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陽侯
周圍的女官驚呼了一聲。 女童窩在他懷里,小小一團,一頭漆黑的長發(fā)落了他滿身,仿佛一朵于亂世中開出的花。 她伸手環(huán)住他的脖子,輕輕蹭著他的面頰。 “小哥哥,我中意你呀……” 蘇言抱著她,碧綠的瞳孔微微收縮一線,隨即露出了一個極其溫柔的笑容。 他將她護在懷里,單膝跪地。 修長的脊柱彎成了一個卑謙的弧度,玄色長服勾勒出窄韌的腰線。 他的額頭抵在冰冷的地上。 “陛下?!?/br> 少年向著面前的男人叩拜。 隆敬帝冷冷地看著他,金云宮中的桃花開得正盛,花瓣乘著風絮飄落下,正好落在少年的衣襟里。 葉無音只能看到一點弧度從他的鎖骨一直延伸到里衣深處。 花瓣是淡淡的粉。 那點帶著暖意的粉色,便更襯得少年皮膚蒼白的冷。 有那么一瞬間,葉無音忽然覺得。 少年的臂彎很溫暖,他的胸膛卻毫無溫度。 王座上的男人面無表情,看他的眼神像是在看一只垂死掙扎的小動物。 他抬了下手,示意女官把葉無音抱過來。 女孩從他懷里被抱開時,冷意也從貼合的布料處慢慢擴散,令他剛有些暖意的身體再次冷了下來。 “小哥哥,你叫什么名字?” 蘇言默了一下,緩緩勾起嘴角:“蘇言?!?/br> 巖國尚玄。 國主的姓就是蘇,他是巖國皇后所出,這個國家唯一的繼承人。 本該和她的父親一樣,成為萬人之上,一統(tǒng)天下的霸主,成就一代傳奇。 卻隨著巖國的毀滅,和一紙乞援書一起被送到了南黎。 小小的女孩坐在皇帝的膝頭。 她有著一張惹人憐惜的面容,生就一雙堇色的眼睛,盯著他看的時候,就像這世上再也沒有除了他之外的東西。 專注,率真。 蘇言垂下眼簾,南黎的皇帝將她牢牢鎖在身邊,無視了她的抗議。 “這天下有很多好看的男子。” 他似笑非笑地說道,眼底氤氳著一層看不見的血色:“不過是一個亡國的皇子,你又何必念念不忘呢?” 那天,金云宮外紅云翻滾,祈福之聲從遠處的神廟傳來。 蘇言走在曲折的宮廊上,偌大的紅塵間,他像一株沒有根的浮萍,隨波逐流,不知歸處。 隆敬帝的聲音在耳邊回蕩著。 “不過是一個亡國的皇子……” 心中的怨毒一點點滲入骨髓,少年不自覺地攥緊袖口,面上的笑意越發(fā)溫柔,直到有溫熱的血浸潤了掌心的每一寸紋路。 路過荷花池的時候,少年下意識扭頭看了一眼。 于是這一眼,便種下了扭曲的因緣。 擠擠挨挨的蓮葉旁,葉無音裹著華美的錦裙,正在池水里撈著什么。 那樣小的孩子,伸長了身子,也只夠堪堪碰到水面。 長長的,烏黑的青絲垂入水中,化為一片斬不斷理還亂的執(zhí)念。 她就這樣躲在荷葉下,任憑宮女呼喊,執(zhí)著地撥動著水面,似乎在找某樣東西。 蘇言想,她在找什么呢? 她這樣的小,就這樣墜入池底的話,一定會當場溺斃吧? 這樣一來,隆敬帝又會如何呢? 這樣想著,心底的陰戾就止不住的散發(fā)出來。 看著少女在水中搖搖晃晃的樣子,蘇言莫名有種快意,卻又忍不住走了過去,站在離她身后不遠的地方。 萬一她真的掉下去了…… 蘇言判斷了一下水池的距離,這個位置的話,他也能及時撈起她。 …………. …………. 為什么要撈起她? 被自己一閃而過的念頭驚到了,蘇言還沒理清其中的頭緒,就聽到‘噗通’一聲,那個小小的公主居然真的一腳踩空,從池邊掉了下去。 水面漾起一陣漣漪。 那點紅色在水中迅速下沉,裙擺展開,像水中緩緩升起的一朵芙蓉花。 ‘吧嗒’。 在葉無音掉下去的時候,她揮舞著手臂,用力把什么扔到了岸上。 落日金紅色的光線漫過金云宮的臺階,照亮了亂草叢中的那塊東西,青白的質感,是一塊玉牌。 是巖國太子的隨身物品。 在很久以前,這塊玉佩隨著他的降生,一起被交到了他的手中。 連蘇言自己都快不記得這東西了。 白色的玉上鐫刻著他的名字。 身體快過意識,等他回過神來,已經(jīng)身形一掠,沖向了荷花池。 那時所思所想,不過只有一個:不能讓她死。 不能讓她死在這種地方,就算要死,也一定要死在他的手里,陪他一起下地獄。 然后,在地獄里互相折磨吧。 既然你這么喜歡我的話,喜歡到…..可以和我一起毀滅的話。 晚風帶著一點淺淡的花香。 葉無音摔下去的時候,心里只覺藥丸。 冰冷的池水沒過她頭頂,氣泡大朵大朵的漂起,葉無音看到池底的砂石,和一群五彩斑斕的鯉魚,從她寬大的袖口間游過。 水底的世界,和宮廷不一樣。 遠處傳來凌亂的腳步聲,夾雜著隆敬帝聲嘶力竭的怒吼。 葉無音本能地想道歉。 開口卻是又一串氣泡,在即將失去意識時,她看到水面突然破開,一道白色的身影拽住了她的胳膊,一股力道將她整個提起,重重的摔在了一塊溫暖的物體上。 白衣少年抱著她跳上岸,一掌拍在她背后。 葉無音猛地吐出了一口水。 女官尖叫:“安陽侯!務必手下留情,公主扛不住的!” 蘇言怔怔地站在岸邊。 眼看著那個和他差不多大的少年抱著葉無音走過來,把女孩交到了焦急的隆敬帝手上。 甚至貼心的用內力幫她烘干了衣服。 安陽侯? 蘇言神色陰郁,看著白衣少年那雙形狀嫵媚的鳳眼。 莫非是夏國的那個……. 但是,為什么他會出現(xiàn)在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