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你會不會來尋我
至于陳令安如何想,怕是只有她自己清楚。 因為趙恒的婚事,顧氏愁了許久,趙鄴是她夫君,她自幼熟讀三綱五常,不會對趙鄴心存怨恨。但是陳令安,說是主母,誰不曉得她這名分如何來的,穢亂宮闈,半點婦道不守,那三皇子說來說去不過是個jian生子。 但她自然不會擺在面上,只是在陳令安宮中更沉默了,除了那恭恭敬敬的請安,旁的不會多說半句。 陳令安也懶得開口,每日讓她們來走個過場而已,好在趙鄴后宮這幾個婦人還算省心。 或者說趙鄴并不是個六親不認(rèn)的帝王,但凡他覺得能應(yīng)的,他并不會在上頭吝嗇了他的婦人和子女。 他這人慣會做的便是權(quán)衡,給一棒子再塞一甜棗。 沒過多久貴妃娘娘顧氏的胞弟出仕,任朝奉郎,這消息傳入陳令安耳中時她手中正端著茶盞,下一瞬這定窯白瓷盞卻落在地上摔個粉碎。 “手滑了?!标惲畎草p聲開口道,“收拾下吧?!?/br> 說完便起身往內(nèi)殿走。 寶珍忙跟在她身后,又示意宮人上前清掃。 方才她分明瞧得真切,那茶盞是娘娘親手摔到地上的。她跟了娘娘這些年,除了那回娘娘哭了一夜,還沒見她這般過。 寶珍站在一旁不敢說話,倒是隔了會兒陳令安與她道:“后天國公夫人要進宮謝恩,你拿了我的旨意令人去傳話,讓她把玉姐兒也領(lǐng)來吧?!?/br> 寶珍低身應(yīng)了,她如今在這宮內(nèi)行走,就是官家身邊的王守英見了她,都要給她幾分薄面,全托了陳令安的關(guān)系。 而國公府里,陶幼金因先前那兩道圣旨的緣故,已數(shù)日沒跟陳元卿說過話。 小婦人一手牽著希姐兒,一手抱著剛生晏哥兒暗自垂淚,陳元卿蹙著眉,在她身后見了毫無法子。 待一雙兒女的乳母領(lǐng)了他們下去,陳元卿站在她身后良久,才嘆了口氣道:“你這剛出月子,莫哭了,對身子不好。” 陶幼金根本不理他。 陳元卿走上前去摟住她,她在他懷里掙扎了幾下無果,伸手死命捶他道:“陳元卿,希姐兒才幾歲啊,何況那位又是……官家瘋了不成。這什么勞什子一品命婦誰愛當(dāng)誰當(dāng),我要帶著姐兒回永安?!?/br> 哪個不知道陳家跟顧家的關(guān)系,連陶幼金一眼都明白的道理,希姐兒要真嫁過去了,如何能撈得到好。 陳元卿一聽“永安”兩字就覺得頭疼,這小婦人已生了兩個孩子,難不成還心心念念著永安。 但他這會兒畢竟不好發(fā)作,只得壓低了音哄:“你不是要去宮中,到時切莫在圣人娘娘面前提及希姐兒的事,這事恐還有轉(zhuǎn)圜的余地?!?/br> “為何?”陶幼金眸底含淚仰頭看他,她還打算去長姐跟前求她的。 陳元卿卻沒回答她,只道:“你聽我的便是,希姐兒是你我骨rou,我珍她愛她,難不成還會害了她?!?/br> 陳令安或許已經(jīng)跟官家提過,但是官家依舊逾矩賜了顧敞官職,便說明官家并未應(yīng)她。 但若這天下誰還能叫官家改了主意,怕也只有她不可了,官家為了她,不知做出多少出格的事。 陳元卿早瞧出他那長姐性情寡淡,雖對你好,不過舉手之勞之內(nèi)而已,要是幼娘去她跟前哭一場,她或者會心疼,可這疼也只能留一時。 你若真想讓她傷筋動骨,還得叫她覺切膚之痛,自己琢磨明白才行。 陶幼金總是信著這人的,遂點了點頭應(yīng)下。 隔了一日,她領(lǐng)著陳玉進宮。 陳令安上回見她這女兒還是半年之前,小娘子溫溫順順地跟在陶幼金后頭給她請安,她笑了笑,給她們賜了座。 陶幼金記得陳元卿的話,在陳令安面前絲毫未提及希姐兒的事。 她也知道此事難辦,想著當(dāng)年陳令安站在那院子里,指尖笑點著她的額:“可真是個傻姑娘?!?/br> 好似這天下就沒有讓陳令安為難的事。 自她嫁入國公府中,確是長姐助她良多,陳元卿道長姐做出不少荒唐事,幼金卻覺艷羨,有誰能像陳令安一般,不把這些瞧在眼里的。 當(dāng)初她為了謀生畫春宮,陳元卿都視以為恥,幼金忽想到了一人,那人才情不亞于陳元卿,卻比陳元卿要闊達得多,其實長姐與那人極像。 她又看了身側(cè)的玉姐兒,暗自嘆了口氣。 陳令安原以為今日當(dāng)要安撫番陶幼金,誰曾想她對此絕口不提,陳令安抿唇沉默了瞬。 “去喚憬哥兒,讓他來給舅母、jiejie行禮?!彼c寶珍道。 不多久趙憬人來了殿中,一年多不見,縱然陳玉心知肚明這是她的弟弟睿哥兒,但她只是躬身萬福道:“三皇子。” 陳令安心中一梗,那邊趙憬看著一母同胞長大的長姐,微微側(cè)開了身子,并未受下她的禮。 趙憬只待了會兒便退下。 原陳令安當(dāng)希望他做個富貴閑人,然而哥兒便就是趙鄴的孩子,骨子里的天性是抹不去的。 且到如今,就算是退,焉還有退路? 陳令安與陶幼金說起別的事來:“瑩姐兒的婚事可定下了?” “娘娘,是直史館、青州知州家的嫡次子?!庇捉鸬?。 陳令安點頭:“母親費心了。” 這直史館雖只是六品小官,但加授外任官,青州知州可是有實權(quán)的。這樣瑩姐兒作為圣人娘娘的侄女,也不算辱沒了她,畢竟她父親可是白身。 二人又說了幾句閑話,陶幼金領(lǐng)著陳玉出宮。 兩人上了馬車,陶幼金看向一直不怎么開口的陳玉道:“姐兒,娘娘在宮中也是不易?!?/br> 陳玉聽到她說這話,笑道:“舅母,我曉得的?!?/br> - 晚些時候,趙鄴來陳令安殿中,他知道陳二媳婦和陳玉今日來過,便道:“怎不留姐兒多呆些時候,你也好久沒見她了。” 陳令安搖頭:“不合規(guī)矩。” 這話趙鄴不愛聽,但前些日子兩人剛鬧了矛盾,她幾乎連后悔當(dāng)年之事的話都能說出來,趙鄴臉色微變又去哄她。 陳令安讓他吵得煩躁,勉強應(yīng)了他兩聲。 但是她委實沒心情去歡好,這事兒本是個叫人愉悅的,一旦失了興致,被動的那方便只覺得難熬。 她本就不是多愿意忍耐的性子,趙鄴往她身上貼的時候,她直接冷了臉拍他:“趙三,我不愿意,你想要不妨去別的殿,總歸都是你婦人?!?/br> 趙鄴驟然冷了臉,攫著她纖細(xì)的手腕,不過倒注意著力道,沒弄疼了她。 他抿唇:“安娘,收回你的話?!?/br> 陳令安不肯搭理他。 男人盯著她半晌,一聲不吭下了榻,拂袖離去。 事實上趙鄴也并未走遠(yuǎn),甚至連仁明殿都沒出,王守英急急跟上,其余宮人見官家一臉怒色,紛紛避開了去。 只王守英站在趙鄴身后,聽見這手握天下的帝王輕嘆了口氣。 “王守英,你說我是不是太貪心了?” 這話王守英不敢答,也不敢不答。 他知道這兩個主子自年少時的糾葛,說句不中聽的,圣人娘娘沒把官家逼瘋,官家都快要把自己給逼瘋了。 他不知道這會兒殿內(nèi)究竟又發(fā)生了什么事。 “官家?!?/br> 王守英剛開口,趙鄴卻已抬腳往殿里走去。 宮人見了他紛紛又要跪地請安,都讓跟在一旁的王守英擋了。偌大的宮殿,安靜地聽不到一絲聲音,直到趙鄴人走至寢殿。 那帷幔后頭傳來陳令安與她那侍女說話的聲音。 陳令安低聲道:“寶珍,你還記得先前我與你說過,這天下男人做得的事,婦人也能做,你看前朝不是也有武皇當(dāng)政么。如今想來卻是我錯了,只這權(quán)力才是利刃?!?/br> 寶珍跟了她這么多年,知道自己主子想法不同于尋常閨中婦人,她早習(xí)慣,然而此刻聽聞這話仍不免一驚,撲通扔開圓扇跪在榻上。 “娘娘,這話可說不得?!?/br> 若讓官家聽見,縱然是娘娘,怕官家也不會輕易饒過。 陳令安低低笑出聲來,道:“你這丫頭胡思亂想些什么,我可沒那興致當(dāng)武皇,錦衣玉食已是前世修來的福分,費那個勁作甚。” 寶珍可不小了,她如今三十三歲,要結(jié)婚生子早些,也能給人當(dāng)祖母,這會子讓她這么一喚,瞬間微紅了臉。 陳令安卻又長嘆了口氣。 “你若哪日身懷天下僅有的利器,遇神弒神,逢佛殺佛,你才發(fā)現(xiàn)這天下沒有你做不得的事??v然曾經(jīng)有,如今也不過你手中螻蟻。” 寶珍聽不懂她的話,然而站在層層帳外的那人卻明白。 他原本去而復(fù)返,是想告訴她,那小娘子既然是她生的,他愿意撇開先前種種,誠心誠意將她封為公主,待她如親生,這樣長居宮中也是順理成章。 不曾想?yún)s聽到了這番說辭。 男人只覺心頭堵著,險些嘔出血來。 然而下一瞬,又聽聞她道:“寶珍,如今我身邊也就只有你了。” 那人幾乎落荒而逃。 陳令安不曉得趙鄴人來過,就站在她床榻之外,將那帷幔都扯出了個洞。 在宮里比想象得要累得多,倒不是身乏,而是她委實不愿意去管這些個閑事。 更重要的是,跟一個帝王講道理,永遠(yuǎn)都不能說通。 陳令安心生厭煩,若她當(dāng)真心無羈絆,只怕趙鄴早讓她給揍得不成人形。 然而她一雙兒女都與她心生隔閡,她那弟媳縱然心中不舍侄女,卻也礙著不想叫她多為難,愣是半句話都未提及。 這些人個個都與她血脈相連,她血又不是冰冷的。 - 趙鄴自那日離去后,一連七八天都沒有來過陳令安殿中,陳令安權(quán)作無事人似。 在眾人看來,已是極為反常,誰不知道官家待圣人娘娘獨一份,自娘娘入宮后,官家?guī)缀跻挂苟夹谌拭鞯?,他自己的寢宮反倒成了擺設(shè)。 官家雖不去仁明殿,卻也沒去旁的娘娘那處,只每日在他的福寧殿,她也不許寶珍去打探蹤跡。 又過了兩日,趙鄴沒來,倒是他身邊王守英來了。 一見陳令安便給她的行大禮,磕首道:“圣人,奴婢今日斗膽來尋您,煩您去瞧瞧官家罷,官家已病了好些時候?!?/br> 陳令安挑眉,卻未聽過趙鄴生病的消息,宮里上下這么大的事,總不至于瞞得密不透風(fēng)。 況且王守英行事素有分寸,哪里會自作主張跑到她跟前來。 “你回去罷,我知道了?!标惲畎矐?yīng)了聲。 卻不提去不去。 “圣人。”王守英還想勸說一兩句,陳令安卻不打算再聽,由寶珍扶著徑自起身離去。 寶珍輕聲與她道:“娘娘,官家可是真病了?奴婢倒不曾聽過?!?/br> 陳令安搖頭:“不知?!?/br> 依她的想法,恐生病是假,讓她去遞這個梯子才是真,他果真是在那位置上呆得久,輕易不肯低這個頭。 陳令安縱然這樣想趙鄴,晚膳前仍去了趟福寧殿。 那會子福寧殿中宮人正打算布膳,趙鄴聽到她人過來,竟親自迎了出去,又扭頭囑咐王守英道的:“令人去添幾道娘娘愛吃的?!?/br> 一時竟忘記依著王守英的話,自己這會兒還應(yīng)在病中。 王守英看官家臉上這興致沖沖的模樣,可不敢去潑他冷水,總歸娘娘那般聰慧,未必就猜不出來。 趙鄴見著陳令安,忙上前去將要行禮的她扶起身來,道:“安娘無須多禮?!?/br> 陳令安抬起頭,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趙鄴后知后覺反應(yīng)過來,訕訕地牽著她的手往殿內(nèi)走,輕聲道:“安娘,我沒有旁的意思,就是……” 看看你會不會自己主動來尋我。 幸而陳令安不曉得趙鄴當(dāng)下這想法,怕知道了也要嗤笑聲,道他幼稚的。 夜里陳令安歇在了福寧殿,寶珍回去令宮人送了她換洗的衣物過來。 陳令安只道:“不合規(guī)矩。” 趙鄴往日聽多了這話,只覺心生煩躁,然而今天不過淡淡回了她句:“安娘,這規(guī)矩本就是先祖所定,我既是天子,有何事做不得?!?/br> 陳令安便不再與他爭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