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前塵(劇情/往事/刀-我不要你了/關于愛)
謝離緩了緩,洗了個澡又換了一身類似的寬松衣服,這次變成白色T恤深色短褲,愈發(fā)顯得腿白。 他自己就跑過來偎在我身邊,有點軟綿綿的。 說實話,夏天這樣露胳膊露腿,真是給我折騰謝離提供了極大的興趣和方便。 我把他擁在懷里,輕輕梳理著男生柔軟的黑發(fā)。本來就是半干著,被我慢慢打散開一點點干了。 謝離抬起臉看著我。我仔細看他,忽然覺得比起一年之前謝離又長大了些。眼睛像是更狹長了一點,沒有意亂情迷的時候看起來更深了。 有點像小狼崽小時候眼睛是沒張開的霧蒙蒙,長大后就現(xiàn)出清亮的眼睛。 在長大。從少年向青年,從男孩向男人過渡。 他在一點點變得更像是我過去所熟悉的樣子。我熟悉的,年輕有為的、鋒芒未斂的謝離。小小的少年終將長大,變成往日讓我深愛又曾痛恨的模樣。 前一世,二十二歲的我研究生畢業(yè)一年,剛剛進入公司,焦頭爛額地處理數(shù)不盡的事務。公司在我二十四歲那年上市,我依然是CEO,副手也是陳燁,不過募資規(guī)模要大于這一次。也是二十四歲快二十五那一年,我才認識了二十一歲的謝離。重來一次,一切都不同了。 在無數(shù)次的夢里,那雙手拉住我。男人拉開車門,在我上車時淡淡垂下頭,聲音輕啞,別過臉沒有看我。他說:“……對不起?!?/br> 是的。他偷走了我的事業(yè),背叛我對他的情誼和信任,背叛我對他的愛,然后懷揣著一切,對著尚未知道真相的我說,對不起。 知道謝離將我所管理的子公司掏空的始末時,我正在和mama視頻,猝不及防得知全部內(nèi)情。爸媽那時候恰好在我家,mama為謝離的忘恩負義氣得突發(fā)急性心梗,爸爸將她送到醫(yī)院搶救。 而我匆匆趕回家時,意外出了車禍。 mama靠溶栓恢復過來了。但是我沒有那么幸運。我的意識被困在已經(jīng)無法動作的軀殼中,聽見爸媽的悲痛欲絕,聽見過往生意伙伴探視時的唏噓。我的身體已經(jīng)殘破不堪,失去了雙臂與一條腿,卻依然活著,所謂的“植物人”。 最為可悲的是,意識清醒。 我可以聽見爸媽的聲音。他們告訴我最近發(fā)生了什么,謝離主導了對于謝家家族企業(yè)的惡意收購,竟然是一出狗咬狗的大戲。他一直和家里關系惡劣,我想,大概又是老一套的家族權力斗爭。 我的身體越來越差,器官不斷衰竭。最好的醫(yī)療水平也并非上帝,畢竟無法挽回一個已經(jīng)破碎不堪的生命。我已經(jīng)足夠努力地想要醒來,然而在我的意識能夠醒來以前,我的身體已經(jīng)不堪重負。 聽說謝離原本已經(jīng)憑借互聯(lián)網(wǎng)這塊大肥rou把公司在美國上市,卻偏要和謝家內(nèi)斗,爸媽也出資干涉了。最終謝家的企業(yè)被國企控股,謝家目前在董事會已經(jīng)沒有名額。 謝離被評論為最大輸家,只持有5%的股權。折騰半天,一無所獲。 聽說謝恩自殺了,謝廷一蹶不振。年紀大了的人,大概確實禁不起刺激。八十多歲了還自殺什么,等死就好了。 不過我想。謝離也確實夠狠。逼死親爺爺,搞垮親爹,對我做出這事相比之下也不奇怪。他今年只有二十八歲,也算是年輕有為。 這個年紀創(chuàng)立起規(guī)模巨大的公司,憑從我那里掏出來的巨額資本,也憑互聯(lián)網(wǎng)飛速增長的市場。他二十二歲創(chuàng)辦公司,二十八歲已經(jīng)成為互聯(lián)網(wǎng)巨頭。電商真是不錯的賽道。 我已經(jīng)三十一歲。時間像是在我腦海里停滯了。人需要經(jīng)歷才能夠成長,而我現(xiàn)在反而像是回到了二十六歲,二十五歲,二十三歲。 最好不要是二十四歲,因為我在那一年遇到了謝離。 再見謝離只有一個原因,那就是我回來報復他。 什么時候是醒來?什么時候是夢境?偶爾,我已經(jīng)分不清。 我常常在空洞的意識中想起小時候,我在家中寬闊的后院奔跑,然后摔倒在柔軟的草坪上。 這個微不足道的場景不知為什么在我的記憶中無限地放大,重復。小小的我撲倒在草坪上,綠色明亮的草地撲面而來,我的手按在濕潤的泥土上,身影被陽光在土地上濃縮成清晰的輪廓。我聽見自己響亮的笑聲和阿姨們的驚叫。好幾雙手伸過來扶起我。 如此自由,如此明亮。 我得了肺栓塞,又被搶救過來。爸媽還在堅持。他們時常告訴我謝離來過,但是當然無法見到我。 謝離又來了。當然,又是閉門不見。 我很痛苦。這具身體在日復一日衰敗。爸媽日漸地蒼老,說話的聲音逐漸都虛弱。我是他們的獨生女兒。我知道m(xù)ama在為她的心梗自責。 不,mama,這不是你的錯。 這樣一句簡單的話,我卻永遠無法有機會說出口了。 肺栓塞出現(xiàn)了肺部感染的后遺癥。人的死亡原來這樣漫長。 謝離又來了。我想,他一定在害怕我的死。他知道我的性格,即便死去,如果世上有冤魂,我一定是其中之一。我不會放過他。 一家子公司對我是一個打擊,但是當時真正讓我無法原諒的是他的背叛。包括mama無法接受的,也是對于她一心看好的人的背叛。而我如今如此茍延殘喘,與這件事也有著間接的關系。 爸媽不會讓他見到我。mama說他瘦得很厲害,搖搖欲墜。她鼓勵我撐下去,堅持撐過謝離。 謝離的企業(yè)枝繁葉茂,收購失敗,他也不過是損失些錢,竟然憔悴成這個樣子。如果我可以控制自己睜開眼,我會愿意親眼看見他的慘狀的??上疫B睜眼都已經(jīng)是身體本能的反應。 肺部感染引發(fā)了心肺衰竭。生命已經(jīng)走到了盡頭。從二十九歲到如今,我已經(jīng)堅持了三年。最后的意識已經(jīng)斷斷續(xù)續(xù)。 我常常在這具被困住的軀殼中回憶過去?;貞浧鹞疫€行走在陽光下的日子?;貞浧鹞覡N爛的童年,驕傲的少年。 我的一生并未有什么大的挫折,唯一的一個就要了我的命。是不是因為生活太平順,于是過于容易被擊倒? 我也會回憶起謝離?;貞浧鹚驗槭吡林鵁魪匾共凰貞浧鹚粗赴櫭嫉臉幼??;貞浧鹚麑⒛樥碓谖沂中?,黑發(fā)散落,呼吸輕緩。他蹙起的眉頭散開,像是很安心。我抽出手去的時候,發(fā)覺他沉沉睡著了。 他的電腦靜靜停留在不斷變幻的鎖屏畫面,謝離歪著頭依偎在我身邊,眼下淡淡的青。我伸手摸他的頭發(fā),撫他的臉,他迷迷糊糊地念我的名字,伸出手將我的手按在他臉頰上,輕輕蹭了蹭。 回憶里,他好像很少有快樂的時候。 也是,滿心算計的人,何談快樂。 有時候也有寬大的床上我們糾纏的時候,喘息急促,曖昧,暖熱。軀體與軀體,欲望與欲望。 是不是有愛呢?當年我認為,有。 而現(xiàn)在我知道了,沒有。 但是現(xiàn)在我有了恨。恨比愛更深刻。 所有人都認為我已經(jīng)失去意識。但是爸媽堅持認為我的意識仍然存在。他們想盡辦法,最終請了一支英國團隊對我進行大腦掃描檢測。 他們指點我想象某些場景。通過掃描我大腦對應位置的活動狀態(tài),他們確認我是有清晰意識的。他們說這樣的意識強度,大多數(shù)人都在幾個月內(nèi)蘇醒。 爸媽喜極而泣。 他們看到了一點我可以回到這個世界的希望??上抑啦皇堑摹R驗槿陙砦乙恢比绱?。 爸媽說謝離又來了。他們說他不知怎么知道了我還有意識的事。 當然,謝離不可能有機會見到我。 mama讓我堅持下去。她告訴我謝離的狀態(tài)很糟糕。她說我可以堅持住,看著謝離遭到報應。 可惜……我又一次讓她失望了。 我的身體已經(jīng)先于我的意識走到了生命的終點。 在身體本能地睜眼時,我只能夠看見一片幽藍的病房中儀器的燈光一閃一閃?;蛘邿艄庋┝?。陽光已經(jīng)離我很遙遠了。遠得我快要記不清。 這里只有我一個病人。由于雄厚的財力,我住在單人病房。三年過去,我的身體狀況連虛無的探視也無法支撐了。 我已經(jīng)三次進行搶救。盡管都支撐了過來,但是所有人都知道不會再有幾次成功。第三次我還能夠活著已經(jīng)是奇跡,這具身體已經(jīng)不可避免地走向死亡。 我永遠沒辦法再等到重新回到世上的那一天。而死亡竟然也如此漫長。 爸媽已經(jīng)不能再來到我的面前。隔著探視系統(tǒng),我在意識昏沉與清醒的間隙偶然能聽見他們的聲音。 第四次搶救。成功了,但是所有人都知道不會再有第五次。 我真的很想活下去,可惜沒有機會了。死后會去哪里?是現(xiàn)在一樣的空洞與虛無嗎?還是連意識也不再擁有? 想到這些時,我會感到恐懼。但是連恐懼也是短暫的,因為我常常陷入漫長的昏迷。 也許這樣的昏迷逐漸延長,最終永遠不再醒來的那一天,就是我的死亡。 謝離死了。 mama一直在重復著這一件事。因為她不能知道我什么時候醒來,什么時候昏沉。 謝離從自己公司的四十五層樓一躍而下,頭部著地,當場死亡。對他而言,死亡如此迅疾。 我聽說很多人從高樓跳下時都會忍不住用四肢保護身體,或者縮成一團。但是謝離沒有,他直直墜落到地面,死志堅決。 原來他對于自己,也如此殘酷。 從四十五層樓的高度跳下來,需要幾秒鐘。那些時候他在想什么?就這樣跳下來,會不會很痛? 我的心有一瞬的抽搐,但轉(zhuǎn)瞬平淡。因為我知道,他不會有我這樣痛。 也許上天給了我漫長的三年,只為給我一個機會,讓我看到他先于我死去。 很巧合的是,當年我的公司剛好有四十五層樓。有一次我拉著他到天臺,高樓最高處,春風浩蕩。 腳下的城市縮小,像模型。人像塵埃,像蟲蟻。 他問我,從這樣的高度跳下去,人會不會像一只飛鳥? 不會,我說,會像雨水,濺碎在地面上。 現(xiàn)在謝離就像雨水一樣,濺碎在他二十九歲的生命中。 可惜這樣的死亡不是我想要看到的。我想要親手報復他。我依然不甘,也依然怨恨。 在謝離死之后的兩天,我又一次被推進了手術室。而這一次,我不再有機會在無意識間睜開眼,不再能看到儀器燈光的閃爍,不再能回憶起童年翠綠的草地。 這些我最后所有的,微不足道的一切終于也都失去了。 我不再有機會走出來。 我病死在三十二歲那一年,第五次搶救的手術臺上。 而再睜開眼,我十二歲,在一九九八年的夏天從夏日的午睡中醒來。 男生抬著眼睛看著我。他大概察覺我的情緒逐漸惡劣,卻弄不明白發(fā)生了什么,有點惶然地窩在我懷里。 我捏著他的下巴,手指在他眼睛上輕輕撫了一下,“瞇眼。” 謝離呆了呆,聽話地瞇眼。 很像。之前還沒太覺得,這樣一看簡直已經(jīng)有那個樣子了。 “容容……” 男生有點不安地抱緊我,想往我懷里扎。我閉了閉眼,一把將他推出去,“你先滾開。別讓我看見你?!?/br> 之前那些事已經(jīng)過去太久。這一世我見到謝離時距離我剛剛醒來已經(jīng)過了八年,當年的一切已經(jīng)沒有那么清晰了。 可是不知怎么回事,剛剛看他的一瞬間,過往的一切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翻騰上來,讓我覺得胸口煩悶欲嘔。 我現(xiàn)在一點也不想看見謝離。把他推開已經(jīng)是我收著,不然我擔心控制不住情緒對他動手。 “容容……” 謝離被我推出去,居然沒用力,軟了一樣摔在地上,咚的一聲,臉白得像張紙,“主人,我錯了……你別生氣……” 你錯在哪里了?你根本不知道就認錯!我在心里有些失常地喊。 他是謝離嗎?不,當年的謝離絕不會這么做。那么我在報復誰,誰來補償當年的我?難道上天給我一次機會要讓我忘記一切重新開始? 怎么可能??墒俏乙ハ蛘l討一個已經(jīng)不在世界中的債?那個謝離已經(jīng)死掉了,那個我卻還活到了今天。 ICU里的日日夜夜忽然如此清晰,父母的哭泣,無盡的黑暗與幼小時跌倒的那片草地,謝離整夜不滅的燈和他愛欲之后微微瞇起的眼睛。 我知道我很不對勁。當年剛剛睜開眼,我就恢復了很久。如今過了這么久,居然還會如此。 謝離察覺出我真的不對勁,連哭都忘記了,嘴唇抖著想要湊上來抱我,被我一把推出去。男生后腰撞在茶幾上,咚的一聲。 他呆呆坐在那里,又要湊過來抱我,努力拿臉蛋湊過來蹭我的膝蓋和小腿,他從來沒有做過的討好姿勢。 我把他甩開。他又黏上來,看著我勉強地扯出一個慘淡如紙的討好笑容,聲音單薄艱澀,“容容,別生氣……我乖的,你別生氣……” 他慌亂地伸手抓我的手,貼在他的臉上。手冰,臉蛋也是涼的。 我用了力,把他踹在地上,“你滾開,別過來?!?/br> 說著我就起身準備出門緩一緩,卻被謝離抱住小腿。他不說話了,只是抱救命稻草一樣緊緊抱著。 “你有病嗎?” 我聽見自己冷漠地說,“讓你滾不滾,上趕著犯賤?” 謝離整個人劇烈地抖了一下,像是毫無防備就挨了打的小孩子。 他跪起來抓住我的手摸他的耳垂,“容容,你看、你看……你給我的,我是你的……” 聲音像是被抽干了力氣,像一個絕望惶然的小孩抱著大人給的承諾,抱著他最大的倚仗。 他的耳垂上是那個我給他的耳釘。亮亮的,黑曜石的。 我看見自己冷笑了一下,手隨便一扯,那個耳釘從謝離耳垂上落下來,叮的一聲彈到地上不見了。 “現(xiàn)在不是了?!薄∥艺f。 男生呆呆跪在我腳邊,像是一下丟了魂,伸手顫顫地往耳朵上摸。 空空的,只有細細的血絲。沾在白皙的手指上。 他一下愣了,反應了一瞬忽然幾乎是跪趴在地上找那枚耳釘,慌張地亂爬,到處摸索,嘴唇顫抖著不知道在念什么。 我冷冷看著他找。謝離終于從地上找到那枚黑亮的小石頭,抖著手戴在自己耳朵上,兩手抱著我的手祈求一樣來回摸著,“還在呢,還是對不對,容容……我還是……” 我溫柔地低頭,摸摸他的腦袋,又摸摸他的耳朵,“嗯,阿離還是。” 然后下一秒,在謝離蒼白的臉上顫顫地露出一個笑時,重新把那枚耳釘扯下來,隨手扔出半開的窗外,徹底隱沒到草叢里看不見了。 “不是了。我是騙你的。我不要你了。” “容容不要我了……” 謝離呆呆地重復了一遍,有點茫然地抬起臉看著我,像是突然在溫暖安全的被窩里被拽出來挨了一頓打,還沒反應過來這一切是怎么發(fā)生的。 我已經(jīng)轉(zhuǎn)身到門廳開了門。謝離還一動不動坐在客廳,丟了魂兒似的,臉色白得像紙。 他見我要開門,一下子驚醒一樣,掙扎著要往門邊跑,卻又跌倒在地上,“咚”地一聲。 他像是根本不覺得,又要拼命掙著往起站,嗓音絕望干澀地哭叫出聲:“容容!容容,別走……別走!” 我沒有管他,關上門到車庫,開車一路疾馳到公司。 最后一眼看見謝離幾乎是跪爬著撲過來,卻追不上我,癱坐在離門不遠的地方,像個木頭人,手耷拉下去,“容容我錯了,我錯了……” 我的腦子很亂。我覺得我現(xiàn)在一定很癲狂。 陳燁恰好在樓下,看到我驚呆了,“小卿總你怎么了?” 我勉強對他笑了笑,“怎么,我看起來哪里不對嗎?” “哪里都不對,出什么事了?” “沒有。心情不太好?!薄∥乙宦纷叩睫k公室,坐在熟悉的位置。 我現(xiàn)在很失控。 謝離和謝離,我和我。我以為我放下了,原來并沒有。 這些記憶等在這里,隨時想要吞沒我。我的腦子很亂。 我到了公司天臺。這里理論上來說不允許人上來,但我和陳燁有時候喜歡在這里談談事。就像當年我和謝離曾經(jīng)站在同樣的位置向下俯瞰空蕩的都市。血液在血管中奔流,我?guī)缀跄苈犚娮约旱男奶暋?/br> 從四十五層跳下去,人會不會像一只飛鳥? 不,人會像雨水,濺碎在地上。 謝離上一次從這個高度跳下去時,在想什么?是不是想到了我們那一天的對話? 他為什么要跳下去?他沒有勇氣。 他的事業(yè)很好,青年才俊,一帆風順。他只是沒有勇氣,沒有勇氣面對我的死。所以他干脆跳下去,死在我的前面。 他愛我嗎?時隔這樣多年,我終于敢仔細回想這一切。連如今所知道的,謝離和謝家的恩怨一起回想。連如今謝離的性格一起回想。 答案是愛的??墒钱斈甑膼?,敵不過他想要摧毀謝家的渴望。那時候的我無法給他他渴求的溫暖,他毀了我,也毀了他自己。 更何況隔了這樣久回看,他并沒有想到這一切會害我至此。一家子公司,對于卿家是可以接受的打擊,何況母公司持股只有百分之十幾。但那是我親手送上市的企業(yè),事情就是如此荒謬,一步踏錯,差之千里。 謝離是個膽小鬼。 我還恨他嗎?我此前始終避開這個真正的問題,如今想想,竟然還恨。但是那一個他已經(jīng)隨著過往的歲月消逝了。他是如今還未來得及發(fā)生的將來。他是還未犯下的一個錯誤,是未來千萬條命運軌道中不會再踏入的一個可能。 連同那些糟糕的,絕望的歲月,連同我三年的黑暗,未及發(fā)生,也永遠不會發(fā)生。 我還恨如今的謝離嗎?恨他的現(xiàn)在嗎? 年少的謝離,這個屬于我的阿離。 我不恨他。我愛這一個阿離。 他嚇壞了。他過去經(jīng)歷了太多糟糕的事,也需要保護。在沒有保護的時候,他做錯了事。但是如今我已經(jīng)擁有了他,當然不會重蹈覆轍。 我感到混亂的頭腦緩慢地清晰下來,記憶慢慢回到它們該去的地方。想起他,像是一點點讓我凌亂的思維回歸正軌,讓我爆發(fā)的情緒終于緩和。 然后我意識到剛剛對謝離干了什么。最開始那一段的記憶都有些模糊,慢慢地,出現(xiàn)了謝離白得沒有半分血色的臉。 是的。他被我嚇壞了。 我?guī)缀跏橇⒖滔聵情_車回家。路上我路過上次的商場,重新買了一個一模一樣的黑曜石耳釘。 我走的時候已經(jīng)六點多,到家已經(jīng)九點。 家里沒有亮燈。我想謝離有可能走了。 但打開門的一瞬,我就看見黑洞洞的客廳里蜷著一團什么。 我的心一瞬抽搐了一下,打開客廳燈的最小光快速走過去。 謝離縮在客廳的地板上,聽見有人回來像是愣住了,身子抽了抽,慢慢瑟縮著坐起來,摸索著轉(zhuǎn)過身。 男生的頭發(fā)亂了,衣服褲子也都亂成一團,上面沾著泥,狼狽不堪。 他一直喜歡干凈,從來沒有自己把自己折騰成這樣。他轉(zhuǎn)過臉的一瞬,我一下愣住。 謝離在自己眼睛上戴了個眼罩。 我走過去,他像是聽見我的動靜,摸索著過來抱住我的腿,手都在抖,像是怕我再踹開他,倉促地拉起唇角扯出一個干澀的笑,討好地向上摸到我的手,“我找回來了,容容……我知道錯了,我不看你了,別生氣了。” 他的手指動了動,把一個東西塞到我手心。 是那個黑曜石耳釘,被洗得亮閃閃的,和他狼狽的衣服對比鮮明。 我把它丟到窗外,謝離大概是跑出去翻草叢翻到的。怪不得狼狽成這樣。 我忽然有些想哭。 謝離沒有等到我說話,整個人瑟縮在我腳邊,努力扯出笑臉尋找平時有點軟乎乎的撒嬌語氣,“容容,別這樣,我乖的……還好玩,你別、別不要我……” “容容,你不會不要我的對不對……” 他說著說著,終于失去了最后一點力氣與勇氣,聲音低下去。 “容容是我的女朋友?!薄∷p輕說。 “我是容容的男朋友?!?/br> “我很愛容容……” 他說,“容容也……” 他像個小機器人,呆呆地說寫好的程序,抿著嘴巴空空地笑了笑,哄著自己,“容容……容容也愛我?!?/br> 我僵硬的身體忽然一瞬像是又可以活動,一下子掉下淚來,蹲下身緊緊抱住他。 “阿離……對不起?!?/br> 我不恨他。我愛他。扭曲的,奇異的愛。然而是愛,不是恨,涇渭分明。 男生歪著腦袋靠在我肩上,戴著那個可笑的黑眼罩。我把他半扶半抱地帶到浴室,放了一缸熱水把男生剝光泡進去。 謝離蜷在那池水里,整個人還在抖。我去摘他的眼罩,男生一下驚弓之鳥一樣掙扎起來,伸手捂住眼罩,聲音祈求,“別、別摘……” 他弄不懂我為什么生氣,卻知道和那一眼有關。 “不怕?!薄∥野氡е?,輕輕摸男生的背,“不怕了,我回來了?!?/br> “我喜歡阿離的眼睛,一直很喜歡,對不對?” 我慢慢拍著他的背,讓他一點點在熱水中放松下來,“阿離的眼睛很漂亮,我看一看可以嗎?聽話。” 男生的手慢慢放下了,有點茫然絕望地坐在熱水里仰著臉,等待最后的處決一樣任我摘掉那個眼罩。 他沒有哭,只是眼睛空空的。我低下頭,輕輕吻他的眼角,然后親上他空空的耳垂,找出藥箱里的酒精棉給他擦干凈血絲。 還好做工精致,被扯出來也沒有太傷到耳垂,只是一道細細的血絲。 謝離發(fā)著抖窩在我懷里。我拿出他塞在我手里的黑曜石耳釘,消毒后涂了層藥膏小心地給他戴上,拉著他的手摸了摸。 “還在。” 謝離茫然地念。 “嗯,還在。” 我拉著他的手慢慢摸,那只手瑟縮著,終于動了動摸了摸自己的耳垂。 我給他洗了頭發(fā),手腕上蹭的泥洗干凈,把他擦干裹上浴巾,自己也簡單沖了個澡,然后給他拿了一件平時喜歡穿的睡衣套上。謝離的手一直摸著自己的耳垂,任我擺布地換好衣服,被塞進被子里。 我換了睡衣,找出噴霧劑撩開他的衣服找淡淡淤青的地方。果然,膝蓋和手肘都青了,腰后也一片。 謝離怔怔看著我給他抹藥,一只手忽然扯了扯我的衣袖。 “阿離怎么了?” “容容……” 男生動了動嘴唇,放下摸著耳垂的手小心地張開,“我想抱一下你,好嗎?” “好?!薄∥冶緛硪惨呀?jīng)給他噴完了,把藥放下立刻輕輕抱著謝離,拍他的背,“不怕了,阿離乖啊?!?/br> “容容,今天好可怕。我在草叢摔倒了,做了一個噩夢,夢見你不要我了?!薄≈x離的聲音很低,臉慢慢埋在我的肩膀上,終于啞啞地哭出聲,“我怎么求你都不回頭,我好害怕……容容明明是我的女朋友!我好害怕……我怎么求都沒有用、怎么求都沒有用……” 他的哭聲越來越大,感到我就在他身邊耐心地抱著他,終于變成委屈的嚎啕大哭,嗚咽地像是受了傷終于得到大人安慰的小孩子,“容容不要我了……容容說她不要我了!” “不會不要你的,那時候是我狀態(tài)太糟糕了?!薄∥冶Ьo他摸著男生的肩膀,親他的眼睛。 眼淚是咸的,微涼濕潤。落入唇中,頃刻就化掉了。 我把他嚇壞了。一整天甚至連哭都忘記了。 還好終于哭出來了。 “我是阿離的女朋友,阿離是我的男朋友?!薄∥逸p輕拍男生的背,“我愛你?!?/br> 謝離哭得很狼狽,鼻子都被紙巾擦紅了。他大概實在太累了,哭著哭著已經(jīng)慢慢地睡過去。 我關了燈,熱了牛奶倒進保溫杯放在床邊,又準備了一杯熱水。 果然男生半夜忽然驚地掙了一下,惶然地醒過來。我今天晚上本身做好了準備,本來覺也輕,立刻跟著睜開眼。 男生第一件事就是摸自己的耳垂,確認耳釘還在以后垂下手呆呆坐在黑暗里,半晌小心翼翼地伸手過來摸了摸我的臉。 手指冰涼。是嚇醒的。 我伸手拉住他的手,謝離嚇得又是一顫。 “來,喝點牛奶好不好?” 我打開臺燈給他倒了碗熱牛奶看著他喝掉,又給他倒了熱水漱漱口。謝離喝完水,被我拉著窩在我懷里。我親親他的唇,哄著他又睡過去。 一夜之間,謝離驚醒了五次。第二天我沒去公司。反正也是周日,按理而言本身就不用去。 謝離睡得很差,臉有些發(fā)白。畢竟一夜驚醒太多次了。 我知道這一次是真的傷到了他。他本身最怕的就是我不要他,平時有事沒事都擔心,這下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養(yǎng)好。 我讓他睡到了十二點。然后我終于決定把這一切告訴他。 告訴他為什么最初我會以那樣的方式得到他。否則,畢竟不公平。 讓他什么都不知道地承受了我昨天那樣的所作所為。 我把男生團在被子里,抱著他讓他處于一個絕對放松的環(huán)境,然后告訴他這個秘密。 -具體內(nèi)容在彩蛋,大家可以看作話自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