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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太平 卷二 第四章

    【盛妝】百般收拾過,已經(jīng)是三更。天一亮花轎就會到,彭郎騎馬來,身披大紅袍。

    已經(jīng)是濃妝待嫁,銅鏡里那張隱隱竟有些陌生的容顏,像距離自己那樣遙遠,陌然對望中那個盛裝女子,難道真的是阿珠嗎?阿珠輕聲道:“你們?nèi)枷氯バ粫喊桑蚁胍粋€人靜靜?!?/br>
    喜娘輕聲道:“已經(jīng)讓人去請大奶奶過來,小姐……”

    阿珠加重了些聲音,“全都給我下去,再敢有一個人賴著不走,我立刻把這整副妝容給毀了。小紅,你守在門口,娘如果過來,告訴她四更之前,我誰都不見?!?/br>
    眾人慢慢退去,小紅想了又想,突然哭出了聲音:“小姐,我不敢走。”

    阿珠問:“為什幺不敢?我只是心煩想安靜一會兒,你放心好了,我不會想死,如果我阿珠有去死的勇氣,絕不會故意拖到今天?!?/br>
    小紅仍不走,阿珠怒聲問:“你真想逼我?”

    小紅搖搖頭,鼓起勇氣顫聲問:“小姐,你告訴我,是……是不是那個人會來?”

    阿珠輕聲道:“你說哪個人?”

    小紅低下頭不敢看阿珠的眼睛,“最近夜里常來小姐房里的人。奴才不是故意要偷聽,我……真的只是擔心小姐?!?/br>
    阿珠愣了一會,微微點了點頭。

    小紅飛快退去,站在門口又問:“小姐別插上房門好不好?我在門口守著,小姐不發(fā)話,我一個人都不放進去?!?/br>
    阿珠輕輕笑,“如果是我爹我娘來了,你也能擋得???我沒事,就是等他來說幾句話。”

    “小姐也不要再哭,萬一妝弄花掉了……”

    阿珠道:“那個人一來,我就只會開心地笑,你信不信?”

    忍不住一把推出了小紅,牢牢插上房門。

    辛苦收拾了大半夜的心情,差點給這不懂事的小紅丫頭全破壞了。阿珠進入內(nèi)室,悄悄走近窗口向外觀望,一直在擔心會來得太早的太平,究竟來了沒有?

    屋檐黑影飄動,太平身子一展越窗而下,哈地一聲輕笑,“多美的一個新娘子?這間房里光線太黑,去外廳讓我好好看看?!?/br>
    阿珠壓低了聲音道:“你說話輕點。”

    太平問:“我哪次不是很輕很輕,這幺多次,難道被誰發(fā)現(xiàn)過?”

    阿珠默默無語。輕手輕腳走去了外廳,阿珠緩緩轉了個圈,滿頭珠翠叮叮輕響,對太平婉然一笑,“是彭天霸的阿珠娘子漂亮,還是你的動兒娘子更漂亮?”

    太平嘿嘿笑,“阿珠今天最最漂亮,再轉個圈讓咱看看。”

    阿珠輕輕笑,“就當我沒問過,如果阿珠有你的……你為什幺帶這樣一幅怪面具,突然在燈光下看見,怪嚇人的,快脫掉它?!?/br>
    當著阿珠太平當然不怕,手放在腦后解開結帶,露出嬉皮笑臉的面容。

    阿珠攤開手掌,太平愣了一下,恍悟過來,把面具遞過去,阿珠忽然一愣,“你……嘴上沾了些什幺?”

    太平擡手一擦,手背上染得紅紅白白一片,自然不是粉色就是胭脂,心中忽然一陣得意,笑嘻嘻問:“你猜?”

    阿珠卻不肯猜,拿著面具放在鼻端一聞,重重摔去了地上,冷冷道:“好臟。西門大少,你已經(jīng)有世上最好的動兒姑娘,為什幺還到處拈花惹草?”

    太平撓了撓頭,“動兒她不在??!”

    阿珠輕聲問,“等她在你身邊了,你還會不會這樣?”

    太平再撓撓頭,“世上的男人都這樣吧?我家動兒娘子胸襟博大,偶爾溜出去偷口香吃,她一定不會生氣的。”

    阿珠輕輕一哼。那石動兒真就沒有了暇疵?心口忽然一疼,如果是自己嫁給了太平,他想出去偷吃,自己會不會容他?心口跟著又是一疼,不愿繼續(xù)再想,腦海中卻已經(jīng)有了答案,原來自己也會答應。

    看見阿珠的神色突然變換了一瞬,厚重的脂粉,在短短一瞬,卻沒能蓋住她眼眸間突然透出的蒼白。太平看得發(fā)愣,輕輕問:“阿珠,你……怎幺了?”

    阿珠努力一笑:“世上的男人都這樣?彭天霸呢,他有什幺花花心事?”

    太平輕叫了一聲,“誰見過還沒過門就開始管起相公的女人?嘿嘿,那臭小子最近老實得很,所有心事都放在早點娶回你溫柔美麗小阿珠?!?/br>
    阿珠輕聲問:“原來是最近老實?!?/br>
    太平信誓旦旦道:“彭大頭向來老實!”

    鄭重其事豎起手掌,眼睛一眨一眨逗著阿珠,被她眼中剛才一閃即逝的蒼白嚇到,只想哄她真的一笑。

    阿珠笑了:“云珠胸襟也大度得很,西門,你信不信,嫁給他晚,我就要把陪嫁去的漂亮小丫頭送給他,那丫頭現(xiàn)在就守在門口,要不要叫進來給你看看?”

    她忽然笑得燦爛無比,太平想不信,心里卻已經(jīng)信了。

    【交杯】阿珠輕聲叫,“西門!”

    她的聲音很輕很輕,輕得像在夜風在囈語,太平幾乎懷疑,她是不是真開口叫過自己的名字。阿珠又叫,“西門!”

    太平點點頭,阿珠笑了,“西門……太平!”

    她一聲比一聲叫他的名字更輕。

    當太平在她身上凝聚了所有的目光,卻一聲比一聲聽得更明白。“太平,我好想痛快喝一杯酒。我真怕你說來不來,竟讓我一個人喝醉。你來了,可真好。”

    她早已備好了酒,只等他來。

    酒是女兒紅,盛情小阿珠。三尺之遙不算遠。遠不遠,誰知道?阿珠輕聲問:“為什幺你不敢跟我走得近點?”

    “明天你要嫁人,今晚卻想喝醉,哈!”

    “誰說阿珠明天才嫁?”

    這丫頭分明瘋了,兩眼含春近乎發(fā)情,“今晚,我就要把自己先嫁了,西門,你要陪我交杯?!?/br>
    “要……過家家嗎?”

    太平嘻嘻笑。

    “不過家家,難道你還敢?guī)Я税⒅樗奖??快,再晚俺爹俺娘就要來了?!?/br>
    “也不用拜拜天地爹娘啥的?”

    太平又笑。

    “老天不愛我,爹娘不疼我,拜他們有什幺用?杯酒,阿珠先喝?!?/br>
    第二杯酒?“你不喝我喝?!?/br>
    第三杯酒,“咱倆一起喝,你若敢耍賴,老天五雷轟頂劈了你!”

    太平嘿嘿笑:“阿珠,俺喝了才怕會五雷轟頂?!?/br>
    “近來點,再近點,還近點……”

    已經(jīng)不能再近,酒杯一舉,兩手相攙,“西門,請用心好好看看我,要記住阿珠今晚的樣子?!?/br>
    “你臉上沒擦干凈,偷吃不擦嘴,不是好男人?!?/br>
    阿珠輕舉著杯,遲遲卻不飲盡,擡了另一只手,去擦太平的嘴角。

    太平不動,兩只手臂纏繞,一動酒就要灑,“別擦。你知不知道這是誰的香?”

    阿珠道:“我不管,永遠輪不到該我管。”

    太平嘿嘿笑道:“別全給擦了,我要留著給彭天霸看?!?/br>
    阿珠道:“給他看,不如讓我也印上一口。”

    她還真要印,一點一點踮起了腳尖,含情脈脈努起了紅唇。太平手一晃,酒終于灑出了一半,這交杯只是游戲,倆小孩子過家家,誰都當不得真。太平叫:“停!你再親過來,俺就要跑了?!?/br>
    雙唇只相距一寸,這一寸已是天涯。

    故人賞我趣,挈酒相與至。

    兩人都還剩下半杯殘酒,太平搶著一飲而盡,阿珠遲了半步,急酒嗆住喉嚨,劇烈咳了兩聲,憋得眼中淚光盈盈。

    【心機重】房門被急急扣響,門外小紅壓低了聲音:“小姐,老爺要上來了。”

    樓梯咚咚,阿珠望向太平向內(nèi)室飄了個眼色,太平輕輕后退,一眼看見門口不遠被阿珠剛才丟落的面具,正想要去搶,阿珠快腳一踢面具飛進妝臺下面,門閂輕響,太平只得一步退進內(nèi)室。

    云似海重重踏上二樓,在門口就怒氣沖沖問:“大奶奶呢?在不在這里?”

    樓下云夫人高聲應道:“來了!”

    阿珠退了兩步,去妝臺前坐下,眼角看見太平那張面具依稀露出了一線,偷偷想用腳尖多踢進去些,銅鏡中爹娘出現(xiàn),已經(jīng)雙雙站在身后。

    阿珠對著鏡子用力展開笑顏:“爹,娘,看今天的阿珠漂不漂亮?”

    云夫人湊近了細細端詳。

    云似海不置可否,轉頭喝向門口的小紅:“你也下去,告訴她們沒有我叫,任何人不準踏上二樓一步。”

    他胸口像壓抑了太多怒火,再也忍耐不住,一掌拍向妝臺,轟然一響,木制的臺面掌印深陷,不是做工精良,只怕整張妝臺當場就會散架。

    妝臺水粉胭脂亂跳,一罐玫瑰腮紅滾落臺下,啪地一響,碎開了一片紅塵。云似海氣喘如牛,重重又哼了一聲。

    云夫人也輕輕一哼,“老爺好大的怨氣?!?/br>
    云似海怒聲道:“娘的,那小王八蛋……”

    一眼看見旁邊半壇殘酒,捧了起來,咕咚咕咚一陣狂飲,“那小王八蛋……”

    氣得再也說不出話來。

    云夫人和阿珠兩個,暫態(tài)全身都是一抖。

    阿珠繃緊了臉:“爹好大的脾氣?!?/br>
    云似海長吐了一口粗氣,“阿珠,彭天霸那小王八蛋騙我,送過來那本刀譜是假的?!?/br>
    【女兒輕】彭天霸?

    母女兩張粉臉同一樣表情。阿珠臉轉向銅鏡,伸出指尖輕輕梳理著眉梢,云夫人臉貼在阿珠鬢旁仔細觀望,輕聲夸妝容大好。

    云似海愣了愣:“你們有沒有聽見我說的話?”

    云夫人冷冷一笑,“女兒嫁是你要嫁,選夫婿是你來選,刀譜送來那天你興高采烈,怎幺沒發(fā)現(xiàn)有假?”

    阿珠淡淡道:“我一直覺得彭天霸豬頭豬腦,沒想到竟還有這種聰明,把爹這樣精明的人都騙過了。這樣看來日后真的不可限量,嫁他還不算太委屈了女兒?!?/br>
    云似海氣為之一結,“阿珠……”

    阿珠問:“爹是想要悔婚嗎?現(xiàn)在還來得及,等彭家花轎一到,你就再攔也攔不住,女兒就是彭家的人了?!?/br>
    云似海憋氣良久,面紅耳赤道:“阿珠,爹想求你件事?!?/br>
    阿珠輕聲問:“求我?”

    云似海嘆了口氣,一時卻不知道該怎幺開口,聽見云夫人問道,“那刀譜你整整翻看了一天,不是斷定真本無疑?”

    云似海道:“我曾與彭伏虎交過手,對彭家刀法自然有些相熟,加上送來的那本刀譜冊頁年代久遠,怎幺看都像真的。可今天從蘇州過來那位用刀的大家,他過目之后卻說這絕不是那天樓外樓上,彭小兒使過的路數(shù)?!?/br>
    云夫人心中有些悲涼,“老爺,你今年快四十歲了,一本刀譜真還是假,真的還那幺重要嗎?”

    云似海道:“阿珠不清楚這幺多年云家背后靠什幺撐著,難道夫人也不明白,這刀譜是誰想要?”

    云夫人道:“他們想要,怎幺不拿自己家女兒去換?”

    三個人很久都不再說話,阿珠對著鏡子擺弄耳垂的珠串,手忽然一顫,珠串從中間斷落,碎珠打在妝臺上,砸出了幾聲脆響,房中寂靜,格外刺耳。

    阿珠輕聲問:“爹,哪怕為了別人想要的東西,你都忍心賣我?”

    云似海渾身一顫。

    阿珠輕聲道:“我是爹娘生養(yǎng)大的,從小就知道為人子女應該孝敬父母,為自己的家人受了委屈,女兒不管有多幺不甘心總值得隱忍??墒菫閯e人也要犧牲,心里就有些想不明白了,想請爹爹指點?!?/br>
    云似海久久才道:“彭天霸刀法精湛,比那西門家那紈绔小子不知道強了多少倍,何況……你那天沒聽見他說,竟要你去做妾?”

    一旁的云夫人輕輕道:“男人妻妾成群才不虛一生,老爺娶的那幾個小妾,哪一個不被老爺疼著慣著?”

    阿珠淡然一笑,“爹,就是你剛才那句金玉良言,彭郎刀法精湛才配得上女兒。我嫁了他就是彭家的人,發(fā)誓從此本本分分在彭家相夫教子,爹想要什幺自己去拿,別逼阿珠做不守婦道的女人,我想爹心里也能明白,從此彭家才是女兒的終身?!?/br>
    樓外更鼓響,四更天將明。

    阿珠道:“娘,幫我重新挑一串好看點的耳珠,以后再想問娘討要,外人要笑女兒盡占娘家的便宜了?!?/br>
    【交情薄】四更天未明,夜色還罩著,彭家后院墻頭上坐著人,彭天霸。

    太平?jīng)]上墻頭,先聞到了酒香。彭天霸懷中也有酒,香氣也撲鼻,沒人陪著他,他只有自己一個人喝。

    “臭小子從哪回來?”

    “哈哈你猜?”

    “杭州城這幺大,我能猜得出就不會一個人喝悶酒,干脆跑去找你,壞了你的好事?!?/br>
    太平搶過彭天霸手中的酒壇,痛快飲了幾大口,“娘的,捧著壇子才算喝酒,快跟我走,讓你看看小爺?shù)谋臼??!?/br>
    他臉上有脂粉,唇上有殘紅,在彭天霸房里腆著臉晃了半天,嘿嘿笑道:“猜猜是誰的?”

    彭天霸道:“總不會是阿珠的。如果真是,你就死定了?!?/br>
    太平嬉皮笑臉問:“為了個女人,你想要殺我?”

    彭天霸道:“你故事最好編得像一點,能騙得我深信你沒跑去占阿珠便手機看片:LSJVOD.宜。不然,yin賊無恥人人得而誅之,只看最后是你的輕功厲害還是我的刀法厲害,殺是肯定要殺一場?!?/br>
    太平道:“沒錯,俺臉上沾的就是你家漂亮阿珠的胭脂口紅,迷而jian之,jian了又jian。”

    太平問,“你怎幺不來殺?”

    彭天霸反問道:“你是陪我披紅掛彩準備迎親,還是去小妹房里抽空先躺上一會?jian了又jian折騰一夜,你累不累?”

    太平咦了一聲:“這樣就算了?”

    彭天霸懶懶道:“你輕功厲害些,老彭追不上,我認輸了?!?/br>
    【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