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幸運(yùn)! 心臟在胸腔中砰砰直跳。如果金在這里,她定要放聲大笑,纏在他身上轉(zhuǎn)圈! 波本踮腳,從布告欄扯下傳單。沒錯,就是他。相貌相符,連衣著都絲毫未變。即使被重金懸賞,畫像上的男人仍副氣定神閑的模樣。這個人渣,連偽裝都不屑。 匪幫…惡黨…離奇死亡…極?!?/br> 女孩細(xì)讀,將每個字眼烙進(jìn)腦海,目光打在末行:最后目擊地點(diǎn)。 波本將紙團(tuán)揣進(jìn)口袋,手指擦過把袖珍寬口徑短筒手槍。這是她的護(hù)身物,唯一沒舍得丟棄的東西。父親認(rèn)可她槍法后,故作神秘地說要出趟遠(yuǎn)門。清晨醒來,枕側(cè)便躺著個緞帶扎起的紙盒,打開,里面躺著若干養(yǎng)護(hù)工具,和這把骨架融銀,胡桃木柄,骨架鑲嵌精細(xì)雕花貝殼的小玩意兒。金正給自己倒水,風(fēng)塵仆仆。他日夜趕路,取得這份定制禮物立刻返程,清晨才抵達(dá)??Х任慈肟?,聽見聲拉長高亢如壺?zé)_的尖叫,趕往房間,好笑地看女孩捂臉在地上打滾,忙把她拉起。波本沖向他,像枚子彈,哭花的小臉撞入他肚腹:“手槍!我的第一把手槍!?。 ?/br> “謝謝爹地——好開心!我喜歡它!我愛你,愛你!” 他訝異,沒想到會收獲這么大反應(yīng)。他心悸,竟從女孩純粹欣喜中體會到久違的甜蜜。原來為人父母是這樣的感覺,他給予的,遠(yuǎn)遠(yuǎn)比不上所汲取的愛意。他清楚,隨時可能惡化的身體狀況如發(fā)條定時炸彈隨他捆綁。但是,即使不知道未來會發(fā)生什么,至少此刻,他萌生些許存活下去、與命運(yùn)對抗的勇氣?!肮玻业男∩駱屖??!苯饘置陛p扣在女孩頭頂,暗自祈禱。 請保佑我。 波本默念,緊握槍柄。 當(dāng)然,除非極近距離,袖珍槍實(shí)際上并無大殺傷力。波本騎馬,背負(fù)把雙管獵槍,因?yàn)閭€子矮小,遠(yuǎn)遠(yuǎn)看去,槍比人長。獲得可靠消息后,她前天踩點(diǎn),今日正式啟程。到達(dá)附近,放歸租賃的馬匹,風(fēng)雪中行進(jìn)。她步速極快,卻負(fù)重不小。 干糧和水,用于狙擊的栓動步槍,方便射擊的雙動左輪,肩系子彈袋,腰掛匕首,腿上別把蝴蝶刀。 儼然一個行走的武器庫。 也謀劃好后路。如果復(fù)仇不成,她能即刻化身蝙蝠脫逃,從長計議。 不知對手何時出沒。這是場消耗戰(zhàn)。波本不想錯過這次機(jī)會。但之后…無論是成功還是失敗,她都會回家,和他講自己的冒險經(jīng)歷,聽聽金的建議。 而且,她想他了。 波本跨坐樹上,仰頭望天。這景象十九年難得一見,滿月恰逢平安夜。她呼出口白氣,看它飄蕩升空,孩子氣地咯咯笑。 咔嚓。殘枝被斷裂的響動。她凝神,端槍瞄準(zhǔn)。 枯草叢后竄出位獵手,滿身鮮紅,金發(fā)碧眼,惶急如驚鹿。 吹箭撲地扎入他面前的土地。 “站住?!彼茸∮拥哪凶?,“我隨時能殺了你。先回答我的問題?!?/br> “你有沒有見過這個男人?”男子低頭,才發(fā)現(xiàn)箭頭上穿了張畫像。 “就是他!”獵手極力遏制自己的叫喊,“我和幾個老鄉(xiāng)結(jié)伴,想賺筆賞金…但他是個怪物…!” “殺死了你的同伙?” “不,我們逃了。他在和群不認(rèn)識的打斗。都很強(qiáng)?!?/br> “那你怎么沾的哪些?” 獵手顫抖如篩糠:“我跑錯方向,被埋伏的家伙鎖喉拖走,以為栽了……那怪物突然出現(xiàn),單憑拐杖噗得捅他個對穿?!彪y怪會濺一身。波本皺眉,但那不只是血。他全身遍布污漬,像灑滿糖霜的蛋糕。 “然后那怪物彎腰湊過來…”男子面露土色,仿佛低沉嘶啞的嗓音仍在耳畔纏綿流連,像剛?cè)诨€殘余顆粒的黑巧克力?!八f,今天是特殊的日子,請我看煙花——”然后, 砰!龐大的軀體在他眼前爆開,怪物舔舐嘴唇,仿佛炸裂的是瓶香檳。 “平安夜快樂,陌生人。”冰冷如蛇信的吐息拂過他耳垂,輕柔似情人啄吻。他想奪命奔逃,方才死者的朋黨卻緊步包圍。 金屬硬物抵上他后背,輕輕一推。他晃過神時,已站在角斗場外,身上并未多出個血窟窿,只是腿軟如泥。他忍不住回望,人類外形的怪物正插兜站立,手杖在掌中翻飛,頃刻間,滿地尸骸。腦漿化雪,rou塊成泥。始作俑者黑衣一塵不染,手指間橘火明滅。獵手猛然醒神:自己竟看入了迷。他慌不擇路逃竄。身后的男人連眼皮都沒抬,悠悠吐了個煙圈。 波本注視,直至獵手遠(yuǎn)去的動靜完全消失,才放下槍。據(jù)獵手描述,案發(fā)地在另個山頭,據(jù)此步行半小時路程。她已迫不及待地與仇敵對峙了。 但首先,她得先從樹上下來。 她不會爬樹。拜托,她生長的地方是荒漠。倒有幾顆歪脖子樹,上面套著吊死人的繩索。 一只蝙蝠奮力振翅,小爪子抓緊長槍背帶,還是被拖得下落。 果然許愿都不靈。長高二十厘米,人形變出能飛的翅膀,金接納完整的自己,沒一個實(shí)現(xiàn)的!她癟嘴,收拾行囊離去,摔疼的屁股仍陣陣發(fā)痛,還好槍沒事。 “cao你!”波本咬牙,赤瞳瞪得溜圓。 沒走多久,她便發(fā)現(xiàn)男人蹤跡。一路尾隨,跟丟幾次,哼哧哼哧爬上山頂,終于見他進(jìn)入間破敗小木屋后沒了動靜,似乎在歇息,以為天賜良機(jī),拔槍潛入。 刺鼻氣味直沖腦門,眼前白光迸濺,像有人在她腦袋里開槍。她四肢發(fā)軟,倒在地上。再醒來,手腳已被捆縛住,男人躺在她對面的搖椅上,滿臉愜意吃著蛋糕,長腿撐地晃蕩。 “你是在吃屎嗎,熏死人了。”她被熏得發(fā)暈,終于找到氣味來源,即使知道對方很危險,還是忍不住發(fā)問。 “真可憐。長這么大沒人帶你吃過rou桂蛋糕卷?”他慢條斯理地叉起一小口,送至女孩嘴邊。蝙蝠對部分天然香料十分敏感,于是想做個實(shí)驗(yàn)(他自己也想吃,于是甩掉女孩回城買了塊),卻沒想到她經(jīng)不起這丁點(diǎn)。 波本怒目而視。雖然憎恨,理論上講,她和男人不算真正認(rèn)識。但對方自來熟的態(tài)度,令她愈發(fā)反感。于是單刀直入: “小方糖?!?/br> “怎么了?我的甜心?”他瞇眼,從女孩皺起的臭臉上尋到樂趣。 “我的母親這么稱呼自己?!辈ū酒戒佒睌ⅲ暗懒?。是你殺的嗎。” “也許。” “也許?”短促氣音飽含怒氣,“你奪走了一個人的生命!”金教導(dǎo)她,除非是為了自我保全,否則剝奪無辜者的生存權(quán)利是不可饒恕的罪行。 “你是要制裁我嗎?”雖然不記得在哪聽過,但這副口吻很是熟悉。他無可否認(rèn)女孩的指控,于是雙手交疊,好整以暇似觀看戲劇表演。 “沒有這回事。我只是想要了解她。您知道,我生下來就是孤兒,不知道自己父親是誰,母親又早早逝去。您還記得嗎,我母親的名字?”波本清楚,他們力量懸殊,何況她還繳械。但是,未必沒有勝算…只要能爭取更多時間。曾經(jīng)為了以人形飛翔,她練習(xí)過如何單獨(dú)化出翅膀。其他部位,應(yīng)該也適用。 “不。”男人聳肩,好奇如果掀去房頂,女孩會不會像個熱氣球般飄飄忽忽飛天,畢竟她看上去要炸了。名字,長相,包括人本身,都不過是些轉(zhuǎn)瞬即逝的虛假玩意兒。有限生命的事物,總喜歡用標(biāo)簽賦予意義。 “那,您的名字是?” “你叫什么?”無聊。他厭倦虛以委蛇 。皮手套包裹的拇指摩挲拐杖上鑲嵌的獸首。 “…B…波本?!迸⒚虼?。她本想編造假名,但唇舌似不受控制,眼見男人向她走來,威壓逼得她喘不過氣。他撐住扶手,俯身靠近。 他手掌撫上女孩耳側(cè)垂墜的銀白碎發(fā),將她臉頰扳過,迫使那雙似有火花閃爍的猩紅眼睛直視自己。這副皮囊不錯,可惜太弱小,無法供他享樂。他勾起唇角,獠牙閃動寒光,低語粘稠如蜜:“你既然想知道我的名字,不如成為我的奴仆。至少在這個世界,你會無人企及?!?/br> “去死!”女孩高喊,抽出貼身放置的袖珍槍支。 好玩。 預(yù)料中的槍擊聲并未響起。波本手指捏得發(fā)白,然而竟無法開槍。 “狠話要說在敵人死透后,才有觀賞上的威懾力?!彼皣@,修長手指夾住女孩努力抬高的槍管。 “cao你!” 他未理會這口頭泄憤,掌心包裹女孩的手。他喜歡精致纖細(xì)的物件,因?yàn)橄啾热祟悾鼈兡鼙4娓?。奇怪。如果女孩仍在精神控制下,?yīng)當(dāng)主動遞槍。他隔手套摩挲女孩緊繃的手背。察覺她因未知狀況在緊張。 “噓…放松?!彼曇糨p緩,竟奇異地極具安撫性。波本沒被毒藥表面的糖殼迷惑。男人的撫摸像蛇腹在皮膚上爬行,她只覺得惡心。 “嘶——”她倒吸口冷氣。拇指驟地被鉗住后掰,碎裂般的疼痛險些讓她握不住槍柄。 “痛嗎?”他詢問的語氣很是關(guān)心,仿佛剛剛掰斷她手指的不是自己。溫柔觸碰沿手背下行,輕握她小指,像在把玩?zhèn)€物件。波本抿唇,腸胃翻涌,臉色蒼白。 “看來你仍保留有自我意志。我是安古斯圖拉,我允許你知曉我的名字?!彼裘?,語氣戲謔:“和你的名字挺搭,是不是?苦精與威士忌。但念起來冗長,‘安古’聽起來更好聽。”手被放開,波本竟感到絲力竭。但她并未慶幸逃脫。畢竟,捕食者常有捉弄獵物的惡趣味。她只是暫且從利爪中逃脫。 “但你還是沒能對我開槍,猜猜為什么?”男人興致rou眼可見地高昂,波本皺眉,覺得他實(shí)在難以捉摸。 因?yàn)槟阌胁 K拐u,食指試圖回扣。 得,看來是真的。 她知道這是徒勞,但仍不肯放下高舉對準(zhǔn)男人頭顱的槍,做無謂的抵抗。 “因?yàn)槲沂悄愀赣H。無法對我實(shí)施殺意,是埋在你血脈中的東西?!彼Z調(diào)繾綣,期待起新玩物的可愛反應(yīng)。 “放你的狗屁!”波本咆哮,齜牙咧嘴。 男人大笑。真是越來越有趣。他湊近,跪坐在女孩腿間。人類的任何動作,在他看來只不過是小狗在腳邊打轉(zhuǎn)。即使跪下,也只是他施舍親昵的手段。真有人會因?yàn)槎号獙櫸锒@得卑賤嗎?何況他手上還拉著烈犬的韁繩。他將額頭抵住槍口,深黑眼眸向上注視。他無論看向什么,都顯得貌似深情。 “讓我們試試看?!?/br> 波本切齒。她不能忍受珍寶被褻瀆:她稱作父親的人,以及其贈予的槍。但是,無論如何也無法扣下扳機(jī)。惡魔。滔天恨意無法轉(zhuǎn)化為行動,身體像是被施咒,僵在原地。男人神色愉悅,動作變本加厲。 他吻上冰冷槍側(cè),雙眼吊起,觀察女孩驟然繃緊的身體,咂摸出這槍對她的特殊含義。薄唇游弋,濕潤呼吸給表面鍍上層白氣。好極了。他在女孩眼中讀出憤怒之外的原始情緒——欲望。戀物癖?還是因?yàn)閯e的事情?粉色舌尖伸出,勾勒槍口的圓形。 波本震顫,男人手指明明冷得像冰,吐息卻是熱的。溫度透過金屬傳遞,灼燒她手心。這是侮辱,挑釁。男人瞥見她的扭曲表情,微笑,舌舐過尖牙,張嘴含住槍管。袖珍手槍是大口徑,將他口腔撐開,嘴唇被拉扯成O型。見波本如遭雷擊,他惡劣地受到鼓勵,含得更深,吞入整個槍身,頭前后擺動,將其納入喉嚨,但避開觸碰到女孩手指。這份“體貼”并沒有緩解她的狀況。與槍打了無數(shù)交道,她一下便能聽出,男人的舌頭正探入本應(yīng)發(fā)射子彈的腔道滑動頂弄。煩躁的陌生情緒席卷女孩身體,她抿唇,咬出血痕。 窗外撲來只貓頭鷹,頃刻又離去。 男人松嘴,唇與槍之間,牽出數(shù)縷透明銀絲,女孩的呆滯神情微妙滿足了他的興趣。值得考究。可惜他暫時還有別的事情做。打了個響指,他封鎖住女孩化身蝙蝠的能力。 “感謝款待。”他伸手,拐杖飛到手里:“我要先去和別人做筆交易。”言下之意:待會兒還來找你。 波本怔怔,目送他隨風(fēng)離去。 “混球!”十分鐘后,她終于回神,對空氣怒吼。該死,首要任務(wù)是護(hù)理遭玷污的槍支。她拖著椅子倒地,翹著根未經(jīng)固定的斷指,向墻角那堆她被收繳的物品匍匐前進(jì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