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府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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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城山的府庫坐落在龍隱峽的瀑布下,從外看上去只是間鄰水的草廬,泛黃的頂棚上停駐著幾只鳥雀,看上去十分不起眼,但進去之后才會發(fā)現(xiàn),府庫內(nèi)里卻是別有洞天。貼墻放置的書架一眼望不到頂,各部典籍按類堆放在上頭。陳年的油墨泛出淡淡的清香,一盞盞掛在架邊的銅燈給室內(nèi)添了些暖。 “你又來了?!笔亻T的喬婆婆看見梁玉笙,笑瞇瞇的給她遞上一盞長明燈。喬婆婆外貌雖是位和藹可親的老嫗,但事實上她并非人,而是府庫之中照明的銅鶴化靈而成。她比師父還年長,但因著無法離開府庫的緣故,青城山中少有弟子與她相熟,因而能準(zhǔn)確知曉她的年歲的人寥寥無幾。門中傳聞她由開山祖師爺羅浮真人點化,卻不知為何距祖師爺飛升已有數(shù)百年,她卻仍留在府庫之中。她在門中資歷算是極老,這件事她本人不說,眾人也不便發(fā)問了。 這幾日梁玉笙每日都來,師父說的那幾卷書都在架子深處,且因為是禁書,為防弟子擅閱府庫中一排排木架之間是有障眼法的,于是每次梁玉笙都得讓喬婆婆給她帶路,一來二去兩人自然變得熟絡(luò)。 “像你這種日日來府庫的孩子,老身我也有幾十年沒見了,只是為何你玄恒竟讓你讀這些?”雖然梁玉笙已將道路熟記于胸,但喬婆婆還是照例走在前頭帶路。她雖是幾百歲的高齡了,步履卻帶著風(fēng),半點不像年邁的長者。因是銅鶴化靈的緣故,凡人的年歲于她并沒有太大意義,事實上這副似人的皮相也不過是法術(shù)而已,她當(dāng)然能幻化成年輕貌美的女子,只是她本人喜歡這副符合她年紀(jì)的模樣。 梁玉笙稍稍垂下眼角,她性子雖冷淡,但在門中前輩面前態(tài)度也是恭敬的:“您雖不常出這府庫,但我?guī)Щ貭t鼎的事多少也該有所聽聞了,我想早日尋出治好他的方法。” “那孩子的事老身聽說了,自從你帶他來山上后發(fā)生了不少事啊?!闭f著兩人轉(zhuǎn)過一處書架,喬婆婆揮了揮手,墻壁兩側(cè)的螢石發(fā)出暖色的微光。 她雖是隨口一說,但話的內(nèi)容細細聽來卻讓梁玉笙皺眉:“不是李晏的過錯?!彼p聲反駁。 喬婆婆停了腳步,她看了如今掌門坐下最年輕的弟子一眼:“老身雖常年未離開府庫,但門中之事大抵還是都知道,山上已經(jīng)有幾百年沒這么亂過了,你就不懷疑你帶回來的那個爐鼎?你如今掌管刑堂,想要探出他的底細也不難……” 喬婆婆的話并未說完,梁玉笙便接過了話:“李晏身上的yin紋是真的,被合歡教折磨多年的事也是,我曾無意窺探過他的記憶,他本是欲向我求救才跟在我身邊,若沒有任何證據(jù)我便疑他、審他、甚至折磨他,這不該是刑堂該有的秉公執(zhí)正的態(tài)度,師父也不希望我如此行事。但倘若我真發(fā)現(xiàn)他與這一切有關(guān),也定不會輕饒他?!?/br> 聽到這里喬婆婆輕笑道:“難怪玄恒最喜歡你,你同他年輕時簡直一模一樣?!?/br> “唉?師父?”梁玉笙納悶的看著喬婆婆,她雖由師父親手養(yǎng)大,但記憶中他總是溫和慈柔的長者,且因著玄恒是當(dāng)代掌門人的緣故,門中鮮少有人會同梁玉笙提及師父年輕時青澀懵懂的故事。梁玉笙只知師父修行天賦極佳,年紀(jì)輕輕便得先代掌門器重,他降妖除魔的事跡她聽得不算少,但若說師父同她相似,梁玉笙卻感覺不出。 “老身我說像就是像,你一個小姑娘家家怎么能懷疑老身?!眴唐牌哦读硕稌砩系穆浠?,將書擺到梁玉笙面前。 門中人都知道府庫的喬婆婆已經(jīng)是好幾百雖的精怪了,她的性子是這山上山下捉摸不透的,梁玉笙原本嘴也就不伶俐,便不再駁她什么了。她接過書向她道了謝,便坐在角落里翻閱起來。 ………… 這一整天依舊沒有收獲,梁玉笙抬頭看了一眼桌案邊的水漏,抬手按了按自己的眉心。 她其實并不擅長繁復(fù)的咒法,師兄妹之中最擅這些的明明是二師姐,可因為李晏已經(jīng)成了梁玉笙的責(zé)任,所以如何能解咒,理所當(dāng)然該由她來想辦法。可幾天看下來,這些禁書中的內(nèi)容雖全與那些惡蠱毒咒相關(guān),但制法很多,解法卻少,梁玉笙從中能夠窺見的只是著者是輕賤人命的殘忍罷了。她皺眉翻過一頁用銀針撐開人的眼皮,引蠱蟲爬入眼球筑巢的圖譜,只是看著都會讓人感到不適。 這些書當(dāng)然不會是代代先師留下的著作,它們大多來自被青城山清繳的邪門外道,留下這些典籍的目的絕不是為了讓本門弟子研習(xí),只是為了以備不時之需。也因此這些書大部分沒有被分門別類,各類異術(shù)和詛咒混在一起,異族的文字更是這些咒法變得難上加難…… “還是沒查到?”喬婆婆見梁玉笙抬頭,她走過來替她收拾桌案。 梁玉笙點了點頭:“喬婆婆您先別將這幾卷收回去,我明日還來。”這幾本禁書都是不得外借的,想要研讀只能在府庫里。 喬婆婆點了點頭:“老身知道你不會那么輕易放棄的,真是越看越覺得你同你師父相像,我看他不止寵你、信任你……?!彼砗媚切摲狐S的卷冊,看著年輕女孩的側(cè)臉說道:“在他心里怕掌門繼任者的位置也是你的?!?/br> 這話讓梁玉笙愣了一瞬:“……論資歷我比不上大師兄,他如今已經(jīng)是代掌門了?!彼厣裰髱缀跏橇⒖檀鸬溃缃翊髱熜謱⒋崎T做得很好,喬婆婆說的這些話梁玉笙一個字都未曾考慮過。 “青城山中向來只有‘能者居上’,哪會有‘論資排輩’這種事?”喬婆婆笑了笑:“你個小娃娃就算沒親眼見過,也該聽說過你師父玄恒的那些事吧,他明明只是先代掌門末徒,卻最終繼承掌門之位。” “那是因為師父曾立下大功。”梁玉笙不明白為何喬婆婆要同她提起這些,她老老實實回答。 “是的,二十年前玄恒率眾剿滅合歡教,為天下除一大害……”喬婆婆補充道,她說的這件事,梁玉笙是知道的。 合歡教興于苗疆腹地,以上古巫神為尊,與中原個派皆不同源,原本以雷公山為界與中原互不相干,可二十年前教主保達蒙繼位,因其煉成了能夠cao控活人的噬心蠱,他以此邪法進犯中原,各道門雖與之竭力與之相抗,但無奈蠱蟲入體后便隨血流侵入顱內(nèi)無法拔除,他以此控制各派弟子相互殘殺,攪起腥風(fēng)血雨,是師父最終尋到了破蠱之法,才讓各道門能夠救出被cao控的同門,一舉攻破最盛時的合歡教。 “你師父玄恒將合歡教逐出中原,救百姓蒼生于危難。保達蒙死后合歡教四分五裂,大部分退回南疆瘴林,卻留有一部分賊心不死之徒潛伏中原,這些年他命你們這些弟子四處搜尋殘黨,你數(shù)月前終于將最后一處據(jù)點剿滅,此事本該算是完結(jié)?!眴唐牌啪従徴f道:“卻不料你才回來,青城山中便發(fā)生了這么許多事,這其中是否真的只是巧合?亦或是冥冥之中的因果最終報償……” “喬婆婆?”梁玉笙雖也是修道之人,可她重武藝而輕文飾,心竅不開,哪能參悟這上百歲的銅鶴之靈說的話?她將疑惑的神色寫在臉上,完全不明白喬婆婆所說的因果究竟是何,她又為何要突然同她說這些話? “沒什么,老身看著你這樣用心,那些回憶愈發(fā)清晰了起來,生出些感慨罷了?!眴唐牌排牧伺氖种心且晦麜骸岸昵澳銕煾敢彩窍襁@樣,他日日在府庫之中研讀,腦袋里想的也并非蒼生,而是和現(xiàn)在的你一樣,只想救一個人。” “一個人?”梁玉笙重復(fù)道。 “對啊,一個人,一個對于他而言十分重要的人呢?!眴唐牌判Φ溃骸岸嗄昵靶氵€年輕,他也就像是你這樣,除了修行相關(guān)的事旁的一竅不通。因為遇到了在意的人,才像是變了個模樣似的,原本不關(guān)心的事都放在心上了?!?/br> “唉?”梁玉笙聽到這句話回頭看向喬婆婆,她跟隨師父,被他養(yǎng)大卻從見過師父身邊有這么個人。師父德高望重,道友遍布中原,甚至從南洋漂泊而來的異族也同師父有書信往來,但到底都是君子之交罷了,她從未見過任何人能改變師父的心意或決定,一次都沒見過,喬婆婆口中這人又從何說起呢?“您說的那個人現(xiàn)在如何了?”梁玉笙問。 “她早便故去了,為合歡教所害,”喬婆婆收斂了面上的笑容,她垂下雙目嘆道:“是個很好的姑娘,若是還活著玄恒大約已經(jīng)同她結(jié)為道侶了吧?!?/br> “……”梁玉笙張了張口,第一次聽到這些故事,她一時不知該做什么反應(yīng)才好。 喬婆婆誤以為她還要繼續(xù)問下去:“想知道的話就去問你師父,老婆婆我可是不該背著他告訴你這些的?!彼器锏纳裆退n老的臉看上去完全不符合,每當(dāng)這種時候梁玉笙就覺得她還不如顯出本相比較好,畢竟非人的精怪無論如何模仿,終究都不會是任何人的同類。 “我知道了?!绷河耋宵c了點頭,她從書案邊起身:“天色不早了,今日我先回去了。”她恭敬的對喬婆婆行禮,從她已經(jīng)恢復(fù)冷清的面孔上,外人也看不出梁玉笙究竟有沒有生出好奇心,會不會去探尋那些舊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