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家里生活不好，親戚們都說我是個有病的孩子……哥哥不會那么想，我回到家以后，哥哥一直很關(guān)心我，說是很高興能見到我，他是唯一一個歡迎我回來的人，他對我一直很好，他是全天下最好的哥哥了?！?/br>
    “mama和我爸總也吵架，有很多時候是因為我的，mama很嫌棄爸爸，但是我知道我爸其實不壞，我從親戚家回來，被欺負(fù)了，都是我爸和那些孩子的父母去吵，甚至?xí)退麄兇蚣?，他不懂生病的事，但是他覺得我不會一直那樣子。”

    “從小到大，很多時候都是我和哥哥在一起，那個時候，鄰居家的那個哥哥有一個不要的木頭琴，我和哥哥從垃圾箱把它搬回家里去洗干凈，哥哥給我敲，我坐在一邊聽著，其實他那時候敲得什么也不是……”

    “家里面很小，也沒什么可玩的東西，我不愛說話的時候喜歡畫畫，那會兒少年宮里有小孩子學(xué)畫畫，我就讓我哥帶著我去看，那時候少年宮里有個老大爺很好，有一次我和哥哥彈他的舊鋼琴玩，把琴差點弄壞了……那個時候我都要嚇?biāo)懒恕?/br>
    戚琳一邊回憶著，一邊淡淡笑了起來，她有時候和方茹很像，八追憶毫無樂趣的從前變成是一件平淡的樂趣。

    “他沒有怪我們，他告訴我和哥哥可以經(jīng)常去他那里彈琴，我學(xué)得沒有哥哥好……哥哥是天才，你不知道吧嫂子，他彈鋼琴特別好，他本來很有希望的……”

    戚琳眼里的光如煙花一樣轉(zhuǎn)瞬即逝，陸藝文知道戚誠喜歡古典樂，有時候去餐廳吃飯隨口就能說出來彈琴的人在彈什么曲子，彈得哪里好哪里不好，陸藝文從不了解這些，她不想干涉過多戚誠的愛好，或者說，她沒有了解過。

    “哥哥彈得很好，可是家里沒有錢，怎么可能有鋼琴呢，后來，老大爺也走了，我和mama說了，mama給哥哥找了一個很普通但是很嚴(yán)格的老師，那個時候呀，哥哥去學(xué)琴很累很累，要走很遠(yuǎn)，這都是沒有辦法的，窮的時候時間和身體就是錢，沒有錢就要用命換……”

    “過得最難的時候，那是哥哥上高三那年暑假，mama自己做生意又失敗了，欠了很多債，忽然就走了，只剩下我和我哥還有我爸，她好像不要我們了，每個月打一點錢給我們，說是她會回來的。”

    “你家的條件比較好，嫂子，那種感覺說不出來的，我爸在四處躲債，到處賭博，我和我哥一開始不懂得怎么花錢，我們太沒用了……mama剛走那幾天，就那種餓的感覺，聞到別人家里炒了個雞蛋的油香，就恨不得要去敲門了?！?/br>
    戚琳說著那些不體面的過往，神情卻格外體面。

    “嫂子……”戚琳猶豫了一下，繼續(xù)說著，“你不要生氣……那個時候我和我哥過得很難，很多時候，只有我們兩個在，我們每天忙著看書復(fù)習(xí)，忙著練琴和畫畫，每天一起做飯，打掃家里……我那個時候，就覺得世界上只有我和我哥哥了，我想著，要是mama和我爸也能這樣子生活該多好，這不就是夫妻應(yīng)該有的生活嗎……是我錯了……我總是想著可以和哥哥那么過一輩子，我們一起努力賺錢，以后去過上有錢的日子……”

    “那個時候哥哥去同學(xué)家里練琴，我給同學(xué)畫畫，那個同學(xué)你見過的，是容容……我們好羨慕容容，后來我們都做好決定了，以后哥哥創(chuàng)作一首曲子，我就給哥哥畫一幅畫，哥哥也要在我的畫展上為我彈琴，我們沒有幻想……我們都決定了，暑假過后我們就好好學(xué)習(xí)，考一個好學(xué)校，等我們有錢了再去追求夢想……”

    陸藝文知道戚琳要說什么了，她的內(nèi)心很平靜，這是她想要的真相。

    “那一次，哥哥突然發(fā)燒了，燒得好嚴(yán)重，我以為他就要離開我了，我知道那是他太累了……我到了他的床上，給他扇扇子，抱住他，我怕我失去哥哥，沒有他的話，我也不想活了……”

    戚琳的聲音哽咽了起來，時間仿佛瞬間就回到了那個死亡逼近的夜晚，戚誠高燒不退，意識也要模糊了，深夜里戚琳跑爛了一雙鞋子，才找到一家藥店買到藥，戚誠安慰她不要哭，告訴她自己會好起來的，告訴戚琳，戚誠永遠(yuǎn)都不會丟下她一個人。

    “哥哥吃過藥后，頭痛地睡不著，家里好熱，我用毛巾幫他擦身子，我給他扇扇子……我們那天晚上說了好多話……說了，好多話，我說我想要永遠(yuǎn)和他在一起，哥哥說……會保護(hù)我的，我說戚琳很愛戚誠……哥哥抱著我，我也抱著他……是我先去親他的……”

    “是我做錯了……是我害了哥哥，哥哥一直保護(hù)我，他那么好……我害了他……”

    戚琳不再說了，她大聲哭泣著，引來了醫(yī)生和護(hù)士，陸藝文下意識安慰她，抹去了自己眼角的淚水，喝下一口水，咽下喉嚨的苦澀。

    “所以……你們就？”陸藝文讓戚琳繼續(xù)說下去。

    “只有那一次……第二天，我和哥哥都很后悔，哥哥向我道歉，他說再也不會了……我知道那不怪哥哥……真的不是他逼我的……”

    那個晚上，戚誠抱著戚琳，他們離得很近，但其實小時候戚琳被別人欺負(fù)或者一個人生自己氣的時候，戚誠就那樣從身后抱住她，安慰著她，戚誠的身體那么燙，因為發(fā)燒喉嚨里都是苦澀的悶哼，戚琳抱住他的頭，像是在哄孩子一樣絮絮叨叨說著一些事情，夏天黏膩的身體沒有讓他們分開，反而讓他們緊緊相擁。

    戚琳看著戚誠緊閉的雙眼，輕輕吻著他的額頭，用嘴唇感受著他的體溫。

    戚誠下意識推了一下戚琳，強(qiáng)迫自己睜開眼睛看著meimei。

    “哥哥，我好愛你，我是真的愛你，我們以后會……我們以后可以在一起嗎？”戚琳認(rèn)真地問，戚誠拉著她的手，從小到大，這只手拉著她走過一路坎坷，帶著她走過故鄉(xiāng)大大小小的路，他們這樣拉著手，走過十幾年的光陰，走過不幸與苦難，走過幸福與歡笑。

    戚誠的意識已經(jīng)清醒了，他的身體還是很難受，但是他看得到戚琳的眼睛，黑暗世界中給自己光亮的眼睛。

    他從很小的時候就期盼可以陪伴自己的meimei，他等了那么久，等了四年，等到他都不那么期盼了，等回來了弱小又不愛說話的meimei，meimei總也賴著他，不和其他任何人說話，他一直把照顧meimei當(dāng)做責(zé)任，他知道母親重男輕女，知道父親靠不住，但是他知道m(xù)eimei經(jīng)歷的不幸，了解她的懂事。

    他拉著她的手，曾經(jīng)那么多淚水都流過，他知道自己做的事不對，但是他不敢放開這只手，他有想過，如果父母要結(jié)束這一切，他一定什么都不要，找一份工作，供給戚琳上學(xué)，帶著戚琳遠(yuǎn)遠(yuǎn)走開，到?jīng)]有人的地方去。

    他們注視著對方，輕輕觸碰著雙唇，撫摸著對方熟悉又陌生的身體，直至那顫抖的禁忌之處，青春期的烈火要把他們烤化了，那個夜晚，他們做出了一件讓他們后悔一生的事，第二天醒來，他們交疊著赤裸的身體，互相流著淚致歉，又默默重新?lián)肀г谝黄?，在清晨的陽光中擁抱在一起?/br>
    “是我害了哥哥……”戚琳泣不成聲，“我們真的只有這一次……”

    戚琳問戚誠：“哥哥，我們以后要怎么辦……學(xué)校可以住校了……要不，我還是離開吧，忘了我吧……但是我舍不得你，哥哥，我不能沒有你……”

    戚誠擁抱她，把她的不安攬在懷里，“以后不會這樣了……我們現(xiàn)在要做的就是好好學(xué)習(xí)，我們要離開這里……你不要走……”

    他們已經(jīng)做好決定了，等到為父母養(yǎng)老送終后，就到一個沒有人認(rèn)識他們的地方去，去過夫妻一樣的生活，平淡也好，富貴也好，他們可以收養(yǎng)孩子……甚至他們天真地認(rèn)為，只要不要孩子，不危害社會，他們就沒有做錯什么……

    陸藝文不知道要說什么好，那時候的戚琳和戚誠都是心智不成熟的孩子，他們竟然如此幼稚，可是她也不能大肆批判他們做了什么茍且之事。

    至少，她能感受到那是何種無奈，她不理解，但是她能體會到。

    “所以你哥就去學(xué)法律了，他……算是，不要你了？”陸藝文總覺得事情沒有完，那后來呢，戚誠為什么會和自己在一起，戚琳又為什么去了美國？

    “不是的……不是的……”戚琳像是被抽干了力氣，無力地說了下去：

    她和戚誠表明了心意，除去rou體的逾矩，每天做著和情侶一樣的事，遇到熟悉的人，他們是相親的兄妹，在其他地方，他們手拉著手，一起去買菜，一起去繳費，累了的時候就抱在一起互相安慰休息，在這種秘密的愛戀中，他們度過了人生中最快樂最輕松的時光，兩個人臉上的笑容都變多了，變得更加吸引人，那些羨慕這對學(xué)習(xí)好又性格好的兄妹的男孩女孩，并不知道他們真實的關(guān)系，他們就那樣生活著，跨過清晨熹微的日光，跨過那夜晚的星辰。

    “mama回來得很突然，她要帶哥哥走，要讓我去學(xué)校寄宿，說是等我高考結(jié)束后，也會接我走，mama的態(tài)度很堅決，她要和我爸離婚，那天出了成績，我和哥哥都是第一，我們本來很高興的……我們想了很久，mama是為了哥哥好，哥哥的琴再不練就要生疏了。我們就是想要抱一下……我們真的沒有想其他的事情，mama辦事情很著急，哥哥第二天就要走了，我第二天也要去畫畫老師那里集訓(xùn)……我們只是舍不得……”

    陸藝文的心也揪了起來，她似乎預(yù)感到了不好的事情。

    戚琳哭了起來：“我們太累了……說了好久的話，哥哥也沒有回他的床……我們沒有換衣服就睡著了，我當(dāng)時抱著哥哥……我也不記得了，我們一點都不知道我爸回來了，他聽到了我們說話，聽到了我們的秘密……”

    “嫂子……你知道我哥的手和耳朵嗎？”陸藝文倒吸一口涼氣，抽噎著問：“那……那是……”

    “我當(dāng)時集訓(xùn)走得早，我走了三天，我什么都不知道……回來的時候，哥哥住院了，他什么話都不說，我爸和mama也什么都不說，尤其是爸爸，他喝了好多酒，他們不讓我看我哥，mama說她再也不想見到我了……”

    “我是偷偷去見哥哥的，他不讓我靠近他，告訴我他想清楚了，他后悔做那種事，后悔說過自己想要未來和我生活，他說讓我們以后都不要再見了……第二天mama就帶走了他，我都不知道他們?nèi)チ四睦?，我爸之后一句話也不和我說，他只是喝酒，mama給我付了住校費用，我不在家里，有一次我爸喝多了，那個司機(jī)也喝多了……”

    “爸爸也離開我了……我那之后一直是一個人。家里只有我自己……就在原先的家里，只有我自己，爸爸死的時候mama也沒回來，他的后事還是老師和容容一家?guī)臀业摹敲创笠粋€房子里，只有我自己，我當(dāng)時再也不想活下去了……我?guī)е职诌€有那筆賠償金，把房子賣了，然后自己離開了，我不敢畫畫了，也不想上學(xué)……我那時候真傻……”

    陸藝文一個人抹著眼淚，她知道戚琳高中就輟學(xué)了，但是她根本不知道這些細(xì)節(jié)，雨含還用哥哥的手機(jī)給她發(fā)來了自己的照片，她看著照片落下淚來。

    戚琳的情緒越來越激動……哭喊著：“三年??！我去南方打工，自己一個人活著，我過了三年才見到mama和我哥……我找了整整三年，我發(fā)誓我沒有怨恨過，我只是想看看他是不是已經(jīng)追上自己的夢想了……三年啊……我當(dāng)時已經(jīng)想好了自己把錢留給他，然后去死，再也不打擾他了……”

    她越說越激動，手臂上的傷口又顯現(xiàn)處了隱隱血跡，陸藝文安慰她，撫摸著她的額頭，她已經(jīng)沒有了哭聲，只是默默流淚，躺在被打濕的枕頭上流淚。

    “我找到他，那時候他也找到我了……我發(fā)現(xiàn)他已經(jīng)去學(xué)法律了，他已經(jīng)不能彈鋼琴了……我才知道，他的手和耳朵廢了！是我爸下了重手打的！他和我爸說是他逼我的，是他強(qiáng)迫我！我爸爸打他很厲害，把他打到住院了……爸爸也恨自己，一直酗酒……我恨自己……我也恨我哥，我恨他說要和我一起走下去，卻不敢承認(rèn)我的心意！我恨他一個人把所有的錯誤都承擔(dān)了！我恨他那樣趕我走……我找了三年，我想過那么多的結(jié)果，我把一切都想好了，但我沒有想到這種結(jié)果……”

    戚琳說到激動時，整個人昏厥了過去，陸藝文一邊擦眼淚一邊找醫(yī)生，她也哭出了聲，后來的事情她大概也知道，戚誠的聽力問題在當(dāng)上律師前就解決了……但是他從來不提自己的手，她知道這是戚誠的隱痛，但他不知道這是一雙承載夢想的手，這個夢不僅有戚誠的，也有戚琳的。

    方茹沒有收戚琳錢，她也不許戚琳再見戚誠，當(dāng)然，戚琳也不愿見到戚誠了，她不恨戚誠，她恨自己，她只有帶著對自己的怨恨羈旅異國他鄉(xiāng)，她和戚誠保留了簡單的聯(lián)系方式，自己一個人去到了美國，這么多年后才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