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澤震撼地看著眼前的這一幕。

    那面墻，他正對的那面墻，那里本來是整整一面墻的書柜，里面凌亂地擺放著一些書籍。墻紙斑駁，在昏黃的燈光下，如同老人衰老后褶皺的皮膚。

    現(xiàn)在，那面墻被打破了。

    就像是被拉開的，舞臺的——真相的——幕布，書柜從中間突然裂開，然后原本立體的書籍突然就變成了薄薄的紙張，突然被撕碎，突然被分開，突然地，就展現(xiàn)出了墻壁背后的樣子。

    在墻后，坐著幾個人，他們的目光都定定地注視著余澤。

    余澤突然就打了一個寒噤。

    他的感覺十分的微妙。剛剛他得知自己的代號是“第四面墻”，而現(xiàn)在，就打破了第四面墻。

    唯一的問題是，他是觀眾，還是演員？

    余澤看著墻后的幾人，心中逐漸有了答案。

    他是觀眾。

    ……那也就是說，這個所謂的第四面墻，并不是由他來打破了？他就真的只是象征著第四面墻的觀眾含義？

    說到底，余澤不相信這些代號是隨機的，他覺得這里面肯定在暗示著什么。

    他注視著墻后的場景。

    墻后同樣有一個和這個房間差不多大小的地方，像是一個茶室，幾個人就圍成一圈，各自散坐著。他們都面目蒼老，臉上帶著一種虛無縹緲的微笑，那樣的笑似乎已經(jīng)定格在他們的面孔上。

    他們看著余澤，忽然齊聲說：“歡迎你，新成員。”

    余澤勉強露出一個微笑。

    不知道為什么，他突然覺得這個秘密組織，好像也有點古里古怪的……

    ……他在這個夢境中的遭遇就很詭異。

    那幾個老人中，年紀最大的那一個已經(jīng)頭發(fā)花白、眼角下垂。他看向余澤，用那蒼老的、疲憊的聲音說：“原諒我們的警惕。”

    這就是剛剛與余澤對話的聲音。

    余澤一怔，還來不及說什么，突然從地下伸出幾根繩子，將余澤捆在了椅子上。

    余澤：“……”

    這就有點過分了。

    他皺起眉，也沒掙扎，但是有點憤怒地看向那些人。

    那些老人一共有六個人。余澤都不認識，但是這不妨礙他的氣憤。

    有一位氣質(zhì)優(yōu)雅的老太太笑著說：“我們也不想這樣。但是，曾經(jīng)，有集團的員工混進來，殺死了我們的一位成員。因此……”

    她嘆了一口氣。

    余澤這才有了真正的，這是一場秘密戰(zhàn)爭的感覺。

    他換了個舒服一點的姿勢。繩子雖然綁著他，但是不算特別緊，還有余地讓他調(diào)整一下。

    更像是安全帶而不是鎖鏈。

    他終于進入正題：“所以，你一直說的，世界的真相，究竟是什么？”

    老人們對視著彼此，然后再一次看向余澤。那位一直與余澤交流的老人開口說：“關(guān)于集團?！?/br>
    余澤微怔。

    他遲疑了一下，然后說：“我記得集團……就是一個代替政府的統(tǒng)治機構(gòu)？集團有什么秘密嗎？”

    老人微笑地看著他，甚至露出了一個欣慰的表情：“現(xiàn)在的年輕人，知道政府這個詞的，可不多?！?/br>
    余澤心想，廢話，我又不是這個世界的年輕人。

    他轉(zhuǎn)而想，老人的意思是，這個世界的年輕人，連政府是什么都不知道了？

    余澤越發(fā)覺得這個世界奇怪了。

    老人沉吟許久，最終大概是覺得余澤挺有見地，所以選擇了開門見山。

    他說：“集團正在毀滅人類的過去?！?/br>
    余澤微怔，他忽然皺起了眉：“所以，這才是……最后一家博物館？”

    老人感慨萬千：“是啊……如果是十幾年前，一切都還是比較正常的。就算人們因為不愿意接觸彼此而更多地選擇呆在家里，但是……那個時候，人類的精神世界，保留得還很完整。那個時候，還有很多的大眾娛樂，還有電影、、歌舞、游戲等等。人們還不是像現(xiàn)在這樣……既沒有物質(zhì)文明，也沒有精神文明?！?/br>
    余澤皺了下眉，他有點想知道陳墨江的想法，但是陳墨江一直保持著沉默。

    所以，余澤只能按照自己的想法來提問：“這十幾年來，發(fā)生了什么？”

    “‘鏈條’計劃?！?/br>
    一個面孔嚴肅的老人說。他即便始終保持著微笑，嘴角的弧度也一直很淡。他的聲音帶著古典式的莊重，他就好像是一個斗士、一個牧師、一個傳道者，唯獨不應該在是這個陰暗房間里躲躲閃閃的秘密結(jié)社成員。

    “什么是’鏈條‘計劃？”

    那幾個老人全都沉默了一會。

    片刻之后，仍舊是那個蒼老而疲憊的聲音。

    “十年之前，集團內(nèi)部出現(xiàn)了一種聲音。他們意識到，人類對彼此的排斥、對合作的抗拒、對個體自由與孤獨的追求，造成了社會的不堪重負?！?/br>
    余澤怔住了，許久之前，他輕聲問：“經(jīng)濟崩潰了？”

    “經(jīng)濟在很早之前就崩潰了。”老人說，“全球經(jīng)濟早已經(jīng)陷入了絕境，全靠集團在勉力維持人類的生計。但是，越來越多的人不愿意出門工作，所有人都要靠集團來養(yǎng)活，而集團又無法改變?nèi)祟惖挠^念……所以，‘鏈條’計劃誕生了?！?/br>
    余澤皺著眉，他覺得老人這段話里包含了一種……十分奇怪的感覺。他說不出，但總覺得哪里古怪。

    他暫時放下這種顧慮，轉(zhuǎn)而問：“‘鏈條’計劃，具體是什么？”

    “殺死人類的欲望?！崩先似届o地說。

    余澤輕輕地倒吸一口涼氣。

    老人詳細地解釋了一下集團的計劃：“比如娛樂產(chǎn)業(yè)，全都消失了。就拿電影來說，每年投入拍攝電影的錢數(shù)以億萬計，但是人們又不愿意出門去電影院看電影，只在網(wǎng)絡上支持，這樣絕大多數(shù)電影都無法回本，那么干脆，就殺死電影這個行業(yè)，省下來的錢來支持人們的基礎生活，比如食物。人們的飲食變得簡單便宜，但是更加的美味和健康?！?/br>
    余澤沉默了，之后，他困惑地說：“但是，集團怎么保證人類不反抗？按照馬斯洛需求層次，在滿足了基礎的生理需要之后……”

    他突然停住了。

    在老人們悲哀的目光中，被繩子束縛在椅子上的青年自言自語道：“所以，需要消滅人類的歷史。”

    沒有了參考系，那么，人類就會在集團的不斷洗腦之下，重新變回動物——養(yǎng)在豬圈里的小豬崽，當然不會想著什么精神愉快，他們只需要吃飽喝足，再繁衍后代就足夠了。

    ——而集團可是仁慈地創(chuàng)造了異人的存在。

    “鏈條”計劃，就是人類自我束縛的鎖鏈。

    余澤脊背生寒。

    他靜靜地坐在那里，有一瞬間，頭暈目眩。

    ……集團為什么要這么做？他們怎么敢這么做？

    因為……人類已經(jīng)失去了價值？

    余澤一開始接觸到這個世界的時候，甚至好笑地覺得這就是一群社恐的聚集地。但是現(xiàn)在看來，比社恐還可怕得多。這個世界的人類，已經(jīng)發(fā)展到了拒絕與其他人的一切接觸的地步。

    可是，在這種情況下，人類文明要怎么進步？

    甚至如果所有人都不愿意工作、不愿意勞動，甚至連養(yǎng)活自己都做不到——余澤之前就了解過，這個世界的耕地以及其他農(nóng)業(yè)的生產(chǎn)，不足以讓每個人自給自足，而如果要采取現(xiàn)代化的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就必定會涉及到人與人之間的接觸——那么，別說進步，連維持現(xiàn)狀都做不到。

    的確，集團作為這個世界的統(tǒng)治者，面對這種情況，肯定得做點什么。

    但是，他們的措施，就是殺死人類的欲望？

    在集團的眼里，人類還是智慧生物嗎？人養(yǎng)個寵物，還要經(jīng)常買點玩具，和寵物玩玩——而集團養(yǎng)人類，就是把人類當成養(yǎng)殖場里的rou雞？

    或許集團是不得已，可是余澤無法理解。

    ……說到底，既然一切都是因為思想的問題，為什么集團不去改變大眾的觀念？

    余澤張了張嘴，很長時間里不知道該說些什么。他努力理順心中凌亂的思緒，最后深吸一口氣，問：“我想知道，從一開始，為什么會出現(xiàn)這種……他人即地獄的想法？”

    老人疲憊的聲音慢慢地回答：“在戰(zhàn)爭年代，人們也很想知道，為什么會有大屠殺的存在?！?/br>
    余澤愣住了。

    這是一種……全民性質(zhì)的……戰(zhàn)爭后遺癥？

    他突然想了解這個世界的歷史了。

    聽上去，夢境中的世界與現(xiàn)實世界的歷史，從很早以前，就已經(jīng)走上了分歧。

    ……不知道為什么，余澤再一次想起了平行世界這個概念。

    命運的……岔路口。

    這個世界，走上了歧路。

    余澤暫時收斂思緒，沉默片刻，轉(zhuǎn)而問：“那為什么集團不想改變?nèi)藗兊挠^念？”

    有個老人冷笑了一聲。

    他目光尖銳，神情冷酷。他直勾勾地盯著余澤，語氣冰冷地說：“集團本來就是靠著反戰(zhàn)，煽動無政府主義，煽動人類的排外與孤立主義，最終才走到這個位置，它怎么可能否定自己的立身之本？”

    余澤這才恍然大悟。

    他就說，為什么這個世界是由一個怪模怪樣的集團統(tǒng)治著世界。

    他不禁暗自感嘆，就現(xiàn)在這個世界的樣子，不知道集團內(nèi)部有沒有后悔當初的選擇……

    他正想著，外面突然傳來轟然的聲音。巨大的噪音令所有人驚疑不定，老人們互相望著，眼神中傳遞著只有他們自己明白的信息。

    余澤有些不安地問：“……是不是可以把我松開了？”

    有人瞥了他一眼，卻無人回應他。

    有人忽然點開了一個屏幕，仔細查看著，然后面色一變：“糟糕，集團發(fā)現(xiàn)了我們！”

    他們都露出了恐懼和焦慮的表情。幾乎下一秒，他們就全都站了起來。似乎有人看了看余澤，但是沒有人對他說什么。他們匆匆跑到了邊上，就好像去往了舞臺的邊緣，下一刻就消失不見了。

    余澤：“……”

    我還被綁在這里?。?！你們?yōu)槭裁淳秃雎晕伊税。。。?/br>