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個問題
13. 今天我起得很早,非常早,早到連我自己都難以置信的地步。 晚上十二點睡都能六點起床,我這是終于修煉成仙了嗎我?。?? 今早柳邊有課,于是我蹲在桌子上陪他吃完早飯,然后又縮在家里等他回來。 ……媽的,做鳥怎么這么無聊。 這是當我邁著短短的鳥腿在柳邊家里轉了三圈、啃壞了他兩條數(shù)據(jù)線、又弄倒了柳邊放在地上給我喝水的水盆之后,發(fā)出的最深刻的感慨。 我一屁股坐在地上,剛剛打算好好休息一會兒,最好能睡個覺消磨這無謂的時間,一陣寒意頓時透過我屁股上軟綿綿的綠毛毛鉆進身體里,順著血管流入四肢百骸。 cao,連個地板都欺負老子。 我發(fā)現(xiàn)我越來越喜歡在內心表達的時候說臟話了。 可能是因為上天待老子越來越薄了吧。 肚子里的白水面條還沒消磨完,于是我扒拉扒拉沙發(fā)布,成功利用爪子和喙的協(xié)作爬上了這座在現(xiàn)在的我看來高不可攀的沙發(fā)山。 我本來是想找個舒服的地方擠一擠直接睡了,但當我不小心瞥見沙發(fā)布中間那條窄窄的縫時,那雙綠豆眼睛頓時像被強力502粘住了,再也挪不開視線。 好想鉆進去哦…… 這人一犯困,大腦就不受控制了。我頓時忘了別的東西,連平時最喜歡抱的團子抱枕都不看了,眼睛直盯著那沙發(fā)縫,兩條短腿有自我意識一樣吧嗒吧嗒朝著那邊邁。來到沙發(fā)縫前面,一頭鉆了進去,然后我就感覺神經(jīng)里的每一個細胞都放松了下來,這種鳥似乎很享受著身體被柔軟布料緊緊包裹著的感覺。我往前擠了擠,把頭卡在一個很窄很窄的地方,呱了一聲后投入周公的懷抱。 嗯,舒服。 我睡著了,還做了一個夢。 一開始,四周都是無窮無盡的黑暗,我被包裹在里面,手腳都不能動彈。然后黑暗如潮水般散去了,眼前是一片浮動的流光、還有那個穿著青色襦裙的短發(fā)少女。 “你是誰?”夢里的我對她的到來并不怎么驚奇,只是很沉穩(wěn)地開口了,“我在哪里能見到你?” 少女并不答話,只是笑著用袖子遮住涂著朱紅口脂的櫻唇,另一只長袖送到我面前,抖落一張泛黃的便簽紙。 我蹲下來,撿起那張紙,細細看了一圈。 這是我妹最常用的一款古風便簽條,紙張是刻意做舊的,還泛著淡淡稻谷的香氣,很好聞,能讓人想到秋收時的田野。我一皺眉,把它翻了過來,這上面寫的是—— “到紫荊樹下來。”她抬眼看我,重復了一遍紙條上的字跡。 “我在花落的地方等你?!?/br> …… “啾啾啾!”我一個猛虎翻身,把頭從沙發(fā)縫里拔了出來,兩只呆滯的綠豆眼睛里還留著難以消散的恐懼。 剛剛的夢是什么鬼?。吭趭A縫中睡覺把腦子擠壞了嗎??? “清平?”柳邊不知什么時候回來了,他側過頭來看我,手里握著一張小紙條。我只是看一眼就呆住了——那東西是我在夢里夢見的那張。 他以為我要看紙條內容,于是把我抱起來,捧到膝蓋上,把便簽條攤開來送到我面前,“這個嗎?小禾給的?!?/br> 我伸著脖子看了一陣,沒從那一大堆顏文字混雜的字符里領悟出有用的信息來,于是用求助的目光望向柳邊。 “她說,叫我們去你們家樓下那片種著紫荊的地方?!绷叞鸭垪l翻過來,摸摸我柔軟的鳥頭,“抱歉,剛剛弄反了?!?/br> 我低下頭看了一眼那張紙上自家meimei狗刨式的字跡,很不給面子地用爪子揉成一團,然后踢了下去。 f**k off 今天中午天氣晴好,陽光普照,非常適合野外探險…… 探險個鬼啊,回自己家算什么探險。 我甩甩身后長長的大紅尾巴,從鼻子里發(fā)出一聲長嘆,還頗有些屈原“長太息以掩涕兮”的神情特點。 不過我今天不是來哀民生之多艱的,我今天是來學福爾摩斯尋找事情真相的。 柳邊的棕色風衣昨天弄臟了,他看著電視上南方地區(qū)大幅降溫的天氣日報,迫不得已逼良為娼……呸呸呸,迫不得已把一件圓領袍拿出來當風衣穿。 雖然我覺得那件藍灰色的東西不扣起來的話確實和風衣沒兩樣,真心的。 而且看著還蠻帥。 他就靠著這張被衣服襯得愈發(fā)美麗動人(?)的臉,一路坑蒙拐騙(??)進了我家小區(qū),還靠著我的賣力指示順利摸到了我家樓下電梯的按鈕。 電梯門一開,我就原地爆炸了。 原因無他,我的親生老子站在電梯中間,手里還夾著一摞廢舊報紙,也不知是要去干啥。 我爸出了電梯,也看了我倆一眼,“喲,小伙子,遛鳥呢。” “大叔好,”柳邊笑得臉上快出花兒了,然后我就站在肩膀上看他倆原地交流了數(shù)分鐘的養(yǎng)鳥心得,順便聽見了這具身體原主人的許多黑料。 什么鉆冰箱卡里面最后只能靠人拆出來啊、把許多條數(shù)據(jù)線電腦線各種線咬壞還嚶嚶嚶賣萌作委屈貌啊、偷吃小禾早餐被發(fā)現(xiàn)一怒之下把碗拱地上啊……我都覺得這養(yǎng)的不是鳥,是供了個祖宗在家里吧。 黑料抖完,我爸用很沉重的語氣望向門外的某棵紫荊樹,說:“就算是這樣,我們還是愛著她啊……可惜這孩子命薄,才幾個月就因為一場意外走了,給她買的幾袋瓜子還沒吃完,花椒木只站了幾個星期,墨魚骨也沒啃上兩口?!?/br> 說完,他抹了抹眼淚,一把拍在柳邊肩膀上,用交付革命重任的語氣說,“我看你家這孩子長得挺像我家咪咪,就忍不住多說了兩句。小伙子,一定要好好待他,別讓這么可愛的小家伙受委屈啊。” “嗯,大叔,您放心?!?/br> 這么一大堆下來,連我都想吐槽這怎么跟嫁閨女一樣屁話連天喋喋不休了,想不到柳邊竟然面帶微笑地聽完了,還能跟我爸進行愉快的交流……真男人,真男人【抱拳 我跟柳邊在約定的樓道口等了快有十分鐘,才見到姍姍來遲的陳小禾同學。 “哥、柳邊哥!”她穿著一身校服,咬著根冰棍跑了過來,一看就是剛剛放學急著跑回家的設定……等等,是不是哪里不對。 我著急地探出頭來朝她大吼:“啾啾啾啾啾?。?!” 陳小禾同學你一小姑娘冬天吃什么冰棍啊不想要肚子了是不是??? 然而這次親兄妹的共情能力好像并沒有發(fā)揮作用,小禾完全沒有get到我暴怒的點兒,不,應該說她根本沒有覺得我現(xiàn)在是在生氣。 擁有我家祖?zhèn)餍拇蟮男『掏瑢W沒心沒肺地往柳邊邊上一坐,又遞給他一條冰棍兒:“給,草莓味兒的,吃完再干活。” 柳邊看了一眼,也沒推辭,很正常地拿了過去,一邊拆包一邊說:“我記得你哥最喜歡草莓味了?!?/br> “嗯?果汁嗎?”叼著藍莓冰棒的陳小禾純潔地歪頭,“沒記得他買過鮮草莓啊,難道是對草莓香精的獨特喜好?” 站在柳邊肩上的我默默別過頭去,用爪子捂住臉。 不,是喜歡草莓味兒的潤滑劑。 這么黃暴的東西當然不能當著小姑娘的面兒說出來,于是柳邊非常高深莫測地笑了笑,把我抓下來擼了兩把。 “哥,來來來?!标愋『痰鹬暨^來,也摸了摸我的鳥頭,我乘機一爪子扒拉上她的手,然后咬住冰棒的木簽,往后扯開——“啪嗒”一聲,那根冰棒掉在了地上。 “啊啊啊啊!哥你太壞了!”小禾抱頭發(fā)出悲傷的怒吼,“怎么這么浪費糧食啊!你知不知道這東西都漲價到五塊一根了?” 我呱了一聲,用jio戳戳我妹的手。 傻逼meimei壓到我了。 心愛的冰棒英年早逝,陳小禾抱著腿生悶氣,一邊蹂躪我的肚子一邊嘟嘟嚷嚷,等到柳邊吃完草莓冰棒,她才站起來,拍拍校服上沾著的灰塵,說:“走吧?!?/br> “嗯?”柳邊咬著木簽整理他不幸弄臟的圓領袍。 “去找那棵紫荊?!毙『贪盐冶Ьo了點兒,“我爸媽埋咪咪的那棵?!?/br> 我們仨一路走到了小禾指示的地點,未了,她盯著那棵粗大的樹發(fā)蒙,“慘了,我忘了問他們把咪咪埋那兒了。” 柳邊撩起圓領袍的下擺,在花壇彎腰里看了一圈,說:“沒見到哪里有動過土的痕跡?!?/br> 我在站我妹手上觀察了一會兒,余光瞥見一堆被清潔阿姨掃在一起的紫荊花,腦中忽然又回蕩起夢境里少女說的那句話: “我在花落的地方等你?!?/br> 等等,事情好像有點頭緒了。 我咬著我妹的袖子,從她手臂上一把甩到地面,然而落地時姿勢沒掌握好,屁股朝下摔得七葷八素。不過現(xiàn)在也管不了那么多了,稍微緩過來一點,我就像吃雞剛剛落地時一樣,發(fā)了狠地往那個紫荊花堆跑去。 “哥,你等等啊……唉?那堆花怎么了?”陳小禾本來是想低頭抓我的,但她見到我反常的舉動覺得不對,于是趕緊跟過來查看。 “啾啾啾!”我用爪子抓起一片花瓣,拍著翅膀試圖用鳥語向她解釋——當然,聽不懂的。 “清平是不是想說,我們要找的東西在花堆下面?”柳邊跟了過來,他一手把我抱起,點著我的嘴殼問。“呱呱?!蔽見^力地點了點頭,但不得不說這種鳥點頭看起來還挺滑稽的,不過現(xiàn)在這兩人誰都沒心情欣賞。 柳邊扒開花堆,小禾把包里的鏟子拿出來,往下挖了一個小坑,就感覺鏟子碰到了什么yingying的東西。挖出來一看,是個不大的鐵盒子,似乎是裝巧克力的。 陳小禾對著那個盒子沉默了很久。 我和柳邊在邊上乖巧地坐著,等她作出決定。 像是過了一個世紀那么漫長的時間,小禾終于摸著盒蓋,說:“把它打開吧?!?/br> “如果實在很勉強的話,也不用……”柳邊低下頭看看我,我沖他眨眨眼——老子可不是那種會使用讓meimei傷心的方式來尋求真相的人。 “請打開吧。”小禾把盒子捧到他面前,“我也想知道這一切的真相。” “我很愛咪咪,但我覺得,她比我更需要這件事的真相做交代?!彼拖骂^,眼眶已經(jīng)紅了一片,“拜托你了。” 柳邊同我對視一眼,最終還是接過那個盒子,掀開了盒蓋。 我踮起爪子試圖往里面看——一盒子的鳥糧加谷穗,還有幾片墨魚骨……但就是沒有鳥,羽毛也沒有。 “好了,睜開眼,沒事的?!绷吪呐奈孀⊙劬Σ桓铱吹年愋『蹋挚粘鲆恢皇职言噲D跳進去啃谷穗的我塞回懷里。 我很冤枉,因為我一點也不喜歡吃谷穗這種東西,那些動作都是這具身體的本能反應。 哪個傻逼想進棺材啊。 陳小禾把擋在眼前的手放下,小心翼翼地往盒子里瞥了一眼、又一眼,然后她問:“……咪咪呢?” 總體來講,事情就是這個樣子。 問題不但沒有解決,反而好像還變多了。 “所以,現(xiàn)在的第三個問題:為什么盒子里的咪咪不見了!”陳小禾在一個筆記本上涂涂改改,寫了一句又劃掉,“不對,哥你現(xiàn)在的身體是咪咪的對吧,那問題就應該是……” 原本昏昏欲睡的我一下子坐端正了,等著她發(fā)表什么驚天大言論。 “……是什么啊啊啊?。 ?/br> 我癱回去了。 沒辦法,自家meimei太蠢也是個問題。 柳邊說:“是清平……咳咳,咪咪為什么會死而復生?” 小禾一抹眼淚,拿本子記了下來,“嗯嗯!” 柳邊看了看表,“時間也不早了,那今天就先到這里吧?!碑吘勾笞兓钊诉€是有點尷尬的。 而且那個活人還沒穿衣服。 小禾應了一聲,收拾東西回去了,留下我和柳邊兩人……啊不,一人一鳥面對面生動演繹“尷尬”一詞。 對著看了一會兒,柳邊先笑了,“走吧,快到點了?!彼贿呎f著,一邊把我抓起來放在肩上,踏上了回家的小路。 我找了個舒服的位置窩著,然后抬起毛茸茸的頭,望著遠處的天空。 夕陽西下,火燒云把半邊的天幕染成了橘黃色。太陽像一顆被戳破的溏心蛋,蛋黃擠在云的縫隙里,流滿了大半的天空。 我呱了一聲,把自己縮在柳邊的領口里,身體緊緊貼在青年充滿活力的脖頸上,近得能感覺到他屬于年輕人的,充滿活力和生機的脈搏。太陽的余暉給那頭黑發(fā)撒了一層金粉,也把我綠油油的羽毛點亮了。 又是充滿活力和溫暖的一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