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我成年了，氣味吸引來別的雌蟲，這樣不是辦法。

    于是和我mama做了那樣的事……我嘗mama的味道，mama為我遮掩。mama做的時候的表情，仿佛哪天我去犯罪，他都會來當我的幫兇。

    那是我無論如何也形容不出的美麗。我說不出來，我又怕忘記，那一刻我自己也覺得神奇，我竟然有心思想那么多東西。我想要學畫畫了，這樣就可以把mama畫下來。

    席璨。5032.2.18】

    【今天是mama的生日！

    mama果然沒想到。我能從身份卡上偷記下他那個‘席璨’的假名，怎么會沒辦法得知他的生日呢？

    mama，也許你從前不愿意過生日，但如果從今往后我們總是一起過生日，你會不會稍微愛這一天多一點？

    席璨。5032.3.3】

    【我們重新安定下來。

    在這里，我和一個叫小依的女孩子學種花。從謝廖沙的mama到小依，仿佛種花的天分只屬于女人，那些有愛情的女人，我不服氣。

    但我不能和她們爭吵打架，也不會因為最后贏了而獲得什么殊榮。只有我的花，倘若它會盛開，那就證明了我和我的愛才是最獨一無二的。

    愛，是我在人類世界里學會的第二樣事情。

    盡管我還不能很明白地說清它。

    但我知道它是我的玫瑰，是我的mama。

    席璨。5032.4.23】

    【mama哭了。

    因為被雨藏著，他或許自己都不知道，只有我，只有我看到。

    我可恥，沒有全然為mama難過，甚至還有雀躍。mama牽著我的手，他往屋里走，走很快，連帶我一起，我們在急奔。

    我們?nèi)ノ覀兊某瞲ue，只有我和他。

    我忘了我種的玫瑰，甚至因為嫉妒它們得到過mama的庇佑，我種成百上千的玫瑰，愛玫瑰，但它們都不是我心中真正的玫瑰。而我現(xiàn)在，好像已經(jīng)得到了我的玫瑰。

    我不要短暫的戀人，但剽竊來戀人才說的愛。

    我愛mama，我愛他。

    席璨。5032.6.23】

    【mama，我說不想在蟲族傳承的記憶里分享你，那是因為對別人。

    可我依然貪心地希望留有證明。

    我甚至害怕我腦海中的蟲族傳承，我怕我的吝嗇不分享，讓我在日后會忘記我們之間的回憶。在mama你的事情上，我連蟲族的天生記事本能都不敢完全放心。

    也許這就是我開始寫下這段話的原因。

    我需要什么來證明。

    ……先不寫了。mama，你今晚真的很美。

    我不知道還該寫什么。

    席璨。5032.6.23】

    【早上起來一看，暴雨后我的花田也什么都沒剩。

    但我還是很快樂。

    mama陪我收拾的，我說不用，因為我心想mama昨天哭得那么厲害，但mama瞪了我一眼，仿佛責怪我讓他哭又仿佛怪我沒有管這些玫瑰。所以他現(xiàn)在要來當我的監(jiān)工。

    他在我身邊，我更快樂了。

    千千萬萬的玫瑰都可以重新再種，但我要的唯一那朵，我要好好呵護著。他是我的愛。

    席璨。5032.6.24】

    【mama問我，為什么不把蟲精射進來。

    我不知道在人類的愛情里，體內(nèi)射精有什么特殊寓意，對于蟲族來說，就只為了生蟲子。

    這是我的愛人，我的mama，我占著的巢xue，我才不要讓別的生命染指。我的……反正是我的。哪怕我因此從未和mama締結(jié)過或許在人類zuoai儀式里那最惡劣的占有欲儀式，也從來沒體會過留在mama巢xue里的快感，但我還是不愿意。

    席璨。5032.10.3】

    【mama在我的手心里畫了什么？

    猜不到，猜不到猜不到……啊啊——好想知道！！mama太壞了，他故意的。

    席璨。5032.11.1】

    【我撒嬌、耍賴、甚至狠狠地caomama，mama都沒有告訴我那是什么。

    mama如果去當間諜，一定是嘴巴最嚴密的間諜。他藏秘密，那就除非他心甘情愿，否則沒人能夠知道。我既莫須有地嫉妒他在為誰忠心耿耿，又刨根究底地想知道謎題答案。

    我得想辦法。

    席璨。5032.11.4】

    【今天mama告訴我答案了嗎？

    沒有。

    哼。

    席璨。5032.11.10】

    【今天也沒有。

    席璨。5032.11.12】

    【今天睡前的例常祈禱：

    明天mama就會告訴我答案。

    席璨。5032.11.15】

    【原來是星星啊。一、二、三、四、五……到底是誰想出來的，怎么能夠只用五筆就畫出了這世界上最好看的圖案？第一個想出這點子的人類是有多浪漫的靈魂，才能把天上的與眼前的星星同裝在一起。

    我即刻滿腹壞心，希望除了教會我的mama，全宇宙所有知道這圖案答案的人都死光，讓它成為我與mama的共有。

    我真是太壞了。

    可我的愛，它還是那么那么好，就把我和我的愛分開吧。但倘若mama要選一個，我還是希望mama選這個很壞的我。

    席璨。5032.12.9】

    【我有機會學畫畫了！畫mama！

    席璨。5033.2.13】

    【我今天也在畫mama。

    我畫的，必然毋庸置疑好看。因為我只是忠實還原mama的模樣。

    席璨。5033.2.27】

    【或許我該謙虛一些？

    畢竟我還沒有畫得那么好呢。

    但只要再給我一點時間，我相信我完全可以做到。

    席璨。5033.4.2】

    【……我不想學畫畫了。

    mama安慰我，讓我把那些已經(jīng)畫好的給他看。結(jié)果mama竟然拐彎抹角說我畫得不好？！不不，這不可能，我不可能畫得那么差，mama也不可能打擊我的……！

    （此處省略一堆胡言亂語）

    ……mama又在拿我開心。

    他就喜歡逗我。

    哎，我就讓著他，讓他開心一下吧。

    我也知道他希望我是真心實意的喜歡與放棄。

    mama他真好。我好愛他。

    席璨。5033.5.21】

    【好像每天都在記流水賬……

    我樂意！

    mamamama，我最愛他。

    席璨。5034.7.1】

    【今天又新買了一本日記本，

    我已經(jīng)寫了好多好多。

    我現(xiàn)在先把它們藏起，不讓mama發(fā)現(xiàn)；

    等到以后，再把它們壘起放在mama眼前，

    告訴他我愛他有多少張紙頁。

    席璨。5035.5.13】

    【我是席璨，

    我是席璨。

    我是席璨，不是蟲族阿嘉德。

    是人類席歸星的席璨。

    席璨。5036.12.10】

    【mama，要等我。

    我來了。

    5036.12.13】

    【好累……

    可能是我今天喝了酒，我還不太會喝酒。

    但沒醉。

    mama，等我。

    席璨。5036.12.16】

    【……我突然想起來，我之前的日記全沒了。

    拿不回來了……

    我曾想等到我們都老以后給他我所有的愛情日記，但不再有實現(xiàn)。

    席璨。5036.12.20】

    【mama，等我，一定要等我。

    席璨。5036.12.22】

    【我走進去，

    主控室里，玫瑰戰(zhàn)艦認出了我這個第一次見面的主人，光腦向我開放戰(zhàn)艦里一切的特權(quán)。

    我坐在椅子上，

    在玫瑰戰(zhàn)艦的核心里，寫下了第一篇日記。

    密碼要最刻骨銘心。

    我恨你，我愛你。席歸星。

    席璨。5036.12.31】

    【我恨你。

    席璨。5037.1.19】

    【我恨你。

    席璨。5037.2.15】

    【我恨你。

    席璨。5037.5.8】

    【我恨你。

    席璨。5037.11.25】

    【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

    ……

    ……

    我愛你……

    席璨。5037.12.31】

    【我錯了。

    我是很想你。

    我重新好好地寫日記，你原諒我吧，mama。

    好，我要開始寫了——

    就從密碼說起吧，183461，分別時你留在我掌心的烙印，一二三四五，星星，席歸星。

    席璨。5040.1.15】

    【我從來都沒有對他袒露，我有多討厭我尚是蟲卵的時期。

    因為那時我雖曾占據(jù)過mama，但卻一生都在揣測臆想這份我不擁有的記憶。

    席璨。5040.1.15】

    【我買下了當年我們住過的第一套房子，哪怕我們居住在那的時間還沒有熬過我短暫的幼年期。

    我厭惡我尚為蟲卵，但好在蟲族自出生的那一刻，就牢牢銘記著一生記憶。

    那是我們的第一個家。

    mama。

    席璨。5040.2.1】

    【你后來告訴我，‘席璨’是你的假名。我鄭重之至，實則鬧大笑話。哪怕事實是這樣，可我依然覺得高興，很高興。你永遠難以理解我有多么高興。

    這是你用過的名字。

    和你占有相同的姓，擁有的名，我的人生從里到外都和你緊緊聯(lián)系在一起。

    你不知道。

    但你又有其他事情知道。

    mama，你后來又留起了長發(fā)，到肩膀的長發(fā)，不耐煩打理又總是皺著眉綁起。

    是不是因為我？

    我不知道。

    席璨。5040.2.5】

    【在我還弱小的時候，你擔憂我的一切。擔憂我是一個蟲子的身份被人發(fā)現(xiàn)，擔憂我們被軍方的人抓住，擔憂別人嘲笑恐懼我的眼睛，擔憂我被拐騙被猥褻。

    但我現(xiàn)在很強了，今天我遇到了蟲族的王，他輸給了我，蟲族差點要換新王。他罵我是個瘋子，我就讓他輸?shù)煤茈y看，所有蟲族都會看到他們王鼻青臉腫的樣子。

    mama，你不用再擔心我。我可以保護你了。但能不能別不管我、不要我。mama……我有點疼，今晚要睡在醫(yī)療艙里了，你會來見我嗎，我很久沒夢到你了。

    席璨。5040.8.16】

    【我最近一直回想過去。

    今天我想到了當初我們躺在船艙窄窄的小床上，你說起你小時候的事。在那之后，我一定迫切到昏了頭，我又和你說了傻話。

    我說，我把席璨的席分給mama，mama用的是我的姓。這太傻了?？晌夷菚r無顧犯傻，我只希望你開心一些，同時又想借此把旁人從你的世界里剔除出去。你那個所謂的老師，他怎么能只是隨手救你，他應(yīng)該對你更好，哪怕多年之后的我瘋狂嫉妒。我這樣想，就會一直想到將你遺棄的父母。

    你很難得才會和我吐露心事，特別是你過去的事，但那時第一次聽的我表現(xiàn)得太糟糕，滿腹心事的樣子比犯傻還差勁。

    我在想，

    我希望先出生的是我。

    就換成我找到你。

    哪怕從那之后，你就不是我的mama。

    席璨。5041.3.5】

    【蟲子成年的信息素是否也會影響人類，那一次夜晚的意外我很多年后才想明白原因。

    但我永遠也不會知道。沒有其他蟲子也沒有其他人，我只有mama，這種荒謬的論斷只被mama證實。人類會好奇并狂熱研究，但蟲子極度排外，他們不說愛情，只接受信息素與臣服。世上不會再有另一個人類能捉到蟲子，也不會再有蟲子會對人類釋放愛情。

    倘若我們荒誕的開始，的確源自于我成年后的無意疏漏，是信息素的一場意外，那我唯有慶幸，人類的世界說的永遠是愛情；而我在擁有誘發(fā)欲望的信息素之前，先懵懂了愛。

    否則你要我怎么辦。

    控制你，讓你為我臣服來愛我嗎。

    我做不到。

    席璨。5041.3.20】

    【現(xiàn)在想想，我那時候太年輕了，也太傻。

    不明白你為什么總回避我毛頭小子一樣的愛情。

    mama，原來你這樣地有先見之明，愛情有甜蜜也有苦澀，就像當年的那個花匠與她戀人，相愛未必不會分開。我們都沒有愛過，不知道怎么好好愛人。但你不是懦弱。mama，你只是希望我快樂，永遠不要受傷。

    愛一定會受傷。來自你，我的愛人，有意或無心。

    我和玫瑰戰(zhàn)艦流浪太久了。

    mama，你在哪里。

    我好想見你。

    席璨。5041.10.17】

    【我今天殺瘋了……人類、蟲族都太討厭。

    席璨。5042.4.9】

    【謝廖沙碰上了我。

    據(jù)他說說，我殺得興奮過了頭，直接襲擊了軍方的軍備運輸艦，很快聯(lián)邦就會前來。我事先并不知道，但實在太好了！我就可以割開更多聯(lián)邦軍人的喉嚨！我很開心。謝廖沙捂著流血的額頭，一言難盡地看著我，他大概在想我是個瘋子。

    我把他綁到了我的戰(zhàn)艦，我沒有殺他。我以為這因為他是我童年的同伴，但我錯了。謝廖沙在我的過去，我就總是回想，想mama想mama我好想mama啊……我要瘋了！我要殺了謝廖沙！

    我一步步走近，cao控室只有這么大，謝廖沙躲不到哪里去。我就算給他一把激光槍，他都只是螳臂當車。我聽到他束手無策地崩潰喃喃：“……天吶……這還是我認識的那個人么?！蔽抑劳饷娑荚趺凑f我，說我是瘋蟲子阿嘉德。我不是mama你的乖阿璨了?？墒莔ama，我這么不乖，你為什么還不出現(xiàn)！罵我，打我都好啊！你藏到哪里去了，你那么聰明那么厲害我不信你被聯(lián)邦押著沒辦法逃跑，所以你為什么不來找我！?。?/br>
    “阿嘉德——！”

    謝廖沙目睹過我殺人的場面，他肯定不想和他的下屬們一樣，他向我比了一個暫停的手勢。謝廖沙像破了的皮鼓一樣赫赫喘氣，眼睛眨也不敢眨。

    “我申請拿秘密來交換，行嗎！”

    他舔了舔嘴唇，說：“這些年我機緣巧合幫軍方做事，多少知道點內(nèi)部消息。當時押送席先生的那艘戰(zhàn)艦殘骸，事后軍方派人去清點，可辨認的遺體里并沒有席歸星本人。雖然聯(lián)邦有意散布他被聯(lián)邦秘密處死的消息，實際上席先生應(yīng)該逃脫了聯(lián)邦的控制?！?/br>
    我放謝廖沙走了。

    謝廖沙對我說的最后一句話是：“好吧，再見，我的朋友……阿璨，祝你好運?！?/br>
    mama沒有死！你沒有死！你從來不會對我食言，mama，你一定在努力回到我身邊。我開心得手舞足蹈，把你送我的玫瑰戰(zhàn)艦弄得亂七八糟，最后我和玫瑰戰(zhàn)艦都經(jīng)歷千瘡百孔一般，躲在最荒蕪的地方療傷。我一直覺得玫瑰戰(zhàn)艦就像另一個你領(lǐng)回家的小孩，你把它交給我，盡管這是你給我的禮物，可我并不喜歡它。

    但此刻只有它陪著我。

    我躺在cao控室的地板上，看到那些被我弄壞的東西，我突然有點后悔，我不該在玫瑰戰(zhàn)艦里發(fā)瘋，我要修好它。

    我爬起來了，眼睛有點模糊，我伸手抹了一把。竟然不是血，是眼淚。

    我哭了。

    離開mama你這么久以后，我哭了。

    我自己把眼淚擦掉，扛修理箱出來準備工作。我要和玫瑰戰(zhàn)艦一起，打扮得漂漂亮亮。

    mama，你再等等我，我會來接你。

    席璨。5042.4.10】

    【我的一生都在追逐與解題。

    去到這里，去到那里。

    我很想你。

    mama。

    席璨。5046.7.12】

    【我再不會寫日記了。

    我的愛，他回來了，他來找我了。

    我再不必寫日記。

    席璨。5046.9.23】

    【我還是在寫日記。

    我做不到不寫日記。

    我滿篇幅都是mama你，找你、想你、愛你……讓我如何不寫你。

    席璨。5046.12.31】

    【后來啊，我有很久不寫日記，又很久依舊寫日記。

    現(xiàn)在的現(xiàn)在，我應(yīng)該真的不會再寫了。

    我感到生命將至終結(jié)。mama作為人類、作為年長者，他為了等我，也盡力在這片宇宙中活了很久。

    度過的生命并未使我變得寬容大度，我更貪心了，我現(xiàn)在連寫日記這項日常也不愿它占據(jù)我去愛mama的分秒。

    所以，我不再寫。

    第一本日記的第一篇，即便本子丟了，再也找不到了，我依舊銘記。

    那最后一句，我寫什么作為終結(jié)。

    寫我的愛人。

    他是一個人類，席歸星。

    席璨?！?/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