姣花軟玉弄眠床18
他一這樣,她就條件反射:“有月信哩……” 四爺笑了,“瞧你那鬼相,傷成這樣,難不成還要做那種事么,掉過來,四爺檢查檢查?!?/br> 那天給車撞了也沒顧上檢查牙口,也不知道有沒有碰掉一顆。 還好,一口貝齒都在。 檢查完小白牙,又檢查小白手。 水蔥似的小手上竟有幾處燙傷。 “真有你的,在家油瓶子倒了都不扶,怎么?出去給人家當(dāng)粗使丫頭了?” 月兒曉得他又要撮哄小老婆玩,不愿意應(yīng)付他,口如含珠地打了個小哈欠,然后眼睫毛像輕飄飄的蝶翅般朦朦朧朧就要闔上了。她今兒簡直不需要裝睡,是真的困到了極致,出去這許多日,橫是沒有睡過一個整覺。 四爺也知她乏了,不再逗弄她,只是把她摟在懷中摩挲著。 露臺上的珍珠雀子不知為何嗚咽了一聲,月兒驀然想起了它,起身下床向露臺走去,離開雀子這么久,今日回來也沒顧得看它一眼,不曉得有沒有被玉燈兒欺負(fù)。 “把鞋穿上呀!”四爺?shù)馈?/br> 她返回來趿拉上緞子鞋。 小雀子縮在籠底睡的很香,方才的嗚咽想是夢囈,月兒放心了,重新回到床前。 四爺拿起雪茄靠在床頭抽著,忽然說:“阮生長得什么樣?” 月兒心中一跳,堪堪在床前站住了,轉(zhuǎn)而說:“軟的?生的?那是什么?” 四爺有沒有從周幼權(quán)口中問出阮生真容她不確定,但她保持懵懂應(yīng)該是最好的辦法。 “跟周幼權(quán)在一起的人你沒見?” “見了一下子,他們丟下他不管了,把人交給我就走了,前后不到十分鐘?!?/br> “幾個人?” “好道也有二三十個,沒數(shù)呀?!?/br> 她的謊話脫口而出,不僅僅是替阮生掩護,她雖然不懂什么政黨爭斗,但她知道在這個風(fēng)雨飄搖的時代,確實像那天周幼權(quán)所說的一樣,沒有哪個人可以作為指路明燈,每個人都是迷茫的,只能摸索前行。阮生們的初衷是報國,她的執(zhí)念是逃離姨太太的命運,給他們一些時間,他們或許最終能夠找到希望。 四爺隔著煙霧審視她。 “他們與你素昧平生,就放心把人交給你?” 月兒不讓自己露怯,說:“現(xiàn)在周幼權(quán)確實是個人,但在當(dāng)時,他們認(rèn)為交給我的幾乎就是一具尸體,周幼權(quán)當(dāng)時的情況,無醫(yī)無藥活不過當(dāng)夜,甚至活不過數(shù)小時之內(nèi)。一具尸體,就算我把他舉報給當(dāng)局,又能從一具尸體口中審出什么?” 四爺看著她,雪茄的煙霧幽幽裊裊。 “四爺,儂審?fù)炅藛幔恳峭炅?,吾要睡了?!?/br> 四爺笑了,“你那鬼相!” 月兒見狀曉得這件事情暫時過去了,于是上床,離他遠(yuǎn)遠(yuǎn)的,把著床沿兒睡。 “干嘛躲那么遠(yuǎn),你是大肥豬怕宰??!” 四爺說著把她拽過來,摟進(jìn)臂彎里,“早要問你一句話,到嘴邊就忘,今兒忽然想起來了,我問你,你不要惱,也不要害羞,好好答復(fù)我,成不成?” 月兒聽他這樣說,仿佛問的話挺鄭重,“儂說呀?!?/br> “你該知道,女人一旦有了男人,好歹是要懷上小孩的?!?/br> 四爺說著,吸了一口煙:“是這個話不是!” 又問:“你怎么回事?總不見動靜?” 月兒先聽見他說懷小孩,便扯了被角,將臉蒙得緊緊的。此時見他緊著追問,愈發(fā)不吭聲。 四爺知她害羞,把手去那被沿上剝開,露出紅紅白白的臉來,“為什么懷不著,有毛???還是你在搗什么鬼!我知道你們現(xiàn)在的女學(xué)生,聽著那些婦女會的教唆,總干一些歪拉骨事件,你做什么了?” 月兒又要把臉埋進(jìn)被子里,卻給他的大手掰住了,“問你呢!” 月兒掙不脫,情急道:“莫非儂敢生!” 他的正室少奶奶還沒過門,外宅就先行生出頭子頭孫,誰依呢! “怕什么!四爺我什么都不怕!你若生出來,四爺準(zhǔn)保比先前更疼你!” 月兒有一筐話來回敬他,但話到嘴邊又咽下了。 這次逃跑失敗,接下去她還得保持原來的策略,不哭不鬧、審時度勢,慢慢穩(wěn)住他,尋找可乘之機。如果實在氣不過,頂多跟他耍耍無賴,比如偷了古董被抓就死不承認(rèn);比如不想說話就給他個美人垂首不吭氣;總歸不能硬碰硬,也不必講道理,如果和他有的道理可講,也不至于是現(xiàn)在的這般田地,她是看透了, 所以,她不頂嘴也不搶白,那都是嘴上一時的痛快,不解決根子上的問題。她就裝聾作啞耍無賴,悶頭驢子偷麥穗——不哼不哈才能得手,張牙舞爪的人成不了氣候。 她抬臂捻了燈,臥室里黑了下來。 他們兩個,她曉得他用的是懷柔政策,他也曉得她用的是不抵抗政策,一把明牌也不知道要暗戳戳地打到什么時候。 四爺摸黑摁滅大半截雪茄,將她攬進(jìn)懷里,無比和氣地說:“婦女會那種糊涂地方你不要去,好生做你的少奶奶,你先前做了什么,我沒有證據(jù),不能隨便冤你,但是如果你做了,現(xiàn)在給我停住。你不要與我為難,我也就算沒有白疼你。” 他的聲音溫存起來:“你不聽人常說:夫妻乃是月下老將赤繩把男女的腳暗中牽住,便是海角天涯冤家宿敵,也要趕來湊在一處成雙配對的嗎。既是這么天定的夫妻,就要有共同的血脈結(jié)晶,是不是?” 他向日跋扈,可是在床上,世家子弟那種用一張油嘴哄女人的話沒有個不會的。饒是月兒存有異心,有時也難于招架,不由喃喃道:“我和你也算夫妻么?” “這是什么話!”他將月兒的小手從綢被中拿出來撫摸,“叫我說,只有你和我才是夫妻,別的都是世俗?!?/br> 月兒在黑夜里冷笑,對四爺?shù)拇楹?,她不僅會學(xué)著當(dāng)啞巴,而且早已練就了充耳不聞的本事,此話之后,她就朦朧睡去了。 四爺依舊在自說自話,他吻著她的發(fā)頂:“月兒,給四爺也生一個吃狗奶的小丫頭好不好,胖小子也成,只要你給四爺生,四爺一輩子給你們娘兒幾個做牛做馬?!?/br> 然而這句話把他自己忽然刺了一下,一輩子?他驀然怔住了。 他自己的命朝不保夕,何談保護妻小! 他能有一輩子那么長嗎?他在黑夜中苦笑了,想自己定是被溫柔鄉(xiāng)沖昏了頭,才如此貪婪。竟然當(dāng)真做起嬌妻傍懷、兒女繞膝的美夢了。 以往孤家寡人慣了,從來不知道人一旦有了情,心就不受控制了。剛才,他的心分明是脫韁了,有這樣一個嬌憨的小妻,有那樣一雙粉團兒般的小娃,那是怎樣溫暖馨香的人生啊,給他們當(dāng)牛做馬不唯不會感到辛苦,想想竟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事。 可話一出口才清醒了,幸福是什么?這大概早在十幾年前就不該是他能憧憬的東西了,他的人生除了負(fù)重前行,沒有別的選擇。 他的心情一陣陣地低落了下去,這時,樓下電話鈴響起,他把手臂從月兒腦袋下慢慢往出抽。 玉燈兒已經(jīng)上樓來敲門,說羅副官打來電話,南京急電,令他連夜赴寧。 他輕手輕腳地起身,給月兒掖了掖被角。月兒還在沉睡,像只軟乎乎的小貓,連帶著他的心也柔軟了幾分。不久之前他還在暗嘆姜是老的辣,現(xiàn)在卻忽然有種禪悟——老未必勝小,強未必制弱,她很小,但她襲心,像一只小尖獸,往人心里鉆。 想著,他已披上了衣服,出門的那一刻,眼底的溫柔散盡,他又是那個身如金剛、心如鐵石的四爺了。 此次公差時間長,加上到了南京傷口有些不好,他在中央醫(yī)院治療休養(yǎng)了數(shù)日,回來已是半月后。 還是老習(xí)慣,進(jìn)屋就喚“映月”“映月”! 吳媽迎出來,說月兒聽?wèi)蛉チ耍粼捳f吃了館子才回來。 四爺看了一會子報紙,也不見月兒回來,著玉燈兒放了洗澡水,兀自去洗浴了。 由浴室出來,聽到外面一把軟糯的嗓子問:“他回來了?” 隨著話音,人就進(jìn)來了,穿著一件水紅綢小衣,周身滾著蔥嫩的綠邊,梳著女學(xué)生的短發(fā),額前月牙兒似的一蓬劉海,白白臉兒,溜圓的黑眼睛珠子,天上掉下來的一般,四爺看見,一手扯了過來,摟住在懷里:“哪里跑來這么一個小姑娘?好香的臉?!?/br> 月兒推開他,“四爺才回來呀,四爺切過飯了伐?” 四爺立刻警覺:“干嘛!又干嘛!” 月兒說,叫他再尋一個學(xué)堂給她。 四爺笑道:“我當(dāng)又要汽車呢,汽車跑太快,四爺怕你逃走追不住,學(xué)堂好說?!?/br> 口中答應(yīng),手就要來松她的衣鈕,她連忙避開了,出門到餐廳請廚子,原來并沒有在外頭吃館子,正饑得緊。 廚房做了三菜一湯,四爺也未曾用過夜餐,過來坐到她對面,扶起筷子,剛?cè)A菜,月兒就伸出筷子來,把四爺?shù)目曜影醋。胄Φ溃骸澳阆葎e吃,先找學(xué)校?!?/br> “搗亂,黑天半夜,哪里去找?” “給教育總長打電話!” 四爺笑了,扶起筷子去夾菜,道:“孩子話!” 吳媽也在旁邊嗔月兒:“都是場面上的大人,怎么能跟你們孩兒囡囡似的,若是想了哪本書看,不管夜里日里,只管爬起來跑到弄堂里敲開女同學(xué)的門!” 月兒不管,惱著個臉,四爺拗不過,翌日給她找了。 接下去念書的事又正正經(jīng)經(jīng)地開始了,這個學(xué)堂月兒很能適應(yīng),只是四爺照舊不大樂意,稍有晚歸,就斥:“不念了,出了閣的少奶奶,念得哪門子書!” 話雖如此,她只當(dāng)不聽到,有時睡到半夜想起明日要用的宣紙沒有裁好,就著急推他醒來,他愁不過也得忍困起床,一邊罵罵咧咧一邊下床,劃火柴點一支雪茄,嗵嗵抽一氣,然后拿出宣紙,拿出小刀,替她一張一張裁就,再一沓一沓地放進(jìn)書袋里。 因為有他,裁宣紙就不被月兒放在心上,十回倒有九回要在半夜想起來,他不知罵過多少回:“記不住裁就別要念了!折騰人!” 罵歸罵,他卻長了記性,往往上床前都要去翻翻書袋和宣紙,省的半夜起來。 不過看到書袋里半片宣紙沒有,還是忍不住生氣,環(huán)眼一睜:“怎回事呢!你!” 那種狠樣,簡直是恨其不爭怒其不興! 這也小可,最遭罪的是寫大字。月兒念書極聰明,算學(xué)、英語、國文一點就通,但就是害怕上大字課,怎樣都寫不好,于是就偏科很嚴(yán)重,半個月的大字,通是攢到最后一夜才想得起,臨陣磨槍也須有功夫才可,她一個人自然來不了,難免又需四爺助忙,分一半宣紙給他,再蘸一管狼毫給他,好賴要寫完寫夠,以應(yīng)付明日交差。 半夜三更的,四爺一邊罵一邊寫;她充耳不聞,一邊打哈欠一邊寫。有一次她寫著寫著睡過去了,四爺只好將她剩下的也拿過來,直直寫到破曉才結(jié),次日同僚會面,見他倦容滿面,戲問是否夜戰(zhàn)美人床,他不禁自嘲而笑,“美人沒有,倒是練上了書法,寫了一夜大字?!?/br> 不想言者無意,聽者有心,隔日就有人獻(xiàn)殷勤,敬贈一套明代文房四寶,弄得他啼笑皆非! 日子就是這樣似苦似樂,且濃且淡,不惟不叫人厭倦,卻頗有細(xì)水長流的好處。幾乎叫人沉醉,但四爺知道,這樣靜好的歲月不知哪日就會被打破。 這一日,樓下的電話,催命一般響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