焰闕斂了笑容，執(zhí)起酒壺仰天往嘴里灌去，直到滴水不漏才放下，教玄真看了，忍不住說：“空腹喝酒最是傷身，施主還是飲些飯食吧。”

    焰闕低下頭，勾勾手指，示意玄真靠近點說話，待玄真納悶之余猶然靠近后，眨眨紅眸，看來相當認真地說：“我沒帶銀子。”

    他口中仍留有荷花蕊的酒氣，若換作別人，玄真定會皺起了眉頭，從焰闕口中聞到，竟是帶著淡淡的描述不出的香味。

    玄真愣了愣才反應(yīng)過來，溫潤的語聲道：“無妨，我有?！?/br>
    焰闕瞪大紅眸，倒是出乎意料之外：“和尚，挺上道啊?！?/br>
    玄真不理會他的揶揄，一本正經(jīng)地解釋：“既入俗世，自然不能免俗?！?/br>
    “哪來的？”

    “紫云峰后山，林木峭立，郁蔥巍峨，多的是奇珍異材，換些銀子不在話下。

    “呵……”

    ＂紫云峰是我等師兄弟清修之所，沖天矗立直達云霄，常年白云彌漫，彩煙籠罩，奇光異景，絕妙非常?！毙娲朔枋?，聽得焰闕眸光漸漸變得晶瑩，不由望向遠方，喃喃復(fù)述了一句：“聽來很美。”

    “施主如愿隨我一同上山，不日便能見到那般美景。”

    “可惜……怕是終生見不到?！毖骊I低低說了一句，低得玄真根本聽不清楚。

    玄真想再湊近一些，忽爾覺得兩人的距離已經(jīng)夠近，近得鼻尖都快碰到一起，微有一驚，頭往后一縮，陡然坐直身軀，目光下垂，看向自己胸前的佛珠——檀香木所制的珠子，被歲月磨得圓潤，香味已不可再聞。

    忽聽不遠一聲喝斥，卻是那小二嚷嚷道：“你這窮酸秀才，飽讀詩書是叫你來白吃白喝嗎？”

    兩人不約而同轉(zhuǎn)頭瞧去，見那小二揪著一個白衣書生，氣憤填膺，拳握得緊緊，感覺下一刻會揮拳相向。

    那書生年約弱冠，面如凝玉、唇紅齒白，是個光彩照人的俊俏少年郎，可惜吃白食這事可不怎么光彩。

    書生急得滿頭大汗，說話都有點口吃：“非也，非也……是小生銀子剛被人偷走……”

    “每個吃白食的人都會找各種借口！哪個曉得你說真說假？”

    書生張口想再辯解，已被小二揪到掌柜跟前。掌柜說拉去報官，書生臉色發(fā)青，一頓求饒。

    小二使力拽著書生想去報官，書生死命掰著桌角不肯放手，兩人一時僵持不下。

    湊熱鬧的人越來越多，倒是沒有一人出來和解。

    焰闕更不會搭理，卻也知道有一人絕不會坐視不理。果然，玄真在他預(yù)料中的上前，掏出銀子給那書生結(jié)了賬。

    書生感激涕零，一個勁兒的做揖道謝，待玄真返回還不罷休，竟也跟了來，殷勤地道：“小生許換，敢問師傅法號，仙居何處？他日好登門道謝！”

    書生搖頭晃腦，看來誠懇又迂腐，標準的酸腐秀才一名。

    “他叫玄真。出家人助人為本，不必掛懷?！毖骊I好笑似的搶先替玄真作答。

    自稱為許換的書生轉(zhuǎn)眼瞧向他，瞬間呆住——眼前人紅發(fā)赤眸，膚色偏偏雪白，五官每一處都像是刻的、畫的，完美得不真實！到底是真是幻？是人是妖？

    許換目光漸癡，口中結(jié)結(jié)巴巴地低呼出聲：“美……美人……”臉上癡迷的神情，昭示著面前人就算是妖，一口把他吞了，他都甘作那牡丹花下死的風流鬼！

    美人？

    許換萬萬不會想到，這般發(fā)自肺腑的贊嘆，是焰闕生平大忌！

    但凡見過焰闕的人，不是被他的容顏驚艷住，就是會懷疑他是妖怪。

    焰闕寧愿被人當作妖怪，也不愿被人當作女子如此輕佻的稱呼！

    眸色一閃，焰闕殺心頓起，又想到與玄真有約在先，強行將那即將破胸而出的殺意按捺下去。

    二十載塵世漂泊，覬覦他美貌的人不知凡幾，所以“美人”兩字成為他此生最聽不得之語——偏偏他這般容貌，旁人腦海中浮現(xiàn)的、有意無意脫口而出的皆是這兩字，只不過有人怯懦，有人大膽，有人腹誹，有人直言而已！

    當下，他晶瑩如美玉的臉轉(zhuǎn)瞬如冰霜覆面，冰冷的唇角吐出一個字：“滾！”

    清泉般的聲音，僅僅一個字，如一道柳條抽上許換的臉，抽醒他的神智，滿臉脹紅，訥訥地道歉：“對不起……小生……小生唐突了?！?/br>
    玄真瞧焰闕那談笑風聲的臉色一瞬間冷若冰霜，紅眸怒意隱隱，很怕他翻臉無情痛下殺手，鬧得不可收場，到時自己就不得不出手。忙站出來插入兩人中間，面向許換，雙手合什：“出家人從不在意這些，施主如無要事可自行方便。”

    這時，外面似有吵吵攘攘的聲音，慢慢的，這聲音越來越大，但因為人群嘈雜，完全聽不明白事出何因。

    而玄真朗朗神色一端，急急奔出屋外。

    焰闕冷哼一聲，拂袖推開猶然不知如何反應(yīng)的許換，跟著來到外面。

    但見正午的天空，本是日頭當照，晴空萬里，云色潔白，此時遠遠漸有烏云翻蓋，像由畫師之手，正自一筆筆揮墨添染，云色漸由白變灰，由灰變黯。不出片刻，白晝宛如黃昏！

    而大街上原本磨肩接踵的人群，居然不知何時走得蹤影不見，想是都躲了起來，僅余他們?nèi)耍铝媪娴恼驹谠?，迎著寒風，沒入光影。

    焰闕凝眸望向不遠處，見那白日絕妙綺麗的錢塘江景，隱在灰沉陰暗當中，失去了任何生機與動人之色，望得人心口一緊，不祥與沉重感迅速兜頭籠罩！

    忽有泛白銀光自那湖中凸顯，一線湖水驟如巨龍沖天而起，在半空中迅速化成無數(shù)雨霧，鋪天蓋地疾落于四周，像雷公雨母狂怒下的杰作，咆哮著施放給凡人。

    焰闕迅速的一揮袍袖，精準俐落的揮開那雨霧，不讓雨絲半點兒濺到身上，玄真亦是一樣。

    唯有許換，既無兩人的反應(yīng)能力，亦無他們的功夫，竟是被淋個滿頭滿臉，成了名副其實的“落湯雞”，神情更是呆若木雞，半晌反應(yīng)不過來！

    狼狽萬狀的情形瞧在焰闕眼里，忍不住哈哈一笑，將剛才被許換激怒的不快沖淡不少。

    許換濕透了的面頰仍有不少水珠自頭頂、自兩旁發(fā)絲滴滴落落，不過瞧在“美人”不再怪罪的份上，勉強安慰自己，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抹去臉上水珠，整整衣襟。

    再仔細看那湖中，方圓三丈之地，竟都像煮沸的開水一般，在不停翻涌滾落，仿佛底下有物要沖破障礙，跳出樊籠，騰空出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