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二mama的信
第三十章 李北寒率兵離開奉天城不久,張玉衡在炕上看他寫來的信時,忽感不適,欲要嘔吐,又什么都吐不出來,他哪兒還不知道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兒,和北寒翻云覆雨這么多回,他可一回“藥”都沒吃,為的,不就是懷上個孩子? 如果,如果這會兒,他身子的不適真是因為孩子,那算算日子,很可能是在白水縣懷上的,和北寒頭一回弄,就懷上了。過去這些天,他一直活在恐懼之中,怕自己懷不上,和李長川成親這些年,前前后后加起來,他也吃過不少“藥”,沒把身體弄壞,弄的不能懷孕,真是天大的好事兒。 含英說的不對,這沒什么好遮掩的,在和北寒弄之前,李長川也來過他屋里,回想起來,也沒差多少日子,任誰都看不出來,這個孩子,光明正大,無須遮掩,等生下來,將過上再輝煌不過的生活。 這一夜,張玉衡都沒睡好覺,他決定明天再請大夫入府把脈,他要先把這喜氣兒留給自己,等天明了,再去應付由此而來的瑣碎雜事。他讓含英拿了紙筆過來,給遠在北地的北寒寫信,想告訴他,他是“有用的”。 他寫著寫著信,興奮勁兒過去,方停了筆,看著自己寫的一大堆啰啰嗦嗦、喜形于色的小楷,沉下臉來,在心里罵自己荒唐。他讓北寒不要“胡說八道”,免得讓人察覺不對,怎么這會兒自己也“胡說八道”起來。 張玉衡放下筆,將幾張寫滿荒唐話的信紙撕碎,扔到紙簍里,方上了炕,打算睡覺,可翻來覆去,好大一會兒都沒睡著,好不容易睡著了,又連連做起噩夢,夢見刀兵四起,狼煙滾滾,山河染血。 他醒來時,天光大亮。 含英為他端釅茶漱口,問他要不要請大夫來診脈。 張玉衡道:“李長川人在哪?” 他這一宿,哪兒是睡覺,分明在受折磨,這會兒一點兒精神氣兒都沒有,只覺得渾身疲憊不堪,只想在炕上盤桓,又不得不打起精神。昨兒沒想到,今兒一想,要告訴李長川自己懷了他的孩子,他就覺得膈應。 含英道:“帥爺昨兒一宿沒回府,我聽說,是在海臺子(暗娼)那兒過了一夜,這會兒,不是還和海臺子廝混,就是去了軍政署辦公罷?!?/br> 張玉衡聽了,臉上露出一個嫌惡的表情,他早知道李長川不止有府里這幾房姨太太,在外頭也處處留情——要不三夫人、李北珩他們是怎么來的?——不禁想,萬一李長川在外頭搞天搞地,得了病,再過給他,那他才冤枉。 “等孩子生下來,看見自己的爹這模樣,不知會有多惡心?!彼f。 含英低下頭,不敢接話。 張玉衡面色不虞,一想到將自己有孕的事兒告知李長川,李長川可能做出的種種反應,他就覺得惡心,再想到等孩子生下來,看見自己有這樣兒混賬的父親,心更往下沉。 他忍不住憶及李北寒說過的話,讓他嫁給他,如果北寒在名義上,也是他的孩子的父親,那不知要比李長川好上多少,他明知北寒不過是戲謔之語,可心中遐思萬千,將那圖景描摹的淋漓盡致,成真了似的。 “那,小姐,”含英鼓起勇氣,說:“咱何時請大夫?” 張玉衡心不在焉道:“等……等李長川回府,再請,讓他親耳從大夫口中聽見這事兒,比什么都管用。你記得,請我一貫用的白二爺,他為人誠實,也很得李長川信任,讓他來給我把脈,再恰當不過?!?/br> 張玉衡思慮周全,將事兒都安排下去,今兒也不打算再忙生意,要好好兒休息一天,這峰回路轉、柳暗花明的驚喜,還有伴隨而來的一大堆麻煩事兒,都得用心做最好的打算。 他不出去和人打交道,人總是要來找他。 李北珩不知打哪兒弄來一箱子哈密瓜,獻寶似的,都拿來給二mama張玉衡享用。 張玉衡打起精神來,婉拒道:“你不送去給你mama、meimei們吃,來給我做什么?我哪兒敢收?” 李北珩道:“二mama,您只收大哥的孝敬,看不上我的,是不是?” 張玉衡微微一愣,看李北珩的神色,怎么看怎么覺得不對,這老二平日不愛說話,什么事兒都悶在心里頭,和誰都不親近,教李長川當著眾人的面兒,罵的狗血淋頭,也沒多大反應,這會兒,是…… 他只好讓含英把東西收下,切了一個,拿來一起吃。 李北珩說起學校中的趣事兒,費盡心思想讓張玉衡覺得有趣兒,張玉衡有心讓他離開,又找不到適當?shù)睦碛?,畢竟李北珩再怎么說,也叫他一聲“二mama”,他自己的親媽只知道悶在佛堂里邊兒燒香念經(jīng),這幾年哪兒管過他們兄妹仨人的事兒,李北珩既不受李長川喜愛,又沒有母親回護陪伴,還得照顧兩個meimei,這會兒想和他這個“二mama”親近,也無可厚非。 再說,這些天,李北珩待他著實不錯,人心都是rou長的,張玉衡也不是鐵石心腸的人,別人如何待他,他當然也會以同樣的方式待人,李北珩雖是李長川的兒子,也如含英所說,性情上有這樣那樣的不足,可歸根究底,也只不過是個不到二十歲的少年人,還得慢慢兒長大。 可有句話,叫“病來如山倒”,張玉衡雖未得病,可從昨兒晚上,惡心欲嘔以來,今兒也一個勁兒地犯惡心,哈密瓜沒吃幾口,光惡心就犯了好幾回,含英慌慌忙忙地拍著小姐的背,給他喂清水。 誰也沒看見,一邊兒的李北珩臉色陰沉,好似讓人踩了尾巴的貓。 張玉衡好不容易緩過來,拿巾帕捂著嘴,臉色蒼白,虛弱道:“北珩,這會兒二mama身子不舒服,就不留你了,謝謝你的哈密瓜,待會兒我也讓人送點兒燕窩人參去你mama那兒,你……咳咳……你明兒再來,和二mama講學校里的新鮮事兒。” 把李北珩打發(fā)走,張玉衡歪在美人榻上,忍受翻江倒海的難受勁兒,燒著地龍的屋里悶熱極了,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因為有孕在身,不自知地格外挑剔,還是身子真的覺得熱,熱的受不了,只想飲冰水,來澆熄心頭的火兒。 連翹坐在美人榻一角,渾身上下哪哪兒都覺得不對勁兒,只想跪在腳踏上,可又礙于主子的吩咐,不得不這樣兒,手捧著主子蒼白的腳,為他按揉,疏解疲乏——他隱隱約約,知道主子懷了身子的事兒,因此比平日還要小心。 張玉衡闔著眼,想睡一會兒,可無論如何都睡不著。 明明是美夢得償,他心里,可沒有那么多喜氣。 過午,兩點一刻,小廝來報,說帥爺回府了,含英立即打發(fā)人去請大夫,要請白二爺,旁的大夫誰都不成。 白二爺還沒來,一個意想不到的人來了。 含英在門口攔住來人,恭恭敬敬地道:“二少,我們小姐身子不爽利,沒法兒請您進屋敘話,您下回再來罷。” 李北珩黑漆漆的眼珠盯著她,仿佛從地獄里爬出來的惡鬼,“和二mama說,我瞧見他寫的信了。” 含英滿頭霧水,不明所以然,可看二少爺臉色不對勁兒,還是進屋和小姐通報,張玉衡先時沒當回事兒,又一下兒明白過來,手攥著美人榻的扶手,撐著身子,坐起來,咬著牙,說:“請二少進來。” 李北珩身著素色長衫,面目陰柔,站在屋中,低著頭,不吭聲。 張玉衡攥著扶手的手白的發(fā)青,和臉色一樣兒青,他沉沉地看著李北珩,在心里嘲笑自己,沒有看人的眼光,“你……想要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