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的霧氣靜靜地圍繞著海上孤零零飄著的船只。

    入夜之前，這些霧氣按兵不動。

    飯廳里，余澤看著窗外的白霧，食不知味。阿伽德羅坐在他的對面，細(xì)致地為他剝著蝦殼。

    剝好了，他就把蝦仁遞到余澤的嘴邊。

    余澤下意識吞下，嚼了嚼，咽下去。然后才反應(yīng)過來。他唾棄了一下自己的懶惰，但是也沒太在意，撐著下巴，憂心忡忡地說：“惡鬼真的會再來攻擊嗎？”

    阿伽德羅漫不經(jīng)心地繼續(xù)剝著蝦殼，似乎并不是特別在意惡鬼的攻擊，他說：“現(xiàn)在您應(yīng)該好好吃飯?！?/br>
    “我很擔(dān)心惡鬼的事情啊?！?/br>
    阿伽德羅說：“您不用擔(dān)心……”

    他還沒說完，就被余澤打斷了：“我有你保護(hù)，但是這艘船上還有別人，還有普通人?！彼恼Z氣有些沮喪，“誰來保護(hù)他們呢？”

    阿伽德羅眨了眨眼睛，忽然失笑：“您為什么不讓我來保護(hù)這些人呢？”

    余澤愣了一下。

    他并沒有真的將阿伽德羅當(dāng)成他的執(zhí)事，這是當(dāng)然的。他一個來自現(xiàn)代社會的人，不太能接受這樣的存在。當(dāng)然他知道阿伽德羅實際上最多只能算是他的管家，可是……他也不會用命令的口吻對待他。

    而阿伽德羅看上去并不是一個非?！瓙坌姆簽E的人。

    最重要的是，余澤并不知道阿伽德羅使用他的能力會付出什么代價。如此強(qiáng)大的能力，也必然付出強(qiáng)大的代價吧。

    余澤避開自己的觀念問題，直接將最后一個問題問了出來。

    阿伽德羅露出了有些意外的表情。

    余澤捕捉到了這一點，然后氣鼓鼓地說：“在你眼里，我就是這么冷酷無情的？”

    阿伽德羅有點想笑，但是考慮到余澤的心情，他表面上非常誠懇地說：“當(dāng)然不是?！钡拇_不是，在他眼里，他的主人一直是非常友善和仁慈的。阿伽德羅繼續(xù)說，“是我考慮不周了，沒有和您說清楚?！?/br>
    余澤不太明白，開始想阿伽德羅是哪里沒說清楚。他的思維就這么被阿伽德羅帶跑了。

    阿伽德羅說：“等您吃完了，我會和您詳細(xì)說明我的能力?！?/br>
    余澤愣了一下，意識到阿伽德羅的意思，其實是委婉地說，等他們回到私密一些的空間，再向他說清楚。他們現(xiàn)在還在飯廳，這樣大庭廣眾地談?wù)摪①さ铝_的能力，自然不好。

    好奇心讓余澤有些迫不及待了，他匆匆往嘴里塞了點食物，就說：“我們走吧。”

    阿伽德羅無奈：“您真的吃飽了嗎？”

    余澤用眼神催促他。

    阿伽德羅想到他們的房間里還帶了一個小廚房，等一會余澤如果餓了的話，他可以為他做一些東西吃，于是就順從了余澤的意思。

    等回到房間，他們坐下，阿伽德羅先行道歉，說：“是我的過失，一直沒有向您說明我的能力。”

    他以為，余澤家族中的長輩應(yīng)當(dāng)有人會和余澤說清楚，所以此前運用的時候，他注意到了余澤的驚詫，但以為余澤只是沒想到實際展現(xiàn)出來的效果是這樣的，沒有意識到余澤是真的一無所知。

    他解釋說：“我曾經(jīng)向您解釋說，我的能力是對于規(guī)則的‘直接運用’，而魔法師們則是對于規(guī)則的‘具體運用’，但在實際使用過程中，兩者的表現(xiàn)基本是一致的，只不過我所使用的辦法，更加詭異一點。

    “比如說，對一張白紙，魔法師想要消滅它，可能會選擇用火燒掉；而對于我來說，我只需要從規(guī)則層面抹殺它的存在就可以了?！?/br>
    余澤有些困惑地說：“但是……火燒之后還有灰燼，你的辦法就……什么都沒有了吧？”

    阿伽德羅微笑著點了點頭。

    余澤說：“……那還能叫一致？”

    “所以是基本一致?！卑①さ铝_面不改色地說。

    “……”

    大佬你這是在忽悠我啊！你別以為我看不出來！

    余澤用懷疑的目光看著阿伽德羅。

    執(zhí)事先生為難地想著，他的主人怎么這么難說服??？

    余澤說：“好吧，這只是一個例子，我不去深究你的說法?！彼ｎD了一下，“但顯然，你的能力比魔法師的更為強(qiáng)大……”

    “并不是這樣?！卑①さ铝_說，“我的能力過于粗糙，直到現(xiàn)在，都只能對某樣?xùn)|西的存在施加影響，而并沒有魔法師那些層出不窮的手段。從這一點上說，我實在稱不上強(qiáng)大?！?/br>
    余澤：“……”

    差不多行了啊大佬。裝逼不要過頭啊。

    然而阿伽德羅的表情，像是真的如此慚愧一樣。

    阿伽德羅看著余澤，眼睛里像是浮現(xiàn)出一層笑意，但是余澤定睛看去，又不見了。阿伽德羅說：“您不用擔(dān)心，以我的能力，保護(hù)您順利抵達(dá)西大陸不成問題?！?/br>
    余澤心想，是啊，當(dāng)然沒有問題。萬一惡鬼出現(xiàn)，大佬你刷刷刷，跟砍瓜切菜一樣，分分鐘那些惡鬼就消失了。

    ……就跟上一只遭遇這樣命運的惡鬼一樣。

    一時間，余澤都不知道同情哪一方是好了。

    雖然惡鬼兇殘、吃人，長得還丑，但是被阿伽德羅吊打……

    而且不知道為什么，這船上其余的人，似乎都對惡鬼有著一種天然的恐懼，唯獨他這個非本土人士，和阿伽德羅這個不知道有多大佬的大佬，沒有太大的反應(yīng)。

    這么一想，余澤也覺得松了口氣。

    他又問：“那你運用規(guī)則的時候，會付出什么代價？”

    阿伽德羅的語氣變得稍微嚴(yán)肅了一些：“等價交換。”

    余澤不太明白。

    “消失一樣?xùn)|西，就會出現(xiàn)一樣?xùn)|西；出現(xiàn)一樣?xùn)|西，就會消失一樣?xùn)|西。任何對規(guī)則的運用，都必須遵循等價交換的原則。”

    余澤說：“比如之前你消滅那只惡鬼……等價交換的話，會出現(xiàn)什么？”

    “這是隨機(jī)的?！卑①さ铝_說，“一般來說，是出現(xiàn)某樣相同體積的東西。如果是生命體，可能是差不多大小的生命。”

    “……憑空出現(xiàn)？”

    阿伽德羅沉吟了一下，然后說：“差不多算是吧。但是一般都會出現(xiàn)在一百公里以內(nèi)，并且是與被消滅的東西有關(guān)的、曾經(jīng)存在過的事物?！?/br>
    那就是人類大小的、曾經(jīng)存在過的事物……

    余澤忽然怔了一下。

    他說：“你還記得，昨天下午，船長說他把那個少年的尸體放在哪里嗎？”

    “船艙底層?！卑①さ铝_回答了余澤的問題，然后說，“您是懷疑，出現(xiàn)的事物是那具尸體嗎？”

    “是啊。”

    阿伽德羅說：“不如我們?nèi)タ匆幌掳?。?/br>
    他們找到船長，在船長的帶領(lǐng)下，前往船艙底層，果真在那里找到一具快要腐爛的尸體。

    船長看上去像是要嚇壞了。他根本不知道，為什么那具尸體會消失，會出現(xiàn)在幻境之中，而現(xiàn)在，又重新出現(xiàn)在這里。

    余澤倒是覺得很有意思。

    惡鬼想要吃掉這個少年，于是殺死了他，而阿伽德羅殺死了一只惡鬼，付出的代價則是這具尸體重新出現(xiàn)在這里。

    像是某種奇詭的命運輪轉(zhuǎn)。

    時間將要入夜，阿伽德羅提醒余澤：“您該回到房間了。入夜之后，惡鬼可能會襲擊船只?！?/br>
    他們辭別船長，徑直走回自己的房間。路上，余澤問：“之前的惡鬼都是只攻擊船只一次，為什么現(xiàn)在又出現(xiàn)了？是因為我們殺死了一只惡鬼，所以惹怒了他們的族群？”

    余澤不想擺出一副責(zé)怪對方的姿態(tài)，于是雖然惡鬼的死和他沒有半點關(guān)系，最后他還是用了“我們殺死惡鬼”這樣的描述。

    阿伽德羅顯然能夠領(lǐng)會到余澤的意思，不由得笑了一下。他之所以笑，并不僅僅是因為余澤這拙劣的善意，也是因為，余澤甚至沒有想要掩蓋這一點。

    他完全可以跳過這一點不說，他可以說“惡鬼的死”，不用說“我們殺死了惡鬼”，成年人的世界最多的就是圓滑的妥協(xié)，但是余澤卻沒有。

    他看上去是少年，實際上也果真是少年心性。

    盡管他已經(jīng)到了要獨當(dāng)一面的時候了。

    不過，至少現(xiàn)在，阿伽德羅是愿意放縱他這一點的。想必余澤的家人也愿意看到這樣的余澤。

    阿伽德羅的腦子里轉(zhuǎn)著這些想法，但是并不會在余澤面前表現(xiàn)出來。他說：“我很懷疑惡鬼是否會有憤怒與復(fù)仇這樣的想法?！?/br>
    余澤愣了一下，覺得好像有點道理。

    畢竟惡鬼都已經(jīng)長成那個樣子了，雖說乍一看有點像人類，但實際上，并不應(yīng)該用人類的想法去猜測惡鬼。

    阿伽德羅說：“與其說是惡鬼憤怒，倒不如說是惡鬼還沒有吃飽。那只惡鬼消失，導(dǎo)致尸體重新出現(xiàn)在這里。這是出現(xiàn)而非復(fù)制，也就是說，惡鬼們擁有的尸體，不見了。”

    余澤愕然：“所以惡鬼們沒吃飽？所以它們現(xiàn)在又來襲擊船只了？”

    “恐怕是的。”

    余澤：“……”

    真是近乎兒戲的理由啊。

    但是，居然還挺有道理。

    他忽然想到，那位男性魔法師的消失，不會就是因為那具尸體失蹤吧？

    他連忙和阿伽德羅分享了自己的猜測，阿伽德羅沉吟了一下，說：“這是有可能的?！?/br>
    余澤困惑了起來：“但是這樣的話，不就有一具尸體代替了嗎？”

    他不想說的太過于直白和血腥，于是只能在最關(guān)鍵的說法上含糊其辭。但其實他們都知道，余澤的意思，就是有另外一個人類，跑去做了惡鬼們的口糧。

    阿伽德羅說：“您還記得那個幻境嗎？當(dāng)時這兩具尸體是同時出現(xiàn)的，這意味著，在某一個時刻，他們的尸體都在惡鬼那邊?！?/br>
    余澤說：“會不會這兩個人都是被選中的祭品？”他的思路忽然開闊起來，“你看，我們在啟迪號上遇到的是兩個老人和三個貴族少年。但是在過去的案子里，一直都是一老一少這樣的模式……會不會，這艘船上，本來就會有兩個人死亡，所以才是這樣的復(fù)數(shù)？”

    阿伽德羅還來不及回答他的問題，眼前一個轉(zhuǎn)彎，他們忽然碰上了那三位貴族少年中的一位。

    他正失魂落魄地站在窗邊，茫然地望著外面。

    余澤瞧了他一會，發(fā)現(xiàn)這就是那位發(fā)現(xiàn)尸體的人。

    外面的霧氣漸濃，天色也漸漸暗了下來，但是因為阿伽德羅的存在，并且了解到了阿伽德羅的能力，余澤對自己的處境不那么擔(dān)心了，所以還挺有閑心，準(zhǔn)備和這個少年聊兩句。

    而阿伽德羅也并無異議。他一直催促余澤回去，是擔(dān)心余澤害怕，而不是擔(dān)心自己無法保護(hù)好余澤。

    雖然在余澤面前十分自謙，但是他本性中是十分高傲和自信的。

    于是，余澤開口，試探性地說：“你好？外面很危險，你還是趕緊回去吧?！?/br>
    那個少年遲鈍地看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