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照臨正在聽非正式調(diào)查員們匯報情況。

    這里有一些調(diào)查員余澤是認識的，有一些是他不認識的。這一次病毒的波及范圍太大，特局幾乎所有人都行動了起來。

    并非所有人都在S市，有一些調(diào)查員已經(jīng)去了別的省市，他們從線上參加這一次的會議。

    下午的時候，方照臨就會與何知少一起去游戲公司，重新開啟卡曼的服務器。

    在此之前，他們有必要對現(xiàn)有的情況進行一次匯總。

    負責輿情調(diào)查的肖傅聆依舊是一副萎靡不振的樣子。他說：“目前來看，情況不容樂觀。雖然服務器被封鎖，但是很多人已經(jīng)知道了這件事情。下午服務器一旦打開，一開始很多人會沒想到，但是之后很快人們就會蜂擁而來。”

    方照臨沉默地聽著。

    Y先生不在，夏旁笙并不負責解決事件這一塊——事實上這次事件的后續(xù)補漏工作就足夠她頭疼的了——方照臨就是這里唯一擁有決定權(quán)的人，而這也是他接手過的，最棘手的特異事件。

    肖傅聆沉默了一會，似乎是在整理思路，然后又說：“另外，值得一提的是，卡曼人和地球人的沖突矛盾也在加深。”

    他打開了投影——順帶一提，現(xiàn)在就連特局內(nèi)部都有很多東西變成了卡曼的產(chǎn)物，譬如這個投影——屏幕上頓時顯現(xiàn)出了一副混亂的游行場景。

    何知少看著看著，臉色有些微妙的變化。這不就是余澤之前和他說過的S大學生游行的事情嗎？他當時和方照臨提過一嘴，沒想到現(xiàn)在被肖傅聆拿出來當?shù)湫屠又v了。

    他一直以為這個游行并不太重要，畢竟沒有死傷，看上去就顯得輕描淡寫。

    ……何知少忽然被自己這種冷漠無情的心態(tài)嚇了一跳。

    他一時間困惑起來，不知道自己是因為卡曼世界那弱rou強食的世界觀入侵，還是因為特異事件本身使得他越來越無動于衷。

    他這么想著，而肖傅聆已經(jīng)簡單陳述了這一次游行的情況，并且說：“顯然，卡曼文明與人類文明是不太可能交融的，我們的世界觀有著本質(zhì)的區(qū)別?！?/br>
    這會兒，肖傅聆終于露出了一些激動的神情，他說：“地球與卡曼的力量體系有著本質(zhì)的區(qū)別。人類的身體素質(zhì)差別再大，也不會像是卡曼那樣的級別分明。人類追求的平等、自由，卡曼人恐怕一輩子都不會去妄想，即便有過這類思想的萌芽，也會很快因為現(xiàn)實而消亡，因為反抗的力量是非常、非常薄弱的。

    “這種世界觀的區(qū)別，是無法調(diào)和的本質(zhì)區(qū)別……卡曼文明不可能融入到地球文明中。如果病毒做到了，那么人類文明已經(jīng)不復存在了?！?/br>
    他就這么下著預言般的判斷。

    其他人都沉默著。

    何知少偏頭，看了看窗外。就這么看著，陽光明媚、落葉金黃，根本看不出有來自異界的病毒正在地球肆虐，人類文明奄奄一息。

    方照臨面色沉沉。在成為正式調(diào)查員之后，他也越發(fā)的深沉和不愿說話了。他意識到自己肩上沉重的負擔與壓力。

    他沉默了片刻，然后輕輕點了點頭，說：“我明白了。下一位?！?/br>
    其余人依次匯報了自己的工作部分。在肖傅聆那一番話過后，所有人的表情都顯得有些沉悶。但是他們都已經(jīng)是身經(jīng)百戰(zhàn)的調(diào)查員了，很快大家都已經(jīng)恢復了過來。

    情況其實在他們的掌控之中，并沒有惡化到太過絕望的地步。

    從上周五病毒開始爆發(fā)，到現(xiàn)在，周二，算是已經(jīng)過去了五天。這五天的情況風云變幻，令人目不暇接。但好歹，特局和政府至少是穩(wěn)住了局面，各方幾乎都進入了一個僵持的階段。

    而現(xiàn)在他們要主動打破這樣的局面。

    這選擇是對是錯，誰都不知道。但是誰都看得出來，留給人類文明的事件并不多，卡曼人對地球人的實力碾壓，并不是靠著國家機器就可以彌補回來的。

    況且，中區(qū)這樣的政治制度或許可以彌補回來一點，國外呢？

    人類文明終究是一個整體，任何一個大區(qū)都不可能獨善其身。

    最后匯報的是何知少。

    這五天中，何知少負責的一直都是卡曼游戲的調(diào)查。游戲公司被病毒入侵之后，就不再對外界開放——那邊現(xiàn)在都已經(jīng)是聯(lián)辦的辦公室了，是高度機密的地方。

    現(xiàn)在誰都不知道游戲公司那邊的情況。聯(lián)辦的出現(xiàn)，使得特局不再有立場關(guān)注，政府很快就接手了這方面的事務。也幸虧方照臨家族的人脈，他們才能夠保持消息靈通。

    政府內(nèi)部其實早就出現(xiàn)了分裂的局面，但是在一切未成定局之前，高層不會這么早就下定決心。世界意識在一定程度上影響到了他們，使得他們猶豫不決。

    不然，中區(qū)的政府怎么可能整整五天都沒有一個官方公告出來。和稀泥的做法從來不適用于特殊時刻。

    或許等他們完成了對卡曼的探索，最后拍案的時刻就來到了。

    何知少沉聲說：“我們找到了進入卡曼的辦法?！?/br>
    一剎那，所有調(diào)查員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他的身上。

    何知少心中感慨萬千。方照臨之所以將研究代碼庫的任務交給他，就是看重他對游戲的熟悉，而這一點最終也幫助了他們。

    此前何知少與余澤他們一起下副本，余澤是個廢柴占卜家，室友甲乙丙都是近戰(zhàn)，只有他，擔當著重要的遠程職業(yè)，并且還是正統(tǒng)的元素魔法師。

    卡曼人能夠來到地球，是基于一個嵌套在代碼中的傳送陣法。

    在將那些卡曼文字的咒語翻譯成中文之后——其實在被病毒有所影響之后，他們都已經(jīng)懂得了卡曼通用語，只不過還是母語更加熟悉一些——他們很容易就看出，那其實是一個雙向傳送，但是只對某些特定的人群開放。

    “我們查驗了這部分特定人群的標識，最后確定了一個特殊的代碼?！?/br>
    他將一個符號通過投影投射到大屏幕上。

    那是一個有點形似于眼睛的符號，但是右邊的一半被某種詭奇的結(jié)構(gòu)打破了，營造出一種邪異詭肆的感覺。

    “這是什么？”

    有調(diào)查員驚異地問。

    “這個符號在卡曼中，是博德之神的象征。”

    有一位調(diào)查員遲疑地說：“這不是……那家鍵盤大廠的logo？”

    何知少回應說：“是的，在地球上是這樣，確實很像。決定這個符號的游戲策劃，是那個鍵盤廠商的粉絲，所以看上去很像。”他聳聳肩，快速地跳過了這個話題，“我們查證過，所有失蹤者的游戲賬號中，都添加了這個符號?！?/br>
    調(diào)查員們議論紛紛。

    何知少解釋說：“這應該就像是一把鑰匙，或者說身份證明。也許這真是卡曼人能夠往返卡曼與地球之間的原因?！?/br>
    說著，他就想起了當初在比賽場館發(fā)生的事情。

    眾目睽睽之下，那些卡曼來客直接消失了。就像是游戲下線一樣。

    真不知道這種消失的方式，是故意為之，還是……

    有些不玩游戲的調(diào)查員對此有些困惑難解，不過既然世界都變得玄幻起來了，他們也就不強求自己的世界觀保持原樣了。他們重新洗刷了一下自己，然后繼續(xù)聽著。

    方照臨說：“那么，讓我們來確定一下這一批進入卡曼的人選吧。”

    調(diào)查員們面面相覷。進入卡曼……還是某種實驗性質(zhì)的，誰都知道其中的危險。最關(guān)鍵的是，這些人中，真正玩過卡曼的，并不是很多。

    何知少自然第一個舉起了手。他姐何知多也想舉手，但是何知少瞪著他。這位慣常在自己弟弟面前耀武揚威的jiejie猶豫了一會，卻并沒有放下手。

    顯然是肥宅一員的肖傅聆開開心心地舉起了手。

    隔了一會，常左棠打了一個哈欠，也懶洋洋地舉起了手。

    方照臨的面色有輕微的改變。他垂下了眼睛，片刻后，說：“還有別人嗎？第一次進入卡曼，我們需要五個人?！?/br>
    他自己是不可能去的。除此之外，還差一個人。

    最后，有一位調(diào)查員舉起了手。

    如果余澤在這兒的話，他或許會認出這位調(diào)查員。

    今年上半年的時候，他曾經(jīng)作為特局的編外人員，參與了特局的幾起特異事件。那些特異事件都沒有被收藏柜收錄，但是卻讓余澤認識了幾位特局的非正式調(diào)查員。

    何知少也是他在那個時候認識的。

    這位調(diào)查員就是另外一位。

    她的名字是薛枯。

    薛枯并不像是真人。有時候人們會覺得她像是木偶一樣，肢體僵硬，表情晦澀。她本人像是一個三無少女，黑長直，皮膚雪白，嘴唇殷紅，眼神也總是毫無波動的。

    不過真正接觸下來，薛枯給人的感覺并不壞，并不是陰森冷酷的人。她像是失去了說話和表達能力，不管是言語還是表情，甚至肢體動作，都已經(jīng)喪失了活力與青春。她看上去可能才十五六歲，但是卻覺得她已經(jīng)心如死灰。

    余澤曾經(jīng)好奇地猜測，薛枯是否是因為特異事件才會變成這樣。

    但他可能永遠也不會知道幕后的真相。

    ……在場的所有特局調(diào)查員，有哪一位沒有悲慘的過去呢？

    你看就連余澤這個編外人員……

    不過拿余澤出來類比，似乎有些過了。

    不管怎么說，最終進入卡曼的五人還是確定了。

    何知少、何知多、肖傅聆、常左棠、薛枯。

    散會后，這五人與方照臨一起，前往游戲公司。他們需要一點時間來重新編寫代碼庫，而這中間的時間——與游戲公司的周旋，甚至可能發(fā)生的戰(zhàn)斗——都交給了仇千載和他的隊伍。

    仇千載一身黑色的衣物，面色肅穆。如果他的表情再冷酷一點，或者眉眼間的正氣稍微少那么些許，他的容貌就會使他顯得過于的邪惡冰冷?？墒窃?jīng)的軍人生涯，使得他在這個時候，重溫了守護隊友后背的沉沉責任。

    ……也是動力。

    另外一邊，下午兩點的時候，余澤正準備進入卡曼。

    他的進度比特局那邊快一點。因為他不知道特局這邊什么時候打開服務器，也不敢去詢問，所以就只好自己把握著時間。

    他仔細觀察著室友，確認對方在兩點的時候沒有失蹤，這才放心地通過靈魂契約前往費恩的身邊。他早就和費恩約好了時間與地點，確保他的突然降臨不會被人發(fā)現(xiàn)。

    這天下午他并沒有課，所以他可以放心地前往卡曼。

    在三點多一點的時候，特局終于打開了卡曼的服務器。

    在那一瞬間……世界上有很多人，突然就消失了。

    他們原先的消失時間，是更早的。

    卡曼的服務器關(guān)閉了三天，似乎也為他們續(xù)命了三天。

    ……真是悲哀啊。人類的命運，從未掌控在自己的手中，就連生命，都像是早就被安排好的一樣。

    他們也許發(fā)出了一聲慘叫，也許沒有。有的人只是走著走著就消失了，街道上顯得有些空曠，因為很多原本還在的人，突然地失去了蹤跡。

    這其中，自然也包括了余澤的室友王不凡。

    人稱丙哥。

    因為網(wǎng)絡昵稱一直叫“不凡の王”，所以被冠之為究極中二病的稱號。

    他消失的時候，游戲公司里，方照臨正對著那五位即將前往陌生世界的調(diào)查員，堅定地說：“愿你們平安歸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