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后，于雙拿著遲淼的錢包去結(jié)賬，崔杰鬧騰著要去別的地方續(xù)攤，無視了遲淼仿佛要凌遲他的眼神。

    齊子佩站起身來，“你們?nèi)グ桑矣悬c事先走了。”

    遲淼抬頭問她：“那條短信？”

    “嗯?！?/br>
    齊子佩不欲多說，她還是不太習(xí)慣遲淼這種刨根問底的方式。

    “好吧?！?/br>
    目送了齊子佩的離去，遲淼恨不得直接跟著她走了。路人甲瞧見他這副眼巴巴的模樣，捅咕了兩下遲淼，調(diào)笑道：“遲哥，你還去KTV嗎？”

    果然。

    遲淼情緒低落，面無表情道：“不去了，茍復(fù)送我回去，你們繼續(xù)玩吧，我買單?！?/br>
    “好嘞，遲哥慢走，遲哥不送?！?/br>
    不挽留一下嗎？

    遲淼腹誹，這群人果然只是圖他的錢。

    嘖，沒意思。

    他怕是已經(jīng)忘了，齊子佩也是在圖他的錢。

    ——

    出了飯店，齊子佩分辨了下方向，一個人頂著大太陽走了好遠，準(zhǔn)備坐公交去市里。

    要去市一中有點事情。

    坐在悶熱的車廂里，一路上很難不被晃睡著，尤其是中午飯后。

    齊子佩小小的瞇了一會兒，憑借著強大的第六感在下車前兩分鐘醒了過來，她再次拿出手機，確認了下待會兒要去的辦公室門號。

    要見的老師姓王，主管這次的貧困生名額選拔。

    下了公交還要走一段路程，足夠她從小憩中清醒過來。在和大門口的保安說明來意并和王老師打電話確認了之后，她才被放了進來。

    高考大省沒有幾天暑假，即使在這個時候，高二高三兩個年級依然全部在學(xué)校里奮戰(zhàn)，保安嚴謹點也無可厚非。

    辦公室并不難找，齊子佩敲了敲門，聽見了里面?zhèn)鱽硪坏琅暋?/br>
    “請進?！?/br>
    她推開木門，一股涼氣撲面而來，趕走了炎熱帶來的煩躁。

    “王老師好。”

    王老師看起來不到四十，看見她一個人進來時有些驚訝。

    片刻，她收拾好表情，微笑詢問：“齊子佩齊同學(xué)是吧，請坐?！?/br>
    “謝謝老師?！?/br>
    齊子佩坐在了辦公桌對面的黑皮沙發(fā)上，兩手規(guī)規(guī)矩矩擺在膝頭，腰挺得筆直。

    “你……冒昧問一下，怎么只有你一個人過來，沒有人陪你嗎？”

    這是在問她家長去哪里了。

    “我家里人比較忙，來不了?！?/br>
    “是這樣的，首先恭喜你在之前的考試中取得第一名的好成績，按說你是有名額的?！?/br>
    “嗯?！?/br>
    就是齊子佩之前和遲淼說的貧困生名額。

    成績電話里已經(jīng)告知過她了，齊子佩沒有異議。后面的那條短信是讓她過來簽一個協(xié)議，免得她最后去市里其他的學(xué)校。

    王老師繼續(xù)道：“所以，你要和校方簽一個類似協(xié)議的東西，但是需要家長在場，給你發(fā)的短信通知里也說了。”

    她拿起手邊的一小疊A4紙抖了抖，向齊子佩示意。

    “必須要家長在嗎？”

    “嗯，必須?！?/br>
    有點難辦。

    齊子佩沉默了片刻，輕聲回答。

    “他們來不了?！?/br>
    “是沒時間嗎，我們也可以上你家去?！?/br>
    其實像齊子佩這種生源地在鄉(xiāng)下初中的，按說應(yīng)該到所在縣級高中就讀，若不是有她中考全市第三的好成績在，校方不會一而再再而三的給她機會，為她提供便利。

    齊子佩：怎么這么熱情。

    見實在是躲不過了，她只好實話實說。

    “不能讓他們知道，”頓了頓，她繼續(xù)補充道：“知道了我就上不了學(xué)了?！?/br>
    “這……這樣啊，有名額也不讓？”

    王老師表示十分的不懂。

    “嗯?！?/br>
    得到肯定的答復(fù)，確定了自己沒有理解錯之后，王老師沒有再多問了。

    這種情況不是沒有聽說過，但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現(xiàn)在還會有家長不讓孩子上學(xué)的嗎？

    離譜。

    “你這個情況……我去問問校長該怎么處理，你在這里等一會兒可以嗎？”

    一直這么僵持著也不是個辦法，事情如此棘手，王老師自認做不了主，只好去請外援過來了。

    齊子佩頷首：“可以?！?/br>
    其實她的腦子里很亂，正好可以清凈一下。

    當(dāng)時報考時她沒有想到還有這么一關(guān)，現(xiàn)在被架到這個位置，真的很難辦。進一步需要爸媽的同意，退一步回縣里高中又舍不得，更何況縣里高中似乎沒有很好的助學(xué)政策。

    她到底該怎么選。

    在辦公室里等了沒多久，王老師帶著另一位稍微年長一點的女人回來了，是市一中的校長，姓楚。

    這個姓在本地不算常見，再加上她和今天剛認識的楚可心有幾分相似，齊子佩猜測她們應(yīng)該有點關(guān)系。

    楚校長年近五十，事業(yè)型女性，看起來不茍言笑，和楚可心的性格一點也不像。

    她主動伸出手來，“齊同學(xué)你好?！?/br>
    “校長好?！?/br>
    齊子佩回握過去。

    這還是她第一次和別人握手，好正式的感覺。

    “坐吧，”兩人面對面坐在了沙發(fā)上　，校長笑了笑，問道：“我大致了解了一下你的情況，請問能說一下家長不讓你上學(xué)的原因嗎，是錢的問題嗎？”

    齊子佩搖頭，“不是……我十六了，他們想讓我找個工作然后早點結(jié)婚?！?/br>
    “距離最低婚齡二十歲也要四年，足夠你上學(xué)了，為什么要阻攔？”

    楚校長表示不太理解他們的腦回路，難道要讓小姑娘二十歲之前就結(jié)婚生娃？

    農(nóng)村里不是沒有這種情況，先擺了酒席生了娃，到了年齡再補結(jié)婚證，這算是她們一個很常見的失學(xué)原因了。

    齊子佩低頭，“我也不理解，考試的事暫時沒和他們說。”

    她感到一陣沒來由的委屈，說到底她還只是一個未成年，也只是想上個學(xué)而已。

    這樣的訴求也要靠自己一次一次的爭取，怎么就這么荒誕呢。

    楚校長輕嘆了一口氣，“唉～這樣子吧，我開車帶你回去，做做你家里人的思想工作。”

    “我……”

    齊子佩一點也不想麻煩她。

    她還沒來得及說出拒絕的話來，楚校長已經(jīng)伸出食指豎在了她的嘴巴前面。

    “大人的事情，讓我們大人來解決，好不好？”

    看著楚校長真誠的目光，齊子佩沉默了。

    萬一真的能行呢。

    就這樣，兩人連王老師倒的溫水都沒有喝上一口，拿上協(xié)議一刻也沒耽擱地回了家。

    在車上，可能是出了校園，楚校長不免放松了些許，面上表情也沒有那么嚴肅了，有一搭沒一搭和齊子佩聊著天。

    “我有個女兒，和你差不多大，這兩年叛逆期，和社會上的人在一起鬼混，你可比她懂事多了?！?/br>
    齊子佩坐在副駕駛上，聞言扭過頭來看著她，“楚可心嗎？”

    還真的有關(guān)系，這個世界可真小。

    楚校長驚訝：“嗯，你怎么知道？”

    “今天中午剛好在一起吃飯，您和她面相上很相似?！?/br>
    “是吧，別人都說我們倆很像?！?/br>
    興許是提到自己家的寶貝了，楚校長的話里多了幾分笑意，隨手打開了車載音響。

    列表里全是鋼琴樂，很符合她的形象。

    “本來我來見你，為的是能招到一個尖子生，為的是學(xué)校的業(yè)績，這是作為一個行政崗校長該考慮的事情?！?/br>
    齊子佩：“嗯？”

    這位楚校長出人意料得話多，和她的面無表情不符。

    “現(xiàn)在我改變主意了，我想以一個老師的角度出發(fā)，破除封建思想，拯救一個快要失學(xué)的少女，發(fā)掘以后能為祖國做貢獻的人才?！?/br>
    “是不是很中二？”

    “楚老師竟然還知道中二這個詞?！?/br>
    “嗯，可心教我的，運用到實踐中非常貼切，你們這群小崽子十個里有八個是中二病患者，癥狀顯著?！?/br>
    齊子佩：“……”

    可能老師的病癥要嚴重一點點。

    齊子佩指路，兩人終于在一個小時后到達了她家。經(jīng)過一番簡短的互相介紹后，楚老師便微笑著把齊子佩給請了出去。

    百無聊賴，她只好坐在了大門口，雙手抱著膝頭看風(fēng)景。

    聽不到講話的內(nèi)容，但屋里一直沒有爭吵聲，他們應(yīng)該聊的還不錯。

    不知道過了多久，“你坐在這里干什么?！?/br>
    齊子佩轉(zhuǎn)頭，原來是茍復(fù)推著遲淼過來了。

    “老師家訪，你來干什么？”

    遲淼隨便指了指前方不知道哪個方向，“我碰巧路過?！?/br>
    茍復(fù)：碰的哪門子巧，他是專門來認門的。

    遲淼本來只是想過來看一看，確定一下齊子佩家的具體位置后就撤了，他沒想到齊子佩已經(jīng)回來了，而且正一個人孤零零地坐在門口，這么熱的天，什么事也沒干，純發(fā)呆。

    于是本不愿打擾的他改變主意，讓茍復(fù)推著他上前來了。

    感覺空氣有些窒息，茍復(fù)不想在這邊受熱，便拍了拍遲淼的肩膀。

    “遲哥，我先走了，你們慢聊?！?/br>
    再待下去就成電燈泡了，他得趕緊溜，免得看到了遲淼的衰樣，再被遲淼給記恨上。

    “嗯，謝了?！?/br>
    遲淼巴不得他馬上消失，正愁無法開口攆人呢。

    茍復(fù)背對著他們擺了擺手，提高音量道別：“客氣，多大點事嘛，走了。”

    回家吹空調(diào)啃西瓜去。

    等到茍復(fù)走遠，齊子佩這才起身把遲淼推到了有陰涼的地方。

    不會照顧人的家伙，白白凈凈一小狗，曬黑了怎么辦。

    實不相瞞，遲淼這時才意識到自己剛才一直在太陽下面曬著。

    “沒有和他們一起去玩？”

    齊子佩以為他們能浪一整天。

    遲淼指了指茍復(fù)離開的方向，“沒有，我讓茍復(fù)送我回來的?！?/br>
    “嗯?！?/br>
    齊子佩抿了抿嘴角，遲淼坐在輪椅上也玩不痛快，她就多余問。

    “這就是你家呀?！?/br>
    “嗯。”

    遲淼：“……”

    尬聊結(jié)束，他眼睛一轉(zhuǎn)，找到了一個安全又不會終止的話題。

    “你家還挺好找的，對了，哪里來的老師家訪，你不是畢業(yè)了嗎？”

    齊子佩也感受到了尬聊的窒息，她反思了一下，決定強迫自己多回答一些話出來，免得自己過于不禮貌，讓熱情的遲淼傷心。

    有一雙滿懷期待的眼睛看著自己，這是一件令人感到十分幸福的事情，不得不說她很喜悅，有點不舍得讓那雙眼睛的主人失望。

    “是高中的老師來家訪，昨天的考試成績出來了，入學(xué)有些問題，老師過來看看?！?/br>
    天知道前兩天的她哪會管遲淼的心情，她恨不得每句話都用一個字來終結(jié)。

    遲淼表示出學(xué)渣式的震驚：“已經(jīng)有結(jié)果啦？這么快！”

    遲淼只聽到過自己的小弟吐槽被家訪的可怕經(jīng)歷，原來好學(xué)生也要被家訪嗎？

    “嗯，考試的人少?！?/br>
    白晃晃的胳膊就在眼前，遲淼忍不住跟著齊子佩的動作去看，哦，她一只手橫放在了雙腿上，一只手托住了下巴，是難得的小女兒作態(tài)。

    微風(fēng)吹過，撩起了齊子佩額際的碎發(fā)，氛圍太好了，好到遲淼過于放松了下來，不經(jīng)意間把心里話說出聲了。

    “你看起來不太高興，呃……考試發(fā)揮失常了嗎？”

    齊子佩轉(zhuǎn)過頭來看著他，棕黃色的瞳孔里滿是平靜，“嗯？其實考得還好，只是我不知道這次家訪的結(jié)果會是什么，有點擔(dān)心而已?！?/br>
    一輛轎車從兩人身邊路過，談話暫時被打斷了。

    噪聲過后，遲淼盯著不遠的玉米田，輕聲說道：“我說，要是你家里人不同意，不給你錢。那……那我資助你上學(xué)，無償?shù)??！?/br>
    雖然他不太理解，一個人為什么會對上學(xué)這么渴望。

    他悄悄轉(zhuǎn)頭看了齊子佩一眼，齊子佩正面無表情地盯著他。

    遲淼硬著頭皮補充道：“反正，反正我錢多到花不完。”

    好像有點欠揍，你是在炫富嗎！

    他以為自己又說錯話了，正要準(zhǔn)備道歉，便看到齊子佩眼睛一彎，笑了。

    “謝謝，有困難的話，我一定找你?！?/br>
    兩人對視，“撲通，撲通，撲通……”

    是心跳的聲音。

    遲淼的世界，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