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坐在病床前看著還沒醒過來的弟弟，從機場趕過來的他腦子還是一片混亂，看著呼吸微弱，蒼白病態(tài)的弟弟，升起了當時沒看到弟弟休克的模樣真是太好了的荒謬念頭，不然他覺得自己真的會跟弟弟一起進急救室。

    醫(yī)生看著風塵仆仆的哥哥和床上無知無覺的弟弟，真的想問問他們是不是怕他失業(yè)才這么照顧他的“生意”，嘆了口氣道“胃穿孔引起的休克，吃多了導(dǎo)致的，你應(yīng)該知道他有胃潰瘍吧？”這人身上的毛病比他出的書還多吧“你這弟弟也真是厲害，看那樣應(yīng)該不止疼了一天兩天了，怕是活活痛暈過去的”。

    昨天哥哥聽助理說完他突然想明白了一些事，他這一個月的確是昏了頭，一直在為弟弟因為失憶變得陌生而驚慌，但卻忘了他自己說過的，最重要的其實是弟弟已經(jīng)回來了。而現(xiàn)在，他該跟弟弟好好談?wù)劻?，關(guān)于他們……

    但他還沒個想出個所以然出來，設(shè)置不久的手機鈴聲就響了起來，接起來還沒說話，就聽見對面弟弟氣若游絲的聲音“讓外面的保鏢……”他還沒反應(yīng)過來，對面就沒聲了。

    他慌亂地給安排守在別墅外面的保鏢和醫(yī)生打電話讓他們闖進去……

    “到底怎么回事”？哥哥看著旁邊的保鏢，想不通，弟弟都暈倒了，監(jiān)測儀為什么沒提醒?。俊安皇亲屇銈兌⒅鴨?？為什么他都暈倒了你們還沒發(fā)現(xiàn)！？”

    最開始回來的時候弟弟情況很不好，心率，血壓什么的一直處在臨界線，有一次在他開會的時候警報響了，他趕緊打電話讓保鏢沖進去，弟弟說只是有點不太舒服，他不放心，后來干脆還請了個私人醫(yī)生守著監(jiān)測儀，如果覺得有問題，即使警報沒響也要進去，還好之后顯示的數(shù)據(jù)越來越好了，沒有用到過，而現(xiàn)在證明，可能根本不是弟弟身體在好轉(zhuǎn)。

    “我們沖進去的時候發(fā)現(xiàn)白少爺暈在二樓倒廊上，林醫(yī)生說休克了，我們趕緊把人送過來了”保鏢看著瀕臨爆發(fā)的雇主，擦了把汗“但監(jiān)測儀顯示所有指標一直很正常，我們把白少爺戴的那表拿去讓人檢查了，說是……”。

    “說是什么”？哥哥看著支支吾吾的保鏢，不耐地問。

    “說是被黑了……”

    “……”要不是相信他找的人的職業(yè)素養(yǎng)，他都覺得這是保鏢在為自己的失職找的借口。他可從來不知道，他的弟弟連黑客技術(shù)都會？！就算真的以前學過，失憶也忘光了吧？

    他突然想起來，那次警報響了讓人沖進去那天晚上，弟弟問他知不知道他以前的電腦密碼，他怕弟弟從他以前的電腦上發(fā)現(xiàn)什么，就算他曾經(jīng)徹徹底底查過，知道里面沒有什么會暴露弟弟身份的東西，但為了防患于未然還是說不知道，又把自己電腦密碼告訴了他說可以隨便用，但后來弟弟又從沒打開過他的電腦，他還以為弟弟只是想看看自己以前的電腦……

    “嗯……”弟弟睜開眼，聞到了熟悉的味道，感受到了熟悉的麻醉藥效果，然后聽到了熟悉的聲音。

    “小寒……”

    “……哥”弟弟扭頭，看見了眼中盡是紅血色，蓬頭垢面的哥哥，心道不妙。

    “你剛做完手術(shù)，先好好休息”哥哥看著扭頭都費勁的弟弟，嘆了口氣。

    弟弟聽話的閉上了眼，感覺到哥哥盯了他很久，最后走了出去，不知道干什么去了，之后怕是再對儀器下手怕是不太可能了，這可有點麻煩……麻藥的效果涌了上來，亂七八糟想著的弟弟慢慢地睡著了。

    等再醒過來，就看見換了身衣服，收拾干凈的哥哥好整以暇地坐在旁邊，等著跟他算賬。

    “別動，你還插著胃管”哥哥看著想坐起來的弟弟，趕緊阻止了，看著弟弟那種平靜的，病白的臉，想起了醫(yī)生的話，忍不住道“白寒，你真的不會痛的嗎”？

    弟弟有點詫異地偏頭看著哥哥，對方皺著眉，抿著嘴，眼中全是心疼，說出來的話又帶著一絲薄怒，總覺得這次見哥哥似乎有點變化，這是被哪路大神點化了？正準備說點是什么就被哥哥打斷了

    “你別說話”哥哥拿出了身為兄長的威嚴，說完后又覺得有點太兇了，軟了點語氣，繼續(xù)道“我不是訓(xùn)你，你，你現(xiàn)在好好養(yǎng)病，這次的事我們之后再說”，又想起什么，補充道“還有上次說的，我們之后一起好好談?wù)劇薄?/br>
    弟弟看著似乎真的開了竅的哥哥，“嗯”了一聲，沒再說什么，看著這片他不久前日日夜夜盯了近一個月的純白天花板，竟然少了幾分那時的厭惡感，如果哥哥真的是因為這次的事想通了點什么，那他痛個幾天，進次急救室還真是值了。

    后來哥哥的表現(xiàn)證明，不僅值了，還賺了。

    哥哥這么快又回到了一開始的地方，重逢后弟弟住醫(yī)院的時間比住家里還多。

    上次與弟弟剛重逢那段時間，他給弟弟換了個病房后天天守，那時他完全處于真的找回了弟弟的不真實感和對失憶的弟弟的陌生感中，每天就坐在一旁死死盯著弟弟的一舉一動。他本就寡言，以前都是弟弟說得多，他在一旁聽著回應(yīng)。但失憶后剛重逢的弟弟似乎不怎么喜歡說話，他好不容易絞盡腦汁和弟弟說一些他們以前的事，雖然把身份從兄弟替換成了情侶。每次弟弟雖然微笑著看著他，但明顯興趣寥寥，他好不容易擠出來的話題都是開啟不久就在弟弟拋出一個他回答不了或者說不想回答的問題后迅速終結(jié)了。無措又慌亂的他中間一段時間都很少開口，倒是后來可能弟弟看他們倆天天坐在一起沉默一天氣氛太詭異，偶然主動和他說些話，問些無關(guān)緊要的問題，兩人之間的相處才自然一些。

    本來坐在一旁看公司報表的哥哥聽見弟弟起身的聲音，以為弟弟想上廁所，本打算像這周來常做的那樣去扶弟弟，抬頭看見了弟弟好似與平時無異但細看隱隱壓抑的表情，停了下來，不安地問“小寒，你是不是犯病了”？

    弟弟有些遲鈍地看著哥哥，過了幾秒坦然地點了點頭說“應(yīng)該是”。

    “好”，哥哥盡量壓住了內(nèi)心的驚慌，想起前幾天心理醫(yī)生的話，抿了一下嘴說“那，你自己去”。

    弟弟聞言有些意外地看著他，眸色已經(jīng)有些渙散了，低聲說了句“好”朝洗手間走去。

    哥哥看著弟弟有些不穩(wěn)的背影，用盡全力讓自己聽起來平靜地說“別傷害自己”，又猶豫地補充道“想……可以砸東西”。

    弟弟停頓了一下，低聲回了句“好”。

    哥哥看見弟弟進去后發(fā)現(xiàn)自己手有點抖，死死地盯著洗手間的門，但里面沒什么大的動靜，只聽見水流的聲音。

    他想到那時候在醫(yī)院，弟弟有時候也會在廁所待很久，開始一兩次他怕弟弟是暈倒了，隔了一小會就叫一聲，還差點闖了進去，弟弟出來后面色不虞地說自己只是想一個人待會兒，他以為弟弟是嫌他整天整天守著，失落又傷心，后來弟弟想獨處的時候再不敢打擾。

    現(xiàn)在想想，弟弟那時候應(yīng)該也是發(fā)作了想一個人待著，而且弟弟有時候會突然發(fā)很久的呆，恐怕也是在忍耐，實在調(diào)整不過來了才會去洗手間。明明弟弟就在他眼前發(fā)作了那么多次，在家他去公司的時候恐怕這種時候更多，他居然還一直以為弟弟失憶了就無憂無慮了，還每天只知道沉浸弟弟變陌生了的憂郁中……

    過了很久很久，弟弟終于出來了，哥哥把弟弟全身上下掃了幾遍，除了眼睛里沒有消退的紅絲和越發(fā)蒼白的面色沒發(fā)現(xiàn)什么不對，高懸的心稍稍放下了一點，緊張地問“你，感覺怎么樣”？

    弟弟疲憊地躺在了床上，想了想哥哥最近的表現(xiàn)，老實說“頭疼”，聲音有些嘶啞。

    哥哥聽到弟弟微弱的聲線有點心疼，輕聲說“那我給你揉揉好不好”？

    弟弟“嗯”了一聲，朝哥哥那邊挪了挪。

    哥哥觀察著弟弟的表情調(diào)整力度，想幫弟弟轉(zhuǎn)移一點注意力，慢慢說到“我咨詢了精神科醫(yī)生，他說等你這次手術(shù)恢復(fù)了再當面看看你的情況才能開藥，你……”哥哥有點點哽咽“你再忍忍”，明明一開始就應(yīng)該去找醫(yī)生的，明明知道病了那么多年，弟弟吃了那么多年藥，明明……

    “我以前的藥呢”？弟弟突然開口問。

    哥哥怔住了，下意識地問“你怎么知道……”又想到那個滿滿的抽屜，說不下去了，也不知道弟弟這三年怎么過的，有沒有吃藥，他鼻子有點泛酸，其實弟弟自己很少問到以前，哥哥每次提也不太感興趣的樣子，之前問出來的哥哥都不知道該怎么回答，要不會暴露他和弟弟的真實關(guān)系，要不就是一些他覺得不知道弟弟真正想法的問題，但這次，他坦誠地說“之前的藥都過期了”，又低低地補充了一句“而且你現(xiàn)在情況也不同了”。

    “因為我覺得我應(yīng)該病了挺久的，而且我查了，有些時候應(yīng)該是藥物的戒斷反應(yīng)”弟弟解釋了一下哥哥中斷的問題，又隱隱帶著笑意道“還在家里找了，沒找到”。

    哥哥聽著弟弟用極其輕松的語氣說著極為殘忍的話，心里越發(fā)難受，覺得不管是之前做哥哥，還是現(xiàn)在自稱的愛人，都做得這么失敗。他問弟弟“為什么不直接問我”？

    “我以為你不知道”弟弟沉默了一下，繼而道“我覺得我以前不會告訴你”。

    “我去下洗手間”。

    “……”

    哥哥沖了幾把臉，抬起頭，看著鏡子里的人泛紅的眼眶，其實在弟弟失蹤的三年里，除了讀弟弟日記那陣子，他很少流淚，不管是剛開始發(fā)現(xiàn)弟弟真的走了瘋狂尋找弟弟下落的時候，還是后來心灰意冷覺得他不可能再有改過的機會了，但是在和弟弟重逢后的兩個月里，他覺得每次和弟弟多說幾句話就讓他鼻子發(fā)酸，每次都讓他對過去的自己多一層厭恨。

    直到今天，直到弟弟說句這兩句話，他才知道，現(xiàn)在的自己和他悔恨交加的過往沒有絲毫區(qū)別，在他自以為努力補償?shù)艿艿倪@一個多月所做的一切，都和過去一樣只在不斷地傷害弟弟。

    明明一直痛恨過去自己對真正的弟弟一無所知，對弟弟的痛苦一無所知，對弟弟的愛一無所知，但在終于可以看到?jīng)]有內(nèi)心的煎熬，不因深重的愛意壓抑自我，不被所有愛恨苦苦糾纏的弟弟后，他做了什么呢？他給弟弟套上了他自己搖擺不定的虛假身份，又一邊對弟弟的過去遮遮掩掩，一邊拼命地在弟弟身上找回他想要的熟悉的感覺。

    他到底還要對弟弟犯多少罪啊……

    不用什么準備了，他現(xiàn)在就應(yīng)該跟弟弟好好談?wù)劇?/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