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還記得你的母妃？為了你母親，你也不該放過當(dāng)年害死她的人。”李將軍握緊手中的韁繩，提醒周文俊他的殺母仇人如今就在那群逃跑的皇子公主間。

    周文俊和周文君自幼便失去母親的庇護(hù)，原來是因為他的母妃在十年前被人所害，沒有母妃護(hù)持的皇子公主在后宮中的日子可想而知。

    “如今我最后叫您一聲外公，當(dāng)年母妃究竟為何而死你真當(dāng)我和jiejie一無所知嗎？可憐的母妃不過是你們權(quán)利傾軋下的犧牲品罷了，那個懦弱的女人本就不應(yīng)該進(jìn)宮，是李家的利益熏心害死了她，也是你們的殘忍無情害得我和jiejie從小沒有母親?！敝芪墓雌鸫浇菦_自己外公嘲諷一笑，景朝末年的朝廷如此糜爛不堪，說起來也有這些兩姓舊臣的功勞，這些在景朝存在了幾百年的世家大族哪個不是盤根錯節(jié)。

    景朝末年景帝將政權(quán)下方給敦厚仁慈的太子周千曲，而他自己從此專心享樂不理朝政，當(dāng)時的太子周千曲是想要治理好國家的，他頒布了一條又一條的仁政，減賦稅免徭役，啟用有才能地寒門子弟，他知人善任，可以說周千曲已經(jīng)盡力做到最好。

    當(dāng)年的周文俊即使看不起所有人，對周千曲也是有那么一些惺惺相惜的，他佩服周千曲的雍容大度與氣魄，對方的每一條政令都功在社稷利在千秋，但就是眼前這些世家大族為了自身的利益，每每對太子陽奉陰違甚至故意架空周千曲的權(quán)利。

    這些人就像爛泥中的荊棘，將周千曲的手腳束縛住令他裹足不前。

    除了太子周千曲，他們這些皇子公主身后哪個不是有心思各異的母族推著他們?nèi)幦專頌榛首颖悴坏貌恢蒙碛谶@場權(quán)利的游戲，景朝在時他們是棋子，景朝滅后他們是棄子。

    殺死周文俊母妃的，根本就是這些士族。

    “文俊，事實(shí)并非你想的那樣，李家也是無可奈何才送你母妃進(jìn)宮，她是我的女兒，我又怎會害她?！崩顚④娪昧﹂]了閉眼，好似在強(qiáng)忍心中的悲憤。

    “若真如你所說那么舐犢情深，當(dāng)年的三皇子之亂你們怎么不想著幫幫我這個親外孫？還是你們看我反正也是將死之人，便想著怎么榨取最后一點(diǎn)價值。”周文俊不屑地嗤笑一聲，他的問題頓時讓李將軍啞口無言。

    李家從一開始就對周文俊不抱希望，這樣一個病歪歪的皇子根本不可能得登大寶，所以李家從沒想過扶助他，也因此沒有母族護(hù)持的周文俊姐弟在宮中的日子比別的皇子公主更加艱難。

    如今李家卻還想拿他邀功，當(dāng)真是還想在他身上敲骨吸髓。

    “不用再說什么，今日誰想過去便需踏過我的尸體，賀宸章，你要怎么選擇呢？”周文俊抽出長劍橫在頸側(cè)，他自幼體弱多病并不會武功，他攔不住這群禁衛(wèi)鐵騎，卻可以攔住賀宸章。

    自從景朝破滅以來，這還是周文俊第一次喊出賀宸章的名字，沒想到卻也是在爭鋒相對的時候，用著最冷酷無情的口吻。

    “文俊，我以為你只是對我狠，沒想到你對自己更狠，你的心里難道就只有周文君嗎？”賀宸章看著那寒光凜凜的長劍在他脖子上劃出一道血痕，心里氣恨難平卻也心痛如絞。

    “退兵吧，我跟你走?！?/br>
    這時候就看誰心狠過誰，動了真情的人往往一開始便輸?shù)脧氐?，賀宸章沒有選擇的余地。

    而另一邊的城樓上，前朝太子周千曲手中劍走如龍，正與賀振威打得難分難解。

    一個刀法凌厲殺氣騰騰，一個劍法狠絕不留退路，原本殺人的刀卻處處掣肘，未曾殺過敵的劍有去無回。

    “千曲，你終究還是忍不住想要?dú)⑽摇！辟R振威舉刀格擋刺過來的劍鋒，巨大的反震力將周千曲虎口震裂，這個未曾上過戰(zhàn)場的太子終究不敵曾經(jīng)的西北王。

    可周千曲招招都狠辣無情，他身上處處皆是破綻，賀振威卻下不去手。

    長劍被挑飛之時周千曲飛身跳上城樓圍墻，獵獵寒風(fēng)吹起他的衣擺，賀振威不敢再追。

    “千曲！”賀振威站在圍墻下，肝膽欲裂，有那么一瞬間他覺得周千曲會跳下去。

    “賀振威，你贏了，這萬里山河都是你的，景朝已經(jīng)亡了，再也不會有周氏余孽?！敝芮驹谑畮渍傻某菢巧希娉R振威，眼底是無盡的凄涼。

    “千曲，你下來，難道你不想救你的弟弟meimei們了嗎？還有你的妻兒，你死了他們怎么辦？”賀振威丟開手中的刀，喝退想要上城樓的禁軍護(hù)衛(wèi)。

    “呵呵……他們沒有一個是省油的燈，逃出去是他們的本事，逃不出去那也是他們的命，至于妻兒，與我同享過富貴此時也該是他們承擔(dān)起責(zé)任的時候了，就讓一切都隨著景朝的滅亡一同埋葬吧?！敝芮Φ锰谷?，回頭望向巍峨的皇宮他如釋重負(fù)地輕輕嘆出一口氣。

    “父皇曾告訴我，他是個沒有毅力的人，只堅持了二十年便再也扛不起這個風(fēng)雨飄搖積重難返的國家，他把景國交給了我，可天下的百姓已經(jīng)等不起第二個二十年?！?/br>
    “賀振威，我從不恨你奪去周家的江山，因為我也不知道自己能否像父皇那樣承受住一次又一次的打擊?！?/br>
    周千曲也曾豪情萬丈地從他的父皇手中接過權(quán)柄，當(dāng)時他還不懂父皇眼中的憂傷，直到他深陷沼澤無可自拔的時候才明白父皇當(dāng)年的感受，不是不想作為，而是景朝的世家大族根深蒂固，朋黨勾結(jié)阻礙圣聽，尸位素餐，賣官鬻爵……

    站在朝堂上的周千曲感覺自己是那么的孤立無援，就像一個人在和整個世界抗?fàn)?，是如此的無力且渺小。

    賀振威默然，身在高位他怎會不知當(dāng)年的周氏有多孤立無援，可他們是天家，治理不好國家節(jié)制不住朝臣本就是皇帝的錯。

    “走了一個周家換來一個賀家，且看誰笑到最后吧?！闭f到這里周千曲回頭看見從城外被押送回來的周文俊，與其說押送，不如說是周文俊節(jié)制住賀宸章。

    “十八弟來了，圣上可否請我弟弟上來一敘？”

    為了拖住周千曲，賀振威只能叫人把周文俊找上來。

    當(dāng)周文俊走上城樓時看見的便是站在城墻上臨風(fēng)而立的前太子周千曲，兩人目光相對，不由得相視而笑。

    “太子哥哥別來無恙。”周文俊眉目舒朗一如故往。

    周千曲看了眼他橫在頸間的長劍彷如平常，“十八弟身子可好些了？”

    “從未這般好過?！敝芪目》路鹗窃诟袊@，“難怪父皇當(dāng)年會服用登仙，果然讓人沉醉?！?/br>
    “是啊，服用過登仙便什么煩惱都忘了，今日你我兄弟二人難得能如此悠閑地說上兩句話呢。”周千曲也不由得感嘆。

    已經(jīng)到了這個地步也不可能再跑，周文俊扔下長劍長身玉立與周千曲上下相望，仿佛真的是在敘舊般溫聲說道:“太子哥哥胸中有丘壑，我曾還想如果蕭瑯愛上的是你，景朝是不是就會不一樣了呢？”

    聽他這么說周千曲忍不住哂然一笑，“有沒有蕭瑯景朝都已經(jīng)沒救了，你可知五弟為何從不信任蕭瑯？蕭家可是世人皆知的孤臣，手握景朝三分之二的軍權(quán)卻從無不臣之心?！?/br>
    “為何？”周文俊直接問道，他也曾奇怪，五皇兄并不是蠢人，雖然他表面上看起來荒誕不經(jīng)喜怒不定，實(shí)際上周錦恒聰慧過人，心中極有城府。

    “你的年歲還小，不了解蕭家的上一任家主蕭謹(jǐn)言，他曾是父皇的左膀右臂，幫助父皇除閹黨殺外戚，父皇將景朝三分之二的軍權(quán)交到他手上，最后卻親手殺了他?！?/br>
    “只因為蕭家，也是士族權(quán)貴?！敝芮馕渡铋L地看了周文俊一眼。

    “原來如此?！辈恍瓒嗾f周文俊已是明白，他沒經(jīng)歷過閹黨之亂和外戚專政，當(dāng)他記事起父皇就冷漠而又殘酷，對他們這些皇子公主從來不聞不問，每天只知道尋歡作樂醉生夢死，卻不知原來自己的父皇曾也有過崢嶸歲月。

    周文俊十一歲那年父皇殺了蕭謹(jǐn)言，蕭家卻未曾喊過半句冤，為此父皇坐實(shí)了殘暴不仁的名頭。

    揭開真相后的一切卻是如此可笑，蕭家的忠心和情義當(dāng)真是不值錢啊。

    “周文俊你讓千曲下來，有什么話你們兄弟以后再慢慢說，我不會追究以前的事情，周氏的皇子早就死在了刑場上，這世上不會再有周氏余孽?！辟R振威握緊拳頭看向周文俊，企圖讓他勸周千曲不要有輕生的念頭。

    看賀振威如此緊張，周文俊不由得笑出了聲，他并沒有回應(yīng)賀振威，只是戲謔地看向周千曲。

    “你不必為難他，我早該死去，不過是為了無辜的族人茍延殘喘罷了?！敝芮嫔绯５乜聪蛑芪目。^續(xù)說道，“十八弟，為兄便先走一步?！?/br>
    說完那抹身影向后倒去，猶如被寒風(fēng)吹落枝頭的殘花。

    “不——”賀振威發(fā)出一聲凄厲的哀鳴，奔上前去縱身飛撲，身邊的侍衛(wèi)哪敢讓皇帝真跟著跳下城樓，七手八腳地將什么也沒抓住的賀振威拉住。

    城樓上一時鬧鬧哄哄混亂無比，在周千曲跳下去的一瞬間一只手猛地拽住周文俊的胳膊，他被帶入一個寬厚滾熱的胸膛，有力的雙臂將他緊緊束縛。

    眼看周千曲隕落，賀宸章深怕周文俊也要步對方的后塵，第一個念頭竟然是拉住周文俊。

    “我不會跳下去的。”周文俊平靜地推開賀宸章，臉上并無親眼看見自己手足自殺時的悲傷。

    昭國皇帝賀振威沖下城樓，目光怔怔地看著躺在血泊中的周千曲，景朝的太子就這樣死在了眾目睽睽之下，就像在告訴世人景朝再無余孽，一切過往都葬送在了一灘血泊之中。

    緩緩走下城樓的周文俊來到周千曲尸體前，看了眼賀振威，悠悠說道:“所有人都在逼他死，他不過是順應(yīng)天命罷了。”

    所有人？賀振威面露哀戚之色，眼底寒光閃爍，周文俊口中的所有人即是指昭國的百姓也是指前朝舊臣，真正的前朝余孽從來都不是周氏皇族，而是那些改朝換代后還妄圖把控朝政，把他賀家當(dāng)成另一個周家玩弄于鼓掌間的士族。

    但周文俊口中的所有人還包括賀振威，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

    周千曲雖然曾經(jīng)在朝堂上施展不開拳腳，可他作為景朝太子永遠(yuǎn)都只能是山巔上的雄鷹，而不會成為籠中的金絲雀。

    周文俊站在自己兄長的尸體前仿佛默哀般低垂下頭顱，賀宸章怕他哀毀自傷，走上前去想要把他帶走。

    可他的手剛剛碰到周文俊的肩膀，那個原本還身姿筆挺的人突然倒了下去。

    “文?。　辟R宸章一把抱住差點(diǎn)萎頓在地周文俊，翻過周文俊的身子只見他臉上血色盡退雙眼緊閉，眼看已是不行。

    不等賀宸章喊來太醫(yī)周文俊已是沒了呼吸，他竟然就這么突然地死在了賀宸章懷里，原本還好好的一個人，突然說沒就沒了。

    周氏兩兄弟相隔不到兩丈遠(yuǎn)，前后相差不到盞茶功夫竟是先后死去，這似乎就是周氏皇族的命運(yùn)，寧可玉碎不為瓦全。

    而賀家父子也在同一天痛失所愛，他們都愛上了桀驁不馴的周氏美人，卻無一例外馴服不了他們的一身傲骨。

    世間安得雙全法？他們打下了這江山，卻注定辜負(fù)了美人。

    賀振威突然抱起周千曲的尸體轉(zhuǎn)身離去，向來穩(wěn)健的步伐有些凌亂，他不禁想起景朝破滅前作為北威王最后一次俸詔入京時的情景，那時的太子周千曲對還是北威王的賀振威禮遇有佳，為了拉攏曾經(jīng)的西北霸主周千曲放低姿態(tài)懇請賀振威出兵節(jié)制蕭瑯。

    那時他是知道周千曲的處境的，朝中大臣只顧著爭權(quán)奪利，他手中無人可用，孤立無援的太子殿下誠懇地向北威王長身一躬，雖是在求人卻依然風(fēng)姿卓越，雙眼黑白分明亮如辰星，當(dāng)時的他就陷落在周千曲的神采之中。

    如果北威王同意了與周千曲結(jié)盟，那么景朝將再出現(xiàn)一個“蕭家”，可當(dāng)時的北威王選擇了趁虛而入。

    是對是錯都已不再重要，周文俊說的對，所有人都在逼周千曲，他們都是盤旋在周氏皇族頭頂上的禿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