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澤盯著玻璃上反射出來的自己的影像。

    ……不行啊，怎么都看不順眼?；蛟S是那對貓耳朵太過于醒目了，直接吸引了他的所有目光。

    他仔細(xì)地看了好久，目光凝固，然后終于伸出了罪惡的雙手，揉了揉自己的耳朵。

    啊，貓耳～

    如果不是長在他的頭上就好了。

    不過，既然長在自己頭上，那就可以隨意揉了。

    有得有失，沒問題。

    最初的那陣新奇感過去之后，他堅(jiān)定地把手從自己的耳朵上挪開。貓耳朵……而已！玩自己的有什么意思！

    其實(shí)除了耳朵，這具身體比起地球人類，還有其他的一些變化。

    比如瞳孔幾乎變成貓眼睛那種剔透的質(zhì)感，皮膚很白，牙齒、骨骼、四肢，似乎都有一些微妙的變化，讓余澤花費(fèi)了許久的功夫才適應(yīng)過來。

    這可能與他的血統(tǒng)有關(guān)。不過，從外表上看，他就是一個正常的直立人……除卻那對尖尖的、從他的頭發(fā)里冒出來的貓耳。

    毛發(fā)是黑的，但有一些細(xì)小的棕色斑點(diǎn)，就像他一頭微帶著棕色的黑發(fā)一樣。

    余澤站在原地徘徊了半天，這才終于把自己給看順眼了，然后沿著走廊，朝前方走去。

    剛才那個鱷魚人說他要去吃飯了，而現(xiàn)在余澤也要去吃飯了。

    這條走廊也是有一個特殊的稱謂的，是飛船上別具一格的觀景走廊。從余澤剛才站著的地方再往前走幾步，就是一長段三百六十度由透明玻璃組成的全角度觀景平臺。

    如果忽略掉玻璃的組裝痕跡，站在觀景平臺上，他就好像懸浮在無垠的太空中一樣。

    甚至，如果你有需求的話，可以訂購一個私人套餐，關(guān)掉這里的重力系統(tǒng)，享受一番航海家們失重的漂浮感。

    余澤……余澤從踏上這個觀景平臺的第一秒起，腦子里就開始響起警報(bào)。

    草！

    星星！宇宙！太空！

    完全透明！

    上下左右全是空的！

    他他他他腿軟了……

    這里只有他一個人。除卻不知道從哪里散發(fā)出來的微弱燈光，就只有一步之遙的黑暗太空靜靜地與他同行。就連腳底，也好像踩著無數(shù)的星星。

    很美。

    但是……余澤怕死了。

    他很想扶著旁邊的玻璃走，但是……那是玻璃?。∷焓诌^去，就好像伸手向空曠的太空一樣。

    手、手也軟了……

    在余澤不知道的時候，他的兩只貓耳朵，慫慫地耷拉下來，緊貼在頭皮。

    就連頭發(fā)都有點(diǎn)蓬松……看來是炸毛了。

    他顫顫巍巍地、飛快地走過了這段長廊，頭也不敢回地就繼續(xù)往前走。

    沒有恐高也要被逼出恐高了……

    人家景區(qū)只是爬山?。∧鞘巧桨。【蛶浊Ф嗝装?！

    你這是浩瀚無垠的太空?。?/br>
    他想投訴……

    余澤欲哭無淚，越走越快，許久之后才慢下來，緩慢地吸氣吐氣，終于平靜下來。

    此時，他也走到了餐廳。他不假思索地推門進(jìn)去。

    然后他又驚呆了。

    不僅僅是因?yàn)檫@個面積龐大的餐廳里容納著各色赫曼生物，也是因?yàn)橐恍┢渌囊蛩亍?/br>
    余澤現(xiàn)在所在的這艘飛船，名為“幻想探索號”，針對游客的需求，提供了不同的艙位選擇。

    最頂級的兩個豪華觀景艙，就類似于剛才那個觀景平臺，三百六十度全透明，可以實(shí)時觀賞宇宙中的景觀。當(dāng)然，為了隱私，也可以選擇將玻璃變幻成其他的色彩或者外表。

    再往下就是舒適艙，配有窗戶，只有一千個；再往下是經(jīng)濟(jì)艙，是內(nèi)艙房，沒有窗戶，但是出了房門走幾步就可以去到觀景區(qū)域，一共三千個。

    最底端的，是普通艙。沒有窗戶，沒有獨(dú)立衛(wèi)浴。只是一個又一個宛如膠囊一樣的，較為狹小的獨(dú)立臥室。擠擠挨挨地存在于幻想探索號的最下方。

    但是，占據(jù)幻想探索號更大區(qū)域的，是一個龐大無比的休眠艙。

    所有的客艙房，只有在飛船停止躍遷，乘客從休眠之中醒來后才會開始使用。

    也就是現(xiàn)在。

    他們距離異族衛(wèi)星，還有十個太空天的航行距離，就抵達(dá)了。

    這些乘客們醒來了，他們開始在幻想探索號中活動。

    然后，就呈現(xiàn)出了余澤面前的這幅景象。

    餐廳中，有大半的面積都空著，而另外的一小半，卻擠著非常多的赫曼生物。涇渭分明。

    這群擁擠的赫曼生物，排著隊(duì)，相互吵鬧、爭吵，為了食物喋喋不休地吆喝著。

    有那么一瞬間，余澤又想起了食人魔事件中，他的學(xué)校食堂里的場景。

    在這個充滿銀灰色冰冷的高級裝飾的飛船里，出現(xiàn)這樣一幕熱鬧而混亂的場景，余澤感到了十分的驚訝。

    他還看見了之前遇到過的那個鱷魚人。

    此時正在另外一邊空曠的區(qū)域內(nèi)，優(yōu)雅而緩慢地挑選著自己的餐食。

    而那群擁擠的赫曼生物，則紛紛催促著他人不要挑來揀去。

    餐廳的門口，站著一位工作人員，背脊微彎，頭上頂著牛角，微笑著對余澤說：“您好，請核實(shí)身份?！?/br>
    他手中舉著一個儀器，余澤試探性地抬了抬手，儀器識別了他光腦中記錄著的房卡，發(fā)出了滴地一聲輕響。

    工作人員略有些夸張地說：“哦，您是尊貴的舒適艙客人。您可以在光腦中通過房卡來點(diǎn)餐。親自來到這里，對于您來說，是一件額外的勞心事兒?！?/br>
    余澤禁不住皺眉。

    他問這位工作人員：“為什么那里有這么多人擠著？”

    工作人員依舊使用著那樣熱情而殷切的語氣：“您知道的，那些都是下等艙的客人，數(shù)量比較多。”

    “那他們可以去邊上的地方取餐?！?/br>
    “哦，您太善良了?！惫ぷ魅藛T說，“不過，那不是給下等艙的客人取用的。”

    余澤又一次回頭，看了看那群擁擠著的赫曼生物。即便邊上有那么多的空地，他們也依舊遵循著排隊(duì)的秩序，花費(fèi)漫長的時間等待著輪到自己，甚至沒有要求工作人員開啟更多的窗口。

    比起這樣鮮明的等級差別，這群赫曼生物的“自律意識”更加令人印象深刻。

    余澤忍不住問：“為什么你們都把他們叫做下等艙？”

    “那的確是下等艙，不是嗎？”工作人員微笑著，“這是大家的共識，包括下等艙的客人們?！?/br>
    “但是……完全沒有必要……一直強(qiáng)調(diào)?！?/br>
    “哦，您真是太善良了?！惫ぷ魅藛T驚呼，“不過，這并不是歧視什么的。這只是一種稱謂，就像是我稱呼您為高貴的舒適艙客人，而普通艙，我就會稱呼他們?yōu)橄碌扰摰目腿?。這并不是什么壞事，大家能從這種稱謂上分清彼此，免得惹出麻煩來?！?/br>
    “能惹出什么麻煩？”

    余澤問了許多問題，但是工作人員依舊耐心地回答著。

    “您應(yīng)該也會看異族起源的視頻吧？我跟您打個比方，這種麻煩，就像異族生物中那部經(jīng)典的電影一樣，高貴的客人與下等艙的客人相戀……哦，那實(shí)在是一場悲劇。下等艙的客人就是下等艙的客人，如果從一開始就說清楚這事兒，這種麻煩就不會發(fā)生了?！?/br>
    余澤：“……”

    哈、哈哈哈……

    他干笑著，感受到了一種鮮明的思想差別。

    僅僅是差別，當(dāng)然。還不能說是差距。

    他現(xiàn)在對赫曼生物還不是特別了解，不能完全下定論，也不知道這個工作人員所說的，是他的個人看法，還是整個社會的共同觀點(diǎn)。

    他只是突然有些好奇。

    如同赫曼生物這樣先進(jìn)而發(fā)達(dá)的種族，也會出現(xiàn)這樣的現(xiàn)象嗎？

    這并不僅僅只是歧視。

    更像是一種……階級固化。

    我和你不同。當(dāng)然，我也不是歧視你。而是，我們就是不一樣的，本來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這是一種客觀存在的差別。

    如果這種差別始終持續(xù)下去，從這一代到下一代，下下一代，這堵墻就會永遠(yuǎn)地橫亙在那里。類比生殖隔離，這就是一種精神隔離。

    就像這個工作人員所說的。

    下等艙的客人就是下等艙的客人，從一開始就要說清楚。

    而那些下等艙的客人，也同樣有這個覺悟。他們不去打擾邊上空曠優(yōu)渥的地帶，擠擠挨挨地活在餐廳的角落，飛船的底層。

    余澤心情復(fù)雜地看著那些赫曼生物，一時間陷入了困惑之中。

    收藏柜給予他的信息，并沒有告知他，為什么赫曼的社會出現(xiàn)了這種情況。

    社會的財(cái)富的確分給了所有赫曼生物，但并非平均分配。但，即便是“下等艙的客人”，也可以參與宇宙航行，前往幾百萬光年之外的異族星球旅行。他們同樣享受著較為合理的生活，比起異族星球上的底層平民來說。

    但是，他們就這樣被稱為了“下等艙的客人”，并且自己也毫無異樣地認(rèn)可了這一點(diǎn)。

    下等艙的客人……一共有多少？

    2個豪華觀景艙，1000個舒適艙，3000個經(jīng)濟(jì)艙。

    幻想探索號一共三萬個客艙，那么這些下等艙，就有……25998個。

    如此龐大的數(shù)字對比。

    而且，這只是艙房。如果一個客艙里住著不只一個赫曼生物呢？數(shù)量的對比可能會更加夸張。

    除非赫曼生物天然就是如此的無私奉獻(xiàn)，不然……余澤無法理解，為什么他們看到邊上的空地的時候，不會感到眼熱和羨慕。

    又或者，是一種社會的洗腦？

    因?yàn)?，他們從出生時就生活在這樣的社會中。所以，當(dāng)然不會覺得有什么問題。人的思想是由其所生活的社會、接觸到的信息所決定和塑造的。

    ……就像是病毒，還有世界意識做的那樣。

    他們只需要將其他的一些瑣碎的信息、一些理念，若無其事地送到人類的面前，可能就改變了這個人的想法。

    是呀，改變。

    你可能被改變，也可能被塑造，也可能被決定。

    無形之中。

    食人魔病毒，世界上只有少許的那么幾個人記得這件事情。每當(dāng)余澤看到身邊的同學(xué)一如既往，網(wǎng)絡(luò)上關(guān)于食人魔事件的信息一瞬間消失……他知道這是正常的，卻依舊不寒而栗。

    這是與世界意識無關(guān)的另外一種恐懼。

    他恐懼于，人類是如此的脆弱。他們的大腦，如此容易受到影響，被改變與塑造……就像是赫曼生物所說的，這群異族，太弱小了。

    但是，為什么赫曼生物，也同樣如此的……古怪？讓生活在地球的余澤瞬間就感到了怪異與微妙。

    這幅場景像是一張絕妙的、反應(yīng)階級固化的圖景。

    如果拿到地球上，說不定就成了什么政治宣傳的重要組成部分。

    余澤感到了好奇。

    他不愿踏入那個餐廳，就打算按照工作人員說的做，回自己的房間里點(diǎn)餐，然后等待著航海家給他送貨上門。

    他心不在焉地回了房間，就算是又走過了那個觀景平臺，也沒有讓他感到過度的恐懼。

    他打開門。

    在他的房間里，坐著一個男性的赫曼生物，聽到他的開門聲，對方抬頭看了余澤一眼，聲音低沉：“你回來了。我恰好找你有事?！?/br>
    余澤驚訝地瞪大了眼睛。

    這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