng)和我打了賭了。

    可這賭竟真的派上了用場。

    邱臨最近對我總體上還是信任的，至少信任到不至于需要查我的崗。

    并且他一向刀子嘴豆腐心，在昨天我晚歸、第二天一早就要離開的情況下，按照往常他不會想和我zuoai，因為他不想讓我太累。

    但昨晚他主動進了浴室。

    畢竟九點到十一點之間的空缺讓他起了疑心。

    但在這之前，什么讓他起了想要查我崗的疑心？

    真的是鷺遙在從中作梗嗎？

    昨天離開唐宅前，我就把鷺遙的照片給那群我養(yǎng)的鬼看了，讓他們來到A市后去四處找鬼打聽鷺遙的消息，昨晚便是去會和的地點——我的一個在市郊的房子——確認(rèn)他們的成果。

    他們目前沒有打聽到鷺遙的消息。但有件特別的事——有鬼看見了一個似人又似鬼的存在。

    謎團越來越大了。

    但有謎團，就代表著謎團之后存在著個答案。

    “喂，黃璨？”

    “怎么了斜陽？看到我朋友圈了嗎？我終于把心心念念的那批路德維希二世的東西買到手了，可樂死我了！等你忙完這陣到我家來，我得好好給你炫耀一番?！　?/br>
    “看到了，那鏡子不錯，賣嗎？”

    “……賣，先讓我賞上幾天行不行？”

    “可以，給你三天?！?/br>
    “我可謝謝你叻?！?/br>
    “麻煩你來A市親自送貨吧，老板?！?/br>
    “得，好。算了，知道你最近糟心事多，我本來也想著該過來陪你喝會兒酒了。”

    “其實還好，不過謝了。我現(xiàn)在住我男朋友家，一會兒我把地址發(fā)給你，我也給他打聲招呼，你先把東西送那兒吧。”

    “我是不是哥幾個里第一個見你男朋友的？這……我可得積極了啊，我馬上買機票，我倒要看看，是什么神仙能收得了我們斜陽?！?/br>
    “不用著急。到時候如果他問起我和鷺遙的事，你就一五一十地告訴他就好。”

    “……你就圖這個來跟我買童話皇帝的古董？”

    “還是旁觀者的話對他來說有參考價值些?！?/br>
    “……行吧。他要是問起了，我就什么都說了哦？你當(dāng)初對白鷺遙有多好我也事無巨細(xì)地說了哦？”

    “隨便你?！?/br>
    “我說斜陽，你現(xiàn)在……沒事吧？”

    我仔細(xì)思酌他的話。

    “八年前鷺遙犯案的時候，我們已經(jīng)分手了。我對他的所作所為，只有唏噓，還有一點愧疚。除此之外再無別的感情了?！?/br>
    “嗯……那這次你是認(rèn)真的？我是說……你都要我去給你男朋友解釋你和白鷺遙的事了，我看你，很在乎現(xiàn)在這位啊……”

    “的確?！?/br>
    “比白鷺遙還在乎？”

    我沉吟片刻。

    “我很后悔和鷺遙跨過朋友那條界線。所以他們兩個人根本就沒有可比性?！?/br>
    白鷺遙是我的初戀。

    人不停地被他后天所遇見的人和事影響，從而人格被再塑造。我認(rèn)可這樣的觀點。

    我和鷺遙相識的時候是初二，我10歲，他14歲。那時候的我與現(xiàn)在尚有許多不同。

    那個時候，我聽到的最多的對我的形容詞，是冷漠。

    而白鷺遙則是我的對立面。

    成績優(yōu)異的班長，對誰都熱心，五官端正，盡管家境在我們那學(xué)校里不起眼，但別的優(yōu)點已足以讓他成為一個風(fēng)云人物。

    一個謙虛溫潤的風(fēng)云人物。

    友情的開始在一次課堂上。我們是同桌，班長回答問題，可他卻犯了個低級錯誤，大家哄堂大笑。

    鷺遙靦腆地?fù)狭藫虾竽X勺，坐回了我身邊。

    “斜陽覺得不好笑嗎？”

    “我不知道有什么好笑的。”我的視線仍鎖在競賽題上。

    “出糗是總是能激發(fā)人的笑意，已經(jīng)如同應(yīng)激反應(yīng)一樣了?！彼f。

    “所以說人真是無趣?！蔽蚁氲搅耸裁?，抬起頭，或許正是這個動作，改變了我們之間的羈絆。

    “你不也這么覺得嗎？”我問。

    我看見他的嘴角上揚了幾個弧度，呈現(xiàn)出一個點到為止的微笑，“我也是這么想的。但我認(rèn)為無趣也是一種質(zhì)樸的美好?！?/br>
    我收回了視線，繼續(xù)做我的題。

    后來他開始刻意接近我。那時我不怎么聽話，作業(yè)只做自己想做的，班級活動也從不參與，但白鷺遙竟是幫我把這些問題都一一擺平了。我和他相處的時間越來越多，之間的交流也越來越深刻。

    “斜陽，一個與他人割裂開的人，活在世上是很辛苦的。”

    一次坐在cao場邊上，他看著場內(nèi)踢球的人對我說道。

    “我并不喜歡他人?！?/br>
    “那你討厭嗎？”

    “也不討厭。我難道一定要對事物持有一種情感嗎？”我有些無奈地反問。

    “我喜歡。”他卻說，“人很復(fù)雜，卻能夠微笑，能夠去愛，我覺得這樣的存在很美好?！?/br>
    我不由得冷笑了一聲，“那我可能是你唯一一個不喜歡的人?！?/br>
    他看著我，沒有再說話。

    白鷺遙是一個很有帶動力的人，和他在一起，按照我爸的說法，我終于“多少有了些煙火氣”，不過我覺得他這個說法可太看得起我，也太看得起他自己了。

    我和白鷺遙之間能發(fā)展出友情，不只是他一個人所釀出的結(jié)果。我的確對他挺感興趣的，一個明知人無趣，卻還熱愛著人的人。

    那時我想著，或許我可以通過他來獲取一個全新的審視人與這個世界的視角。

    不過這些年下來，我還是對他人持著不痛不癢的態(tài)度。只是應(yīng)驗了鷺遙的話，妥協(xié)于紛繁的世道，學(xué)著和人相處，讓自己至少能融入社會，不至于有太多麻煩。

    畢竟我不是邱臨，沒有一個能和他的守護鬼蜷縮在一起的、拋開社會以外的小小世界。

    這話聽起來怎么醋味這么重呢。

    直到大三鷺遙來到我的城市之前，我和他一直維持著朋友的關(guān)系。

    盡管有的時候我也會無法理解他，比如說我不明白他為何總是要見義勇為，總是要為他人著想。在我看來他不過是一次又一次地被人消費他的善良，但下一次他還是會挺身而出。至少我很佩服他。

    或許我從未了解過他。如果我知道在他的心中有一個臨界點，會否一切都不會發(fā)生呢？

    不過這也是后話了。

    他來我們學(xué)校交換的那一年，我們一起住在我的房子里，一起去上課，有了他我不再需要每日吃食堂那些僅僅只是為了飽腹的東西，只要是課不緊湊的日子，一日三餐都由他包辦。我的大學(xué)生活變也沒變，以前晨跑后回家沖個澡，叼著塊面包就去上課，鷺遙來了后，他起不早，打一開始就沒考慮過晨跑這東西，但每當(dāng)我晨跑完沖完澡出浴室時，餐桌上已擺好他現(xiàn)做的早餐。

    中餐晚餐亦如是，鷺遙的手藝很好，但估計還是沒法和蟄鳴比吧，照邱臨的描述，這世上也就已在陰間待了好幾百年了的御廚能和蟄鳴比了。

    此外還多了去別的教學(xué)樓或別的教室等人下課的環(huán)節(jié)，或是有人等我的環(huán)節(jié)。

    周末除了有查閱必要的情況，我們不會去擠圖書館，從前我獨自在家里自習(xí)，鷺遙來了后，對于我來說便是房間里自習(xí)的多了一個人，而這個人到了飯點還會提醒我吃飯。在外公老家和邱臨共處的時候，我久違地感受到了這樣沉淀在沉默里的默契，但很快我就清晰的明白，和邱臨的默契完全不一樣——他的存在太會奪取我的注意力，倘若思索時不小心把視線放到他身上，我便得無奈陷入一場和想當(dāng)即辦了他的心思之間的抗衡。

    有的時候我和鷺遙周末也去市區(qū)用娛樂消磨時間，但更多的時候還是窩在家里個干個的。

    那一年的平安夜，他喝了點酒，問我要不要和他試試。

    “你還沒和人談過戀愛吧？”他趴在茶幾上，抱著酒瓶，帶著笑看著我。

    “我對他人不感興趣。”

    我對任何一個人都沒有特別的感覺，包括鷺遙。但我知道我不介意和他更近一步，我介意和他之間有隔閡。

    “我對這種事不了解，你有經(jīng)驗嗎？”

    “和女生做過幾次?！?/br>
    “接吻倒是擅長？”

    “斜陽，你才十七歲，比我早了?！?/br>
    除了殺人外，鷺遙的唯一一次犯罪，就是和未成年的我在那天晚上發(fā)生了關(guān)系吧。但這項罪名不符合潛規(guī)則，所以不成立。

    我那時不明白，為什么鷺遙明明不喜歡被上，卻還是次次心甘情愿地把自己交給我。

    可能他那時，就已經(jīng)陷入了他不能理解之事的桎梏中。

    我21歲的時候，我們已經(jīng)異國了兩年，一天他打來電話。

    他說他有許多不明白的事，想要獨自去尋找答案。

    我說好。

    于是我們和平分手了。

    之后的一年，他從我的生活剝離。對于我來說，除了平時再不需要和人分享生活外，好像日子沒什么不同。

    我不認(rèn)為如果當(dāng)初我挽留了他，他或許還有轉(zhuǎn)機，不會做出之后的事。因為我想我們都知道，我可以做一個合格的男友，但我不愛他，我不愛任何人。所以我無法拯救他。

    博士畢業(yè)后應(yīng)我爸的要求，我回國去C市當(dāng)了法醫(yī)。而我在那里遇上的第一個案件，便是鷺遙的案子。

    那時我還不知道，我尋找的兇手正是鷺遙。

    等到我發(fā)現(xiàn)不對時，一切已經(jīng)脫離了我的控制。

    鷺遙自首了，卻在法庭上翻供了。我原本已經(jīng)托我爸安排好無期徒刑（出于我對他作為朋友的珍惜），但他的翻供推翻了所有。

    我去問他為什么。

    他說他不想再在這個世界活下去了。

    可惜的是，死后世界，亦是這個世界的延展。不知道鷺遙現(xiàn)在怎么看待自己，又怎么看待世界。

    “這個案子的嚴(yán)重性在于，它在細(xì)節(jié)上和當(dāng)年白鷺遙案未披露的細(xì)節(jié)吻合。但是有一點很大的不同，”我點出下一張PPT，想著這個PPT以后或許可以原封不動地用在課堂上，又可以劃水了，“八年前的白鷺遙案，對受害者的凌虐都是在受害者生前發(fā)生的，但這次的受害者，在尸體呈現(xiàn)出被破壞后的狀態(tài)之前，就已經(jīng)死了。死因是，心臟麻痹?！?/br>
    “有點像那個啊……”一個年輕刑警捏著自己的下巴，“那個動漫，，不就，通常死法心臟麻痹嗎？”

    “你是說這個受害者是被用死亡筆記殺死的？”一位刑警隊隊長冷著臉問。

    “不……我，就，就聯(lián)想到了……”

    “嚴(yán)肅一點?！标犻L說。

    但事實上這個世界魔幻程度與差不了多少。

    先殺了再對尸體動手腳，犯罪者是出于主動原因還是被動原因這么做的？

    且心臟麻痹，怎么看都不是合理的死法，可尸體上沒有針孔，胃里也沒有藥物的成分。

    這個案子……怕是僅僅鎖定人的話，根本就破不了。

    “抱歉，我接個電話。”

    我走到無人的走廊上，接通了黃璨打來的電話。

    “我都跟你男朋友說了。他有問我就我看來你對鷺遙大概是個什么感情，我說，朋友以上，戀人未滿，這個行吧？”

    “勉勉強強?！?/br>
    “嘖……你這家伙……唉，算了。但是啊，他還問了我個有點奇怪的問題。他給我看了他左手無名指上的戒指，先是問我這個戒指大概有多少年了。我怕說錯話，就說這東西rou眼不好確認(rèn)，得經(jīng)過專業(yè)儀器檢測才行?！?/br>
    “嗯，繼續(xù)?！?/br>
    “然后他說，這是你家的傳家寶。我說，好像是有這么回事兒，但是因為你家我饞的古董太多了，區(qū)區(qū)一枚戒指我就沒在意，所以記不真切。他又問我，這個戒指你有沒有給過白鷺遙。我當(dāng)然就說沒有了，然后他……給我看了一張照片，上面是你和白鷺遙，白鷺遙的左手無名指上，也有你男朋友手上的那枚戒指?！?/br>
    “好，我知道了。麻煩你了，我忙，飯就不請了，改天你請回來吧?！?/br>
    “喂！付——”

    我掛了電話。

    顯然那張照片上的戒指是p出來的。但是是誰，為什么要這么做？

    我得和邱臨敞開了說才行，這個誤會不能再放任下去了。

    八年前，鷺遙每次犯案，都會在尸體附近放上昭示著受害者“罪”的物品，八年后的這次也不意外。

    但除此之外，昨天我在淹著拋尸車輛的水溝里，找到了一支鋼筆。那是我出國留學(xué)前送給鷺遙的告別禮。

    這次的案件，就是沖著我來的。

    還是說，沖著邱臨來的？

    可如果是鷺遙，按照他的原則，邱臨和我都不會是他想要處決的對象。

    那倒底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